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成钰都陪着王爷一处用晚饭,而冷香的饭菜,就由紫玲负责。我陪着她把饭食送进冷香屋里,伺候着她吃了。一顿饭中她很有些紧张,时不时偷瞄我一眼。像是怕我挑剔她的姿态。
我默默叹气,拉着紫玲行过礼便一起退下,好让她吃得自在些。
紫玲带着我到下人的饭厅,厨娘早给我们留了菜。两人慢慢吃完,又转回冷香处取回碗碟,然后自去庭院中散步。
紫玲一路上指了各人的院子让我瞧。
“无事时王爷他们都住在主府,可若是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便都要出关到军营里住了。清儿你是运气好,碰上最近青泽混乱,要不此时指不定主子们会在哪儿。”
我点头称是。
“不过话虽这样说,你在王府这么久,应当也很清楚王爷是个怎样的人。他每日都要到营里去一趟,世子爷也会陪着去。”
我蹙眉:“那岂不是很辛苦。”
“谁说不是呢。”她叹了口气。
走了许久,觉得身子又有些乏了。正待原路返回,遥遥看见一双璧人走来。心下莫名一慌,急忙扯着紫玲躲到檐柱后面,等成钰走远了方才出来。
紫玲不解:“为何要躲着?”
我尴尬地笑笑:“若是看见我们,扫了世子爷的兴致,难免不会生气。还是躲着些好。”
她想想觉得甚有道理,于是又夸了我一番。
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说话,竟是与外表不符的聒噪。
“世子爷这般的人品相貌,在洛阳难道没有想好的么?”不等我回答,又自说自话,“不过这冷香姑娘真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想来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世子爷。”
我忽而顿住脚步,伸手揉揉太阳穴,“紫玲姐,我有些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讷讷道:“好、好,你好好睡一觉,明日精神便会好了。”
自我来了漠城,成钰的起居都归了我管,倒也没有人有什么不好听的话。
每天天不亮成钰就与王爷出府,一路策马直奔军营。剩下我们几个女眷,自己找事做。我与紫玲都是丫鬟身份,自然比较好说话,也能玩在一处。而冷香,因大家都把她当成客人,对她皆是恭恭敬敬,她也颇为惆怅,只是从不说什么。
我来时本就没带女装,现在住在主府里,身上的一套还是紫玲自己匀出来给我穿的。府里有规矩,每年有固定的时间找人来裁衣服。因人数都是清楚的,所以并没有多余的可穿。
天气也越来越冷,眼见大家都有秋装可穿,我难免眼红。于是挑了一天,拉着紫玲陪我上街去买几套衣服。谁知一向不大敢跟我们说话的冷香无意中听见我们的计划后,非求着我与紫玲带着她一道去。说是在府里待了那么些天,连骨头都硬了,今日天气不错,出去散散步也好。
她本就是个美人儿,求起人来亦是美不胜收。我一时迷了心窍便应下,紫玲一直都负责照顾冷香,见她要跟在自然也不会反对。我们三人吃过午饭就从后门出了主府。下人们大都识得紫玲,于是也不阻拦,这一路可说是走得颇为顺畅。
到紫玲推荐的裁缝店选了几件成衣,出店见天色尚早,于是三人又商量着找几处卖吃食的地方,尝尝漠城风味。我与冷香都是洛阳人,是以对这些最能代表地方特色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刚从一家凉粉店出来,正准备去往下一家,却见街对面走来几位黑衣男子。为首的一个长的颇为好看,也很有些气势。我先前似乎就见着他们,但想着或许只是凑巧,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思考过。不过显然,他们已经注意我们许久了。
为首的黑衣男子对着冷香拱手,恭敬道:“姑娘,在下奉家主之命请您前去府上一叙。”
我与紫玲同时疑惑地转首看着冷香,但见她脸上也尽是迷茫。想了一阵,她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公子的主人是哪位?我在漠城并没有相熟之人啊?”
