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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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颜氏家训(26)

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此音见于葛洪、徐邈。而河北学士读《尚书》云好生恶杀。是为一论物体,一就人情,殊不通矣。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号,须依字读耳。案诸字书,焉者鸟名,或云语词,皆音“于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于愆反”,“于焉逍遥”,“于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类是也。若送句及助词,当音“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别,昭然易晓,而河北混同一音,虽依古读,不可行于今也。邪者,未定之词。《左传》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云“天邪地邪?”《汉书》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之耳。”江南学士读《左传》,口相传述,自为凡例,军自败曰败,打破人军曰败。诸记传未见“补败反”。徐仙民读《左传》,唯一处有此音,又不言“自败、败人”之别,此为穿凿耳。

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段非干木。”谓“郢州”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如此之类,举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河北切“攻”字为“古琮”,与“工、公、功”三字不同,殊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称为“纤”;名“琨”,自称为“衮”;名“洸”,自称为“汪”;名“素勺”,自称为“獡”,非唯音韵舛错,亦使其儿孙避讳纷纭矣。

\[注释\]

①九州:古代中国设置九个州,故后以九州泛指中国。

②标:标明。齐言:齐地的方言。

③目:当作,看作。

④扬雄(前58~后18):字子云。西汉蜀郡成都人。早年爱好词赋,后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又著《方言》、《训纂编》。《方言》:记述西汉时代的各地方言。

⑤显:显示。

⑥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属山东)人。东汉经学的集大成者,曾为诸经作注。

⑦高诱:汉末涿郡(治所在今河北涿县)人。曾为《吕氏春秋》、《淮南子》、《战国策》作注。《吕览》即《吕氏春秋》。

⑧许慎(约58~约147):字叔重。东汉古文经学家。著我国第一部分析字形、考究字原的著作《说文解字》,简称《说文》。又著《五经异义》。

⑨刘熹:即刘熙。字成国。汉末训诂学家,以语源学观点研究训诂。著我国语源学的重要著作《释名》。

⑩譬况:古代注音方法之一。用描述性的话来说明字的读音。

轻:轻音。重:重音。清:清音。又分全清、次清。全清指不送气不带音的塞音、擦音和塞擦音。次清指送气不带音的塞音和塞擦音。浊:浊音。又分全浊和次浊。全浊指带音的塞音、擦音和塞擦音。次浊指带音的鼻音、边音和半元音。

内言外言:均注家的譬况字音用语。内言和外言对称,是指韵母的洪细说的。内言为洪音,发音时口腔共鸣的空隙较大。外言为细音,发音时口腔共鸣的空隙较小。

急言徐言:均注家的譬况字音用语。急言与徐言相反。急言指读短音。徐言,也称缓言,指读长音。

读若:古代注音方法之一。指以同音字或近音字注音。

孙叔言:孙炎,字叔然。宋本误作“叔言”。三国时魏经学家、训诂学家。郑玄弟子。著《周易春秋例》,又著以反切注音的《尔雅音义》,还为《诗》、《礼记》、《春秋三传》作注。

反语:即反切。古代注音方法之一。用两个字注一个字的读音。两字中,上字取声母,下字取韵母和声调。

高贵乡公:即曹髦(241~260)。魏文帝曹丕的孙。字彦士。封高贵乡公,254~260年在位。著有《左传音》。谓他不知反切,不可确考。

锋出:锋刃齐出,比喻纷纷涌现。

土风:指地方方言。

指马之谕:比喻争辩是非差别。战国时公孙龙提出“白马非马”的命题。《庄子·齐物论》:“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折衷:即折中。指判断事物时无所偏颇。

榷(què):商讨。量:商量。

金陵:即建康,今南京。为吴、东晋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建都之处。洛下:即洛阳。为魏、西晋、后魏的都城。当时的韵书,北方多以洛阳音为主,南方多以金陵音为主。

