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下辈子我还当女人
28560500000010

第10章 珍惜这份情(9)

就有一件事兵兵不大放心,因为珍珍总说“时候未到”,怎么也不肯去兵兵家。有个厂休日,兵兵豁出云门了,从夏时制早上8点起就进了珍珍家,软硬兼施,要珍珍去见未来的公婆,他自己顺带着享受了珍珍妈做的两顿可口的广东菜。等到晚上6时50分,珍珍叹了口气:“兵哥呀,我的计划让你给打破了。”说着拿出个笔记本,“啪”的一声打开电视,正是省台“每天一句话”时间。珍珍又是读,又是记,把个兵兵都看呆了。待到节目完了,珍珍进了里屋,兵兵出其不意从她手里夺过笔记本,只见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学讲普通话百天计划。”再往后翻,按天记录了学习内容,注意事项,已经记到第99天了。兵兵摸着后脑勺,嘿嘿嘿地傻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珍珍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珍珍毫不客气地还了他一拳,出人意料地用普通话半喜半嗔道:“好啊,你乱吻我,我要去告诉你妈妈。”“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兵兵摇头晃脑,文绉绉地答道。随后一个箭步到了门口,说了声:“娘子,请!”

当天晚上,珍珍便去了兵兵家。会晤情况如何,双方尚未披露,只知道第二天兵兵就开始热心宣传“南北结合”的好处,其中一条是:“夫妻血统隔得远,生的孩子聪明漂亮。”工友中有人故意打趣道:“兵哥,别得意。就怕你和珍妹妹的后代,是小个子、小眼睛,靓不到哪里去!”兵兵脖子一梗,憋住笑,撂下一句地道的北方歇后语:“咱们骑驴看唱本———走首瞧!”

雪与火也相融

下雪了,田野一片白。冰凉冰凉的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小雪和星火都相对着敞开衣领,迎接雪花到热呼呼的身体里作客。偶尔有人经过,都奇怪地盯他俩一眼。可他们毫不理会,只管仰着头,伸出手去接那六角形的雪花,然后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洁白的小东西一点点融化。这也难怪,第一回看见雪的南方人,都不免有些古古怪怪的动作。何况小雪对雪还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在小雪的记忆里,她没见过雪,可偏偏有这么个名字,小雪没有爸爸妈妈,她是腊月里被人弃在京广线上的广东境内一个火车站上的。她来自何处,生于何日,谁也不知道。她拼命哭,声嘶力竭地哭,一对年过花甲,无儿无女的老夫妇抱起了她,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寒风,走进温暖的小屋。打开婴儿身上的小被子,掉出一张绝条,上面写着:“这个孩子叫小雪”就这么简单这么冷漠这么叫人想不通。那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年代,悲的、喜的、残酷的、滑稽的、哭笑不得的……

有了爷爷奶奶,小雪就有了家有了微笑有了撒娇的机会。可这一切又随着爷爷奶奶的逝去消失了,14岁的小雪守着14平方的小屋和两柜子满满的书。爷爷教了一辈子书藏了20“右派”帽子退休后享了4年福,他答应过可来不及带小雪去看雪,真正的雪。

小雪脸色白白的,说话幽幽的,走路轻轻的,笑起来淡淡的。她长到22岁了,高中毕业了,在一家大商场当打字员三年了。同事们都喜欢她,话儿不多,活儿肯干,心地善良。她爱过,以为爱的是一棵大树,一根栋梁。她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可当她又惊又喜地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时,他脸色大变,留下二百块钱就怯怯地告退了。小雪咬咬牙自己进了医院,又请假在家躺了几天。她以为会大病一场,想不到身体却恢复得很快。身上轻松了,只有心里沉甸甸的。她默默地干活,加班,下决心腊月里补休去北方看雪,悄悄地去。

离腊月还远着呢!她认识了星火,是商场一位大姐介绍的。她犹豫了半个月,才答应星期天下午7点在公园门口见面。她化了淡妆,换了新装,但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了。她能谅解自己,却不敢相信那位年方25,大学毕业,任某厂经营部副经理的许星火也能谅解。“别自寻烦恼了。”她幽幽地对自己说,“得罪了大姐,明天道歉。”她心里一阵阵发冷,赶紧关上窗户。

8点钟,突然有人敲门,是大姐,后面跟着个小伙子,当然是星火。小雪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低着头,忘了请进、让坐、倒茶,全让大姐代劳了。

“怎么没去?有事吗?”星火部。声音有些嫩,不大像经理,倒像个大孩子。

“真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她心里内疚,嘴里却淡淡的。

“今天休息,没上哪儿去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Q”她觉得更淡了,身上却开始发热。有段时间,她也常常去玩的。那是初恋,天蓝花也红。

“那你一定喜欢看书。”他猜对了。房间里的两柜子书不是摆设,已经让小雪看了一大半。

大姐见小雪有了笑模样,放心地告辞了。小雪送到门口,顺手开了窗。如果他像从前那位一样,“亲亲热热”地动手动脚,她夺窗也要出去。

小伙子规规矩矩地坐着聊天,她无须夺窗,也无力夺窗了。她觉得头很烫很疼,准是着凉感冒了。懒懒地坐着,她只盼望早些结束这次约会。星火也意识到自己不大受欢迎,告扰要走。

“不送你了。”她站起来,趔趄了一下。

“你病了。”星火望着她发红的脸,关切地说:“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感冒发烧,睡一觉就好。”她的声调里有几分凄凉。