男子颇为隐晦一笑,道:“姑娘自是认识我家主人,就算现在想不起来,见了面也就知道了。”
见冷香手足无措,一脸担忧害怕,我横跨一步挡在她面前。“对不住了,现在天色已不早了,我家小姐要回府。你家主人若是有事,不若改天亲自到我们府上来看望小姐。”
男子不悦,却直接忽视我,双目注视冷香。里面有惊艳,但也有卑微。
“来之前我家主子曾嘱咐过,说他因要事缠身,无法亲自来见姑娘,心里十分愧疚。但请姑娘谅解,等见了面,他自会奉茶请罪。”他说话极有礼貌,我这样把他当坏人一般防着,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但如果冷香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有办法向成钰交代。
衣袖被人扯了扯,回过头,却是冷香。她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清儿,我虽记不起认识这么个人,但他说话挺有礼貌的。若是不远,不如就去见见吧。”
我不悦道:“不知根不知底的,若他们心存歹念,那可怎么办?”她立时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去。
男子见冷香有意答应,被很高兴,可这一切被我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一时又很是生气。他郑重道:“请姑娘放心,我们绝不是坏人。我家主子与这位姑娘是旧时,并颇有些渊源,因此才想请姑娘前去。”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了,我见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些会武功的。虽然现在在大街上,青天白日的。但若他们真的生气了,会做些什么事也不知道、而且若是伤了冷香,那我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既然你那么诚心,我也不好再阻止。”我淡淡说,“不知在何处?要是方便,现在就带我们三人去吧。”
男子一听不但没有释怀,反而又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家主子只要见这位姑娘一人。”
“什么!”我牵住冷香的手,冷笑道:“既然不请我们那便算了。我们走。”说完就扯着冷香迈开步子。紫玲也跟着来。
身后传来几声“姑娘”,我权且当做没听见。可没走几步,颈后一痛,下一秒便失去了知觉。仅剩的意识便是他们未免也太大胆了。
幽幽醒转时发现自己身处马车内,冷香仍旧昏迷着躺在我身边。但是从她身上盖着的锦被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我们之间的差别对待不是一般的大。
可能路不太好走,马车也是一颠一颠的。好在他们没有封住窗子,透过时不时飘起的车帘可以看出现在已是晚上。我躺在木板上,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你醒了?”帘子一掀,黑衣男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瞪着他。
他无奈地耸肩,“我本是想请这位姑娘去做客,可是你非不让,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们都弄晕了。”
“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呢?”紫玲不在车内,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笑,“姑娘请放心,我并没有把她掳来。我原也不愿牵连姑娘,只是你一直拉着她的手,就算打昏了还是不放开。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你一起带了来。”
看样子我还是沾了冷香的光啊!心里冷笑两声,别过脸去。半晌,又侧头看着他,“那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
他神秘兮兮地并指放在唇边,“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折身出去。随风送来车外之人的谈话声。
“陈大人,主上找的真是那位姑娘么?”
黑衣男子不假思索道:“黑掌柜亲眼见她进了主府,不会错的。再说了,想必只有那姑娘的相貌才会让主子魂牵梦萦,就算在这样的时候还让我还找。”
“哈哈,陈大人说的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呼痛声取代。
“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样的事也是你能想的么!”黑衣男子训斥道。
“是!是!陈大人说的是。”那人立刻赔笑。
“只是附带了这么个大麻烦,也不知主上会不会责怪。”男子低声道,声音里带了些些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冷香才慢慢醒转过来。一下子见我们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吓了一跳。但好歹有我这么个认识的人陪在她身边,过会儿也就平缓下来了。
我逼着她回想是不是认识这么个人,但她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没有头绪。
“我自小长在洛阳,而且认识的人很少,我实在想不起来哪儿来的这么个人啊?”她十分无辜,星眸里含着点点泪光。我心一软,也没有办法再追问下去。
现在不知已经离开漠城多远,但想着还有紫玲,她应该会把事情告诉成钰,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这样一想,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看她这么柔弱的样子,当初到底是怎么追来漠城的啊。
心思一动,我装作闲来无事一般与她闲谈。“冷香姑娘,你与世子是怎么认识的啊?”