清举:声音清脆悠扬。切诣:发音急速。

沉浊:声音低沉厚重。钅化(é)钝:发音缓慢。

冠冕:仕宦人家。

闾里:乡间,乡村。

吴、越:春秋时的吴国和越国,在今江苏、浙江一带。这里指吴、越地方的语言。夷虏:这里泛指我国少数民族的语言。

至邺:颜之推至邺,当在北齐天保八年(557年)。

崔子豹:北齐人。官至考功郎。崔瞻:字彦通。北齐人。官至吏部郎中。李祖仁:名岳,字祖仁。北魏人。官至中散大夫。李蔚:仕于北齐。官至秘书丞。

李季节:名概,字季节。著《音韵决疑》及《音谱》。

阳休之:字子烈。仕北齐,官至开府仪同。著《韵略》,已佚。

讹替:错误。

云为:所为。《助字辨略》:“云,所也。”品物:即物品。

书记:书籍记载。

楚:春秋战国时楚国所辖地区。这里泛指我国南方。夏:华夏。这里泛指我国中原地区。

《苍颉训诂》:后汉杜林著。《苍颉篇》,秦李斯著。

《穆天子传》:晋武帝时,汲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得此书。内容为记述周穆王巡狩、田猎的情况和盛姬的一些事情。

《字林》:晋人吕忱著。为补《说文》漏略而作。收字一万二千八百二十四。

《集韵》:宋人丁度等著。收字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五。内容着重文字形体和训诂。

李登:三国时魏人。官至左校令。所著《声类》是我国最早的韵书,以宫、商、角、徵、羽五声区别字音。

刘昌宗:生平不详。

考校:考订校正。

徐仙民:名邈,字仙民。撰《毛诗音》、《春秋左传音》。

讹僻:错讹,谬误。

《通俗文》:汉代服虔撰。内容为训释经书和史书的字词。

玙璠(yú fán):也作“璠玙”。美玉。

江陵:县名。今属湖北。唐代曾设江陵郡。

承案:依从。承:承受。案:依据。

管仲(?~前645):名夷吾,字仲。被齐桓公任为卿,尊为“仲父”。莒(jǔ):古邑名,周代为莒国。在今山东莒县一带。

东郭牙:齐大臣。东郭牙见齐桓公说话时的口型,便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字。这个典故见《管子·小问》。

呼:古音韵学术语。宋代等韵图分韵母为开口呼和合口呼。凡韵头或韵腹是u的,称为合口呼;凡没有韵头而韵腹又不是i、u、ü的,称为开口呼。

好恶(hǎo è):好坏。精为好,粗为恶。

好恶(hào wù):喜欢与讨厌。去为好,取为恶。

葛洪(281?~341):字稚川,号抱朴子。晋句容(今江苏句容)人。著《抱朴子》、《要用字苑》、《金匮药方》、《肘后备急方》等。

河北:黄河之北。好生恶杀:本应读为好(hào)生恶(wù)杀,而“河北学士”却读为好(hǎo)生恶(ě)杀。

管仲、范增之号:管仲,号仲父,范增,号亚父。二“父”字,均不应读fǔ(甫),而应读fù(父)。

焉者鸟名:据《说文·鸟部》:“焉鸟,黄色,出于江淮,象形。”今不知为何种鸟。

送句:句末语气助词。助词:虚词。

昭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样子。

列德:阐明阴阳之德。据吴承仕之说,“列德”为“效德”之误。折:裁决,判断。

凡例:通例,章法。

自败:自己失败。此处的“败”读“蒲迈反”。

打破人军曰败:打败敌军。此处的“败”读“补败反”。

膏粱难整:语出《国语·晋语七》:“夫膏粱之性难正也。”膏:肥肉;粱:精食。这里以膏粱借代富贵人家。难整:即难正。难以端正。

克:克制(私欲)。励:勉励上进。

保傅:辅导天子和诸侯王子弟的官员。

谑(xuè):开玩笑。

痴钝:愚笨迟钝。

飔(sī)段:后人以“飔段”比喻口齿不清,典故便出自此处。

飔异凉风,段非干木:即飔与凉风不同,段不是段干木。段干木:人名。晋文侯时人。

郢(yǐng)州:治所在夏口,今武昌。永州:今湖南永州。

庚辰吴入:《春秋·定公四年》载,“庚辰,吴入郢。”吴国人是庚辰日进入楚国都城郢的,因此后人把“庚辰吴入”作为“郢”的歇后语。

司隶:即司隶校尉。官名。《后汉书》载,鲍永和他的父亲鲍宣、儿子鲍昱,都先后担任司隶校尉,因此把“司隶”作为“永”的歇后语。

侍读:官名。掌皇室子弟读书学习。

僻:不正,错误。

暹:读xiān。琨:读kūn。衮:读gǔn。洸:读guāng。素勺:读yào。獡:读shuò。

舛(chuǎn)错:差错。

\[译文\]

