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的文学形象,《庄子》有首创之功。那里面的髑髅,以阅尽人间冷暖而又体验无忧之乐的超世者的身份,来与活着的人讨论人生。它由于高居于世人之上而提出一种超然的人生价值观念,它的想象价值在于将人的生与死沟通起来,将抽象的人生哲学可视化、形象化。从文学上讲,髑髅辩言实在是一个高明的形象设计。
话说回来,髑髅又非《庄子》所独有。佛教本生故事中的《大隧道本生》的问答中,就有“髑髅”问答一条,那里也是见髑髅而知前生。不过,那髑髅远没有《庄子》中的髑髅那样具有主动性。
《增一阿含经二十声闻品》说世尊即释伽佛,和鹿头梵志至冢间,拿起髑髅跟他说:“汝明星宿,能知死之因缘。今我问汝:此是何人,男耶女耶,复由何病而取命终,死至于何处?”于是梵志接过髑髅,反复观察,以手击之,说:“是为男子,是众病集而百节酸痛,取命终。此人命终堕于三恶趣。”佛说他说得对,又拿起一个髑髅,梵志又都说得分毫不差。这个故事中的髑髅,死后堕于三恶趣,这是故事的关键词。所谓三恶趣,也称三恶道,即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同样写髑髅,《庄子》和佛经中写的是两种世界观。《庄子》写的是死,实际上是重生,说死后的世界,优于生时受名利束缚,骨子里是要活得更自由。佛经里说生时不尊佛,不积善,死后要堕三恶趣,着眼于来世。不过,从故事学的角度讲,站在生死门坎上的髑髅,跳出了人间,的确便于表现人对人世的思考。
在句道兴《搜神记》中,不仅鬼常常自报家门,以“异界者”的面目与人打交道,而且也赋予髑髅以新的使命。它们和《庄子》中的同类一样,都不是为功名利禄缠身的贪欲之徒,而是居高临下观察芸芸众生的生活的局外人,又是人与鬼之间的桥梁,但是它们又比《庄子》中的同类更加接近于普通人,是些还没有与人世断绝因缘的情感上的两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