“啊?!”她一惊,下一秒脸就全红了。回忆片刻,方才羞涩道:“我七岁便进宫做了啸月宫的宫女,伺候二皇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琳琅公主一向不大喜欢我。”
我叹气,长成这个样子,又有几个女子能喜欢你呢?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成钰了。”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不再是纯粹为了回答我的问题。“有一次琳琅公主回到啸月宫发了很大的脾气,不知砸了多少东西。德妃只有她一个女儿,从来都是疼爱非常。那日也急急搂她在怀里,问可是什么人惹她生气了。公主半羞半恼,踌躇半天还是拂袖而去。德妃忙唤了下人来问,只说是早上在花园里遇到怡亲王世子,两人有些不快。娘娘并不算得宠的,因此也没有自讨没趣去向怡亲王讨说法。只是从此以后,琳琅公主就总是打听成钰的消息。”
她微微叹气,“那时我只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公主如此挂心。直到有一日,我端着给娘娘的汤急走,却不留神撞到一位公子身上。我抬头,便见他眉目如画,真真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说到这,她颇有些羡慕地看着我,“清儿,你真幸福,从小就可以陪在成钰身边。”
我却有自知之明,只是面上还装作“我也知道”的样子微笑,等她继续下文。
“后来琳琅公主不知怎么知道了我遇见成钰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趁着二皇子不在,就命人把我带到御花园里,说是让我去奉茶。她许是气极了,喝了一口说太烫,拿着茶壶便往我头上掷,我一惊,连忙闭了眼睛。可什么东西都没有落到我身上,我只听见众人的惊呼声,一睁眼,便是成钰满脸都是血。可还看着我,像是在叫我不要担心。”她微微笑起来,我只觉得心里很酸。
想起那日回到王府,见他一头血色,自己吓了半死,又哭了半死,忽然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傻,做的这些事也不知是为了谁。
冷香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对公主说‘我与你本来就没甚干系,只是这么些年,到底算是我欠了你。今日这一下,就算两清。日后你若是再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再找旁人的麻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先前公主见砸到的是他,早已哭成个泪人儿,听了他这番话,更是完全呆愣。之后我便被德妃娘娘派去扫御花园,倒是相安无事了一阵子。”
冷香的微笑有些让人烦躁,我不想理,于是打岔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逍遥城…”话一出口,我便立刻止住。暗骂自己一句口无遮拦,眼睛紧盯着她的表情。
她亦是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她比我先到主府,自然会奇怪。
我想了想,故意误导她:“成钰向来不会瞒我任何事。”
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坏人,看着冷香脸色一瞬间黯淡下去竟然心里偷偷欢喜。
冷香涩然道:“成钰出征后,我…我很想见他,因此从宫里跑了出来。”她突然抬脸望着我,眼里有点点星光,仿佛忽然之间不再受我那些话的影响,仿佛一瞬间知道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我在洛阳郊外碰到两个男人,他们说要到漠城,可以顺带捎上我。我见车里有姑娘,于是没有多想。谁知他们竟是桂枝坊的人。”
我点头,她继续笑道:“成钰知道我来找他,这一路上受了许多磨难。他心里有怜惜,我便知足了。”
我面色不变,附和道:“那是自然。”
这想必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我亦是一路奔波,可是又有谁放在心里?仿佛我就是个万能的人,披荆斩棘,也不会受半点伤害。
突然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于是到:“我又有些乏了,不如先好好休息,到时候才能想出办法。”说完也不等她有所回应,自顾自侧过身子,抵着木板闭眼睡去。
车轮碾动声真真切切传入耳里,震得耳膜发疼。
每日里黑衣男子都会端吃食进来,恭恭敬敬地对冷香,平平淡淡地对我。不知走了几日,总算到了地方。
黑衣男子拿着布巾进来将我们两人的眼睛都蒙了,又唤来婢女扶着下马车,换上轿子。走了许久,又下轿步行。
等把布巾拿下来时,只可以看见我们身处的地方是一处院落。雕梁画柱,十分美轮美奂。那男子却对冷香说:“先委屈姑娘了。”
冷香摇摇头,看着那些宫装女子环绕住自己。
姓陈的男子走了之后,婢女们准备点心和洗澡水,伺候我和冷香沐浴。之后把我们带到一间屋子。屋子分为外间与内间,我被遗弃在外间,冷香自然是被簇拥进了里间。
有一个编了辫子的小宫女见我寂寞,便来跟我说话。她名唤流霞,比我略小,于是甜甜唤我姐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问她。她们的衣服像是宫装,可绝不是大烨的。
她一愣,迷惑道:“难道陈大人没有和姐姐说么?”
