魏巨兵从“卫星”居住区回到房地产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已是午夜。外面,雾气浓重。
套间里,张清婷正忙着给他铺好床。
她调好了水温,备好毛巾内衣就出到办公室对魏巨兵说:“魏总,洗澡后早点休息吧!”
魏巨兵把提包里的大哥大拿出来,说:“要充电了。”
张清婷卸下电池去充电。
“我得走了,魏总,你早点睡吧!”张清婷说着就要往外走。
“快一点了”。魏巨兵看看表说,“你就不走了吧!就在这里洗个澡,你也实在太累了……”
“不,我还是要走。”张清婷说,“这是你的非常时期,我不想让人讲闲话。”
魏巨兵把外套脱掉,走过来把张清婷抱在怀里,他们拥抱着,大概已过了半个小时,一句话也设说。他们已很久不这样拥抱了。
“清婷,闲话早就说了,随他去吧!”魏巨兵用手梳理着张清婷的鬓发小声说,“我们不见面很久了……你一直风里雨里找我。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安宁。”
“我真怕你出事。”张清婷说,“为了一个翟美美你竟把大公司都抛掉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心目中好像只有翟美美,没有我了。”张清婷低下头来,声音有点发颤。
“……”魏巨兵像一个小孩一样低下了头。
“我找你的确好苦哪!”张清婷说着泪水都流出来了。她也说不清楚当初为什么爱上他这个有妇之夫。爱上一个多心的、多虑的男人,一个看似刚强,实质上感情十分脆弱的男人。
魏巨兵摇头说:“清婷,我知道你在苦苦地找我,全公司的人都在找我。但我不想暴露翟美美——要知道刁达八也派人四出搜捕她。你真的受苦了,为着我。”
魏巨兵是一千多人的领导,企业的难关,他一个个地闯,但是感情的关卡他一个也没有冲过去。至今,他依然不知所措。他陷入了女人的八阵图。
他感到迷惘。
翟美美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埋藏在他的心底的秘密。一直以来,没有谁问过,连张清婷也不敢问。
是生是死?翟美美的临别留言说过,生死也不要魏巨兵挂心。
张清婷见他忽地沉默下来,便催促他说:“快去洗澡,快两点了。”
“不,我不想洗。”魏巨兵像小孩子一样。
“贺姨走了,你这孩子没谁打理了。”张清婷强装着笑脸,想逗他乐一乐。
“交给你打理好吗?”魏巨兵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年纪轻轻的,能打理你这个大孩子吗?”
“我已是老孩子啊!没人要的老孩子。”
“没人要,我要。”
这是张清婷压抑在心底的一个心愿。
魏巨兵摇摇头,伤感地说:“我正等待着处分,我知道上头不会饶恕我的过错。我的前景很暗淡,你不要对我寄什么希望。我们别开玩笑了。”
“你的‘卫星’居住区已经取得了全面胜利。你功不可没……”张清婷坚定地说,“你不要自卑。”魏巨兵不以为然。
他觉得对于一千多职工有负罪感。许多人还在骂他。房地产业一直沉落,说不定在某一个早晨,全军覆没,所有的员工都来要魏巨兵的人头。
魏巨兵抚摸着张清婷的头说:“好姑娘,你及早走吧,到好的企业去,越早越好……你不要理我好吗?我求求你,我希望你快些跳槽。”
想不到魏巨兵会说这种话,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她从来也没想到的事。今天出自魏总之口,令她惊恐万状,真有点惘然了。
摩天经历了许多风雨,已经站稳了脚根,眼下“卫星”飞出了低谷,正要大举挺进,和一切企图来挑战的人争个你死我活,怎么就不行了呢?怎么就要我跳槽呢?
她使劲摇撼魏巨兵。
他是一棵摩天树,本来是难以撼动的,怎么自己动了?