九州的人民,语言各不相同,从人类产生以来,本来就是这样。自《春秋公羊传》记明齐地语言,《离骚》被视为楚地语词的经典,这大概是明确方言差异的最早的说法。后来扬雄著《方言》,这方面的论述就大为详备了。然而都是考证事物名称的异同,并没有显示读音是否正确。直到郑玄注释《六经》,高诱注解《吕氏春秋》、《淮南子》,许慎著《说文解字》,刘熹著《释名》,才开始用譬况假借的方法来标明音读。但是古音与今音有差別,其中语音的轻重、清浊,还没有能了解,再加上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的注音方法,更使人疑惑不解。孙叔言著《尔雅音义》,他是汉末人唯一懂反切注音法的。到了曹魏时期,这种反切注音法大为盛行。高贵乡公曹髦不懂得这种反切注音法,被看作是一件怪异的事。从此以后,韵书层出不穷,这些书各自记录各地的方言,相互非议讥笑,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不知到底谁是谁非。后来大家都用帝王都城的语音,参与比较各地方言,考核古今语音,采取一个折衷的办法。经过斟酌和权衡,只有建康音和洛阳音可取。南方水土柔和,语音清亮悠扬而发音急切,不足之处在发音浅浮,言辞多鄙陋粗俗。北方的山川深邃浑厚,语音低沉浊重而迟缓,体现了其质朴正直,言辞中保留了很多古语。然而就官宦士子的语言而论,南方比北方优越;而市井平民的语言,则北方胜过南方。假如交换了服装然后再让他们交谈,若是北方的官员和平民,听一天也难以区分出来。但是南方语言受到吴语、越语的影响,北方语夹杂着外族语言,二者都存在着很大的弊病,这里不能一一详细说明。它们中错失轻微的,则如南方人把“钱”读作“涎”,把“石”读作“射”,把“贱”读作“羡”,把“是”读作“舐”;北方人把“庶”读作“戍”,把“如”读作“儒”,把“紫”读作“姊”,把“洽”读作“狎”。诸如此类的例证,南方与北方的错失都很多。我到邺都以来,只知道崔子约、崔瞻叔侄二人,李祖仁、李蔚兄弟俩对语言略有研究,稍微做了些切磋补正之事。李季节著《音韵决疑》,常出现差错;阳休之著《切韵》,特别粗略草率。我家的儿女,虽然还在幼儿时期,就逐渐纠正过失了。所作的某种器物,没有经过考证有关书籍,就不敢随便称呼,这些都是你们所知道的。

古今的言语,因为习俗风气的变化而有所不同;著书作文的人,由于地处南北而在语音上各有差异。《苍颉训诂》中,“稗”注音为逋卖切,“娃”注音为於乖切;《战国策》注“刎”音为“免”;《穆天子传》注“谏”音为“间”;《说文解字》注“戛”音为“棘”,将“皿”读作“猛”;《字林》注“看”音为口甘反,注“伸”音为“辛”;《韵集》中把“成”、“仍”、“宏”、“登”合为两个韵,又把“为”、“奇”、“益”、“石”分入四个韵部;李登《声类》将“系”注音“羿”;刘昌宗《周官音》将“乘”读作“承”;这类例子很多,必须加以考核校正。前人标注的反切,又有很多是不太妥贴的。徐仙民《毛诗音》将“骤”的反切音注为在遘,《左传音》将“椽”反切音注为徒缘,像这样依从相信的反切,也很多。现在的学者,语音也有读得不正确的;古人难道是什么奇特的人,一定要沿袭他们的讹误呢?《通俗文》说:“入室求曰搜。”(服虔)将“搜”的反切音注作兄侯。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兄”就应该读作所荣反。现在北方民间通行这个读音,这也是古代言事中不能沿用的例子。玙璠,是鲁国的宝玉,“璠”的反切音当作“余烦”,江南地区的人都把它读成藩屏的“藩”音。岐山的“岐”音应当读作“奇”,江南地区的人都将它读作神祇的“祇”。江陵陷落以后,这两种读音流传到关中,不知道它们所依据的是哪些典籍。以我的疏浅学况,以前没有听说过。