见我摇头,她便道:“既然陈大人没说,那流霞也不能多嘴。姐姐以后自然会知道。”
我也不想她受罚,因此不再追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刺绣、女工之类安全的话题。不多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跑了进来,对着里间尖叫一声:“皇上来了!”
我呆住,难道是说我们来到青泽或是暮云了么?
流霞陪着我坐在外间给丫鬟值夜准备的木床上说话,也不动作。反正外面看不见这里。
我一时好奇,推开窗子斜眼向外看去,只见一袭黄色的衣裳从眼前晃过,速度之快,就如一阵风。黑衣男子跟随其后,快步走进里间。
啧啧嘴,看来这冷香果然是惹桃花。想来还是我比较适合成钰,至少我就不会惹这许多麻烦,还凭白无故牵累别人。
正想着,一道厉呵传来。
“这就是你办的事?!”男子声音听来怒极,只是我觉着很有些熟悉。
“是微臣的错!微臣的错!请皇上恕罪!”黑衣男子惶恐的声音响起。
一声冷笑,“陈希东,看来朕真是太过相信你了。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你不如辞官回去吧。”说完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一大堆人的大呼小叫响起来。
我一惊,莫不是抓错人了吧?那是放了我们还是直接就地解决?!
顾不得多想,连忙对着窗子想求几声情,就见黄袍男子拂袖而走。背影越看越眼熟。心中不知浮现了什么,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便大喊一声:“杨子玉!”
黄袍立时顿住,下一秒,猛地转过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一张脸眉目清俊,轮廓分明。其上惊疑未定,直到真切望见我,才蓦地浮上狂喜。
黑衣男子怔怔,无法言语,亦是呆呆望着我。
我尚在震惊中,流霞忽然伸手捂住我的嘴,把我拉下木床跪在地板上。墙遮住了杨子玉的脸,我无法动弹。
流霞满脸惊慌,道:“你怎么直呼圣上的名讳?!这下死定了!死定了!”她只顾自己慌乱,忘了还捂住我的口鼻。我挣扎着去掰开她的手,可是她力气很大,此刻又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我竟没有办法撼动分毫。
感受着胸口与咽喉之间的闷痛,眼前慢慢被黑暗笼罩。
“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男子的怒喝,“你在做什么?!”
下一秒口鼻上的压力消失,我大口吸着气,让新鲜空气进入肺腑。背部被手掌覆盖,轻轻拍顺,让我能更好地呼吸。
“难不难受?”男声温柔,如玉石相击般清越,使闻者心舒。
等晕眩的感觉慢慢消失,方才有力气挤出一个笑容朝声源看去。“谢谢啊。”话音未落,杨子玉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他眼里充满了担忧和喜悦,两种感情相互交缠,让我心里莫名升起愧疚。他的样子较之前没有变化,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