“在众多的人面前,我未听见你讲过半句泄气话,今天在这儿,你为什么要对我讲这泄气话。你瞧不起我张清婷!你快说,是不是?”张清婷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今天,她发疯似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
“别介意,我只是说笑罢了,你别当真啊!”魏巨兵勉强地苦笑着。
张清婷虎起脸:“魏总,我不和你讲笑。你一言九鼎,说一不二,说出口的都是真的。我是当真的。”
魏巨兵十分惊愕。这女子平素温情脉脉,今天竟吃了疯草疯叶啦!
他的心顿时觉得恐惧,又觉得安慰。在这样的严峻时刻,她毫不含糊,她的意志并非豆腐般软弱。
他安慰说:“清婷,我说错了立即改。你不会离开处于困境的摩天总公司——我也不会离开,即使只是一个普通职工也不会离开,好吗?”
张清婷听了,咬着嘴唇,含着泪,不住地点头。
这时,表针已指到了二点半。
张清婷把挂包甩到沙发上,拉着魏巨兵的手说:“走,洗澡去!”
浴室里,两人开大了水龙头。水怒吼着,溢满了浴池。
在属于两人的水的世界里,他们相拥着,两股电流撞击着,击起了雪白的水花。
一切烦恼都在水花喷射的时候消失了。
这两个年龄上失去平衡的人,用一种特殊的意志和情感维系在半空的钢丝绳上。
谁去追问他们的结局?
黎明到来的时候,魏尔娟在急促地拍门。
门,始终不开。门不能开。
他俩已经商定:任何人来敲门都不开。
魏尔娟敲了十多分钟也不见动静,就走了。在出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对背向着她的一个女人说:“爸爸不在,可能又到番禺去了。”
那背向她的女人默默地走了,加快步伐走了。
早晨的天竟又暗下来,很是恐怖。
低云雨来了,远近全是灰暗的色彩。
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地上,盈满了水的洼地上冒起许多水泡。水泡生生灭灭,没完没了。
这是十分奇异的天气。雷声尖利刺耳。
雨一直下到中午十二点。
魏尔娟冒雨追赶那背影,背影始终不肯回头。回到家里,魏尔娟成了落汤鸡。
她把湿衣服脱下来,自己走进了浴室,洗澡。
在高企的镜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胴体。她突然感到自己老了许多。
眼角有少许鱼尾纹。脸上本来十分白嫩的色彩,似乎有些粗糙了。
她没有伤心。她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她挺起胸脯,两只乳峰还高高地挺着,透出青春的活力。匀称的身体曲线依然明显。特别是修长的腿,匀称而结实。她喜欢穿裙子,原因很简单,她有一双美丽的腿。
她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胴体,心里不觉倍增了自信。自己还算年轻,还有魅力。
无意中她想起背对她的人。
那是显得有点老的翟美美。是晨运的时候,在公园的石凳上见到她的。她似乎不太想说话。
当她知道翟美美已在外头流浪了一段时间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痛。她毕竟和父亲有过一段情。这事儿必须得报告父亲。于是要拉着她去见父亲,谁知父亲不在。翟美美开始决不肯跟她去,但她硬是拉着她。
她最终不肯跟魏尔娟回家里。
她背对着她默默地走了。到哪里去?不知道。
没有得到父亲的话,魏尔娟不想挽留她。况且,她的心里很想父亲与她一刀两断。不管怎么说,她是个牵涉到许多事,可能孕育或隐藏着杀机的女人。
“不能告诉父亲。”魏尔娟暗里告诫自己。
如果让父亲还和她纠缠在一起,刁达八的刀就会砍到父亲的脖子上。
这是不堪设想的悲剧。做女儿的绝不能看到父亲的悲剧发生。
“不能告诉父亲”。她又一次告诫自己。
天还在下着雨。整个上午、中午都给雨淋个透湿。
大地积水太多,连公路上也全是流水。汽车飞过,形成一条水浪。
广州的中午茫茫雨里,出奇的静。
今天,看来会锁在家里了。
熊瑛呢?她想起要马上同熊瑛取得联系。她说的李东亮到底在不在广州?她很想见到他。
电话老打不进去。她的大哥大也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