北方人的语音,多把“举”、“莒”读成“矩”;只有李季节说过:“齐桓公与管仲在台上商议讨伐莒国之事,东郭牙远远看见桓公的嘴张开而合不上,所以就知道他们谈论的是正是莒国。这样看来,‘莒’、‘矩’二字的拼读不同。”这样的人就是懂音韵的了。

物体本身有精良、粗劣的差别,精良的被称作好,粗劣的被称作恶;人的情感对事物有放弃或吸取,这种吸取或放弃就被称作好或恶。后一种好、恶的读音始于葛洪、徐邈。而河北地区的学士读《尚书》时却将“好(呼报反)生恶(乌故反)杀”读作“好(呼皓切)生恶(乌各切)杀”。这种一面取评论物体质地的读音,一面却表达人的情绪之义,太说不通了。

“甫”,男子的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方人于是没有一个人将“父”读作“甫”音,这也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管仲、范增的号,须依父字本音来读。

案:各字书将“焉”释为鸟名,或释为虚词,都注音於愆反。自葛洪著《要用字苑》起,开始区别“焉”字的读音释义。如果解释作“何”、“安”,就应当读作於愆反,“于焉逍遥”、“于焉嘉容”、“焉用佞”、“焉得仁”之类的句子就是这样;如果“焉”字是用作句末语气词及句中语气词,就应该读作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的句子就是这样。江南地区至今通行这两种不同的读音,其意思就明明白白容易懂;而河北地区把两种读音混成一个读音,虽然这是遵从古音,却不能通行于今天。

邪,是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左传》说:“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说:“天邪地邪?”《汉书》说:“是邪非邪?”这类“邪”字就是这种用法。而北方人把“邪”字读作“也”,也就是错误了。有人诘难我说:“《系辞》说:‘乾坤,易之门户邪?’这个‘邪’字也是疑问语气词吗?”我回答说:“为什么不是呢?前面先提出问题,后面才陈述阴阳之德的道理来作裁断呀。”

江南地区的学士读《左传》,是靠口授递相传述,自立音读章法,军队自己溃败说“败”(蒲迈反),打败敌国军队说“败”(补迈反)。各种传说中都没有见过“补迈反”这个注音。徐仙民所读的《左传》,只有一处注了这个读音,并没有说明自败、打败别人的区别,这就有些牵强附会了。

古人说:“整日享用精美食物的人,其品德很少有端正的。”这是因为他们骄横奢侈,自我满足,不能克制私欲,勉励自己。我见那些王公贵戚,语音大多不纯正,这也是由于他们在内受到下贱保傅的熏染,在外没有良师益友的缘故。梁朝有一位被封为侯爵的人,曾经和梁元帝一起饮酒戏谑,自称“痴钝”,却把这两个字念成“飔段”。元帝回答他说:“(按照你的读法,)‘飔’就不同于凉风,‘段’就不同于段干木了。”那侯爵又把“郢州”读成“永州”。元帝把这件事告诉简文帝,简文帝说:“庚辰日吴人入楚郢都的‘郢’却成了后汉司隶校尉鲍永的‘永’。”如此之类,那些王公贵戚张口就是。元帝亲自教导那些公子侍读,就将这些作为对他们的告诫。

河北地区的人反切“攻”字为古琮,与“工”、“公”、“功”三字读音不同,这是极端错误的。近世有人名叫“暹”,他自己将“暹”读成“纤”;有人名叫“琨”,他自己将“琨”读成“衮”;有人名叫“洸”,他自己将“洸”读作“汪”;有人名叫“素勺”,他自己将“素勺”读成“獡”。这样不仅在音韵上有错误,也使后代子孙的避讳变得纷繁杂乱了。杂艺第十九

真草书迹①,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②,千里面目也。”承晋、宋馀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③。吾幼承门业④,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⑤,而玩习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⑥,深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