“那我去堂姐家拿点药,她住附近,是医生。”他不等她回答就匆匆走了。小雪狠狠心,拉下窗帘,关上了门。

星火很快回来了,站在门外说:“小雪,药放在窗台上,别忘了按时吃。我走了,明天来看你。”

小雪好久没哭过了。吃药的时候,她和着开水,吞进了两滴滚烫的泪珠。

一连四天,星火都来看小雪。有一回被看望她的商场的几个小姐妹碰上了,嘻嘻哈哈地直对小雪挤眼睛。星火倒好,装看不见。等她们走了,才笑着说:“家里有女孩子就是热闹。我们家只有四兄弟,阳盛阴衰。爸爸妈妈满心以为我是千金,才让我出世。要不,就没有这把火来融冰化雪了。

小雪被逗笑了:“水火不相容,更别说雪了。“

“那不一定,“星火一本正经地,”你没见过雪吧?冻伤了脚,反而要用雪来搓揉。可见雪也是热的。”

“真想去北方看雪。”小雪幽幽地冒出一句。

“那还不容易,我们一起去。”

小雪沉默了,那可能吗?星火也沉默了,不知小雪在想什么。

感冒好了,却又添了心病。她该怎样把过去那难堪的一幕告诉星火呢?星火知道了,会嗤之以鼻,拂袖而去吗?要是那样,倒不如不再见面,也就不用回首不用伤脑筋。

星火很忙很累,可还是常常来找小雪。小雪已经熟悉了他的敲门声。一切都好好的,星火却突然整整一星期没来,小雪正惦记着呢,他终于来了,好像有点儿疲劳,声音也哑了,话倒特别多:经营部装修了生意不错、新聘用了两位姑娘挺能干,就是缺乏微笑、墨西哥电视连续剧《坎坷》中那个马丽亚娜,不高不美但很可爱、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很深很沉美得令人忧郁……他什么都谈,只是不问小雪的过去,不问小雪为什么不提过去。有好几回她想打断他的话,对他大声说:“我不是初恋,我不是黄花女子。”天,星火听了会怎么样?是立时目瞪口呆,然后一个耳光甩过来,骂一句“骚货”,还是大惊失色,掩面而泣,踉踉跄跄离去呢?小雪自己先呆了,楞楞地看着星火,什么也不说。待到腊月,还是自己静静地去看雪吧!

农历十一月了,星火兴致勃勃地来找小雪。“下个月去北京看雪,怎么样?”

小雪的心热一阵凉一阵。该说了,说了一身轻,管他如何。小雪手心里冒汗,话到嘴边。不,先别说,出去赏完雪再说,在冰天雪地里说。她望着星火期待的目光,赶快点了点头。深怕迟一秒钟自己就要改变主意,失去机会。

星火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心情,高兴地把小雪抱了起来,在小屋里转圈。停下来后,又仔细端详着小雪的脸,轻轻地说:“你真象雪,洁白的,冰凉的。”

小雪勉强笑道:“我幸亏白,一白遮百丑。”

“不,你可爱。如果去掉眼神中那丝隐隐的忧郁和淡漠,那就更好了。”

小雪忍不住了,话冲口而出:“火,我不是初恋。”

“我知道。没有人规定只有初恋才是真爱。”

“可我已经不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好姑娘莫问出处,我爱你,爱你的今天和明天,这就足够了。”

“你……”小雪急得说不出话来,“你别嘴硬,你会后悔的。”

“小雪,我的堂姐就是许医生。”星火一字一顿地说。

呵,原来是这样。小雪两脚软软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她喜欢许医生,在医院里,她把什么都告诉了那位大姐。小雪不知道,那次感冒好了不久,星火就在堂姐的追问下“坦白”了和小雪的交往。堂姐和他谈了好久,最后说:“如果你爱她,那么不存在任何障碍;如果你不爱吧,千万别伤她的心。”星火把自己关进小房间,十三个小时后才出来,一星期后,他告诉父母:“我找了个女朋友,叫小雪。”

小雪和星火久久地互相注视着,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只须定下日子,北上看雪。

现在,他们已置身于白雪的世界之中。在这郊外的田野里,静悄悄,白茫茫,好像只有他们俩。小雪捧起一把雪,出其不意地扬了星火一身,星火追上去,握住小雪冻得通红的手,用雪轻轻地搓揉。不一会儿,小雪就感到了雪的热量。

“我为什么叫小雪呢?”她喃喃地说,薄薄的嘴唇红得惹人爱怜。

“也许因为你跟雪一样洁白、可爱;也许因为你的亲人希望你象雪一样高洁、纯净,也许因为你生在下雪天,生在雪一般冰冷的岁月,也许因为你的父母在雪花飘舞的日子与你分离,他们希望大雪过后是晴天……”

“是,我也这样想过。”小雪急急忙忙地插嘴道:“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这个名字。也许因为它,我才找到冬天里的一把火。”

“你不怕火把雪融化了?”

“不,一点也不怕。我这朵雪花,是属于夏天的。”小雪忘情地搭着星火的肩膀,把玫瑰红的嘴唇紧紧贴着星火那沾着雪花的脸颊。

雪下得紧了。透过纷纷扬扬的雪帘,星火的红色羽绒服象一团火,在小雪身边燃烧。一会儿,雪花半遮半掩地,把他们远去的背影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