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书房等我。”他看了我一眼,仍然脸色如常平静无波地陪着我把早点吃完。我一个人在嘉鱼水榭荷塘前的亭子坐着,成阅走来向我一躬身,说:“王妃,王爷临时有急务要出一趟远门,他让我告诉你,元宵节之前一定回来。”
我急匆匆地走到府门,看见宣平正拉着他那匹名叫烈风的黑骏马候着,他正在向方鸿交待些什么,看见我来了,便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轻松地笑着说:“好生呆在王府,事情一了结我便回府,别担心。”
在他转身要走的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地开口轻声喊道:“秋童?”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而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五脏六腑险些翻江倒海。他转过身来走回我面前,眉头微蹙眼神却格外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母妃给我起的小名的?”
此刻我的心急剧下沉,是真的?难道无心说的都是真的?这段时间我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然而他的这个转身却彻底证实了我的恐惧。
“哦,是杏花她爹还在世时跟我说起过的。”我的脸色有些发白,看见他释然的笑笑,走向烈风翻身上马,动作潇洒自然。
“继尧,正月十五你回来与我到真觉寺上香,可好?”我微笑着问,身子已经有些发颤。
“好,你等我。”他一挥马鞭,烈风绝尘而去,身后十多骑护卫也跟着策马离开。
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正在午睡时小乔急匆匆地走进嘉鱼水榭我的卧房里把我拉了起来,说:“蜻蜓儿,你知不知道孟如敏刚刚过完除夕就秘密到屹罗去了?”
我坐起来,奇怪地说:“孟如敏到屹罗去又怎么了?”
“他临行前到青林山跟我姐姐说,若是他元宵节回不来,她这辈子都不用再等他了。我姐姐开始时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结果现在过了初十都没回来她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了,本来我想找继尧哥哥,可是一探听之下,才发现,继尧哥哥不在京城!”
“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继尧哥哥可能知道了,他现在人应该在屹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乔,迅速穿好了衣服,让人把成阅喊进来,对他说:“成阅,我要知道王爷现在在哪里!”
“禀王妃,这个……老奴不知道,王爷没有提起过。”
“你不知道,那总是有人知道的,你去给我把那人请来。”我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他垂手答了一声,转身出去便把方鸿叫到了外厅。
“方鸿,你是府中密卫,曾经发誓誓死守护宣阳王府的,对吗?”我问。
“是的,王妃。”
“不知我这个王妃是否算得上你的一半主子?”
“王妃言重了,王妃就是方鸿的主子,何来一半?”
“那好,你老实告诉我,王爷现在何处?孟如敏为什么到了屹罗?”
方鸿吃惊地看着我,慌忙跪下,“王妃,这个……方鸿不便说……”
“是吗?既然你不便说,我就自己去求证。你去给我准备好车马,我要到屹罗去……”
“王妃……”方鸿面有难色,我冷着脸盯着他说:“你不告诉我实情,难道要王爷又为了我被人胁迫吗?这就是你的忠心?方鸿我告诉你,若是王爷这次有任何损伤,我饶不了你!”
“王妃,”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好,我告诉你。”
我坐在马车上,心情沉重有如磐石。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破绽,一想到他每一天对着我那样悉心呵护枕畔缠绵,没有流露出一丝忧虑哀伤,我便难过不已。要用如何的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让我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
他的演技真是越发的好了,当初我中了失心散的毒时,他偶然的忧伤终是难以掩饰。而这一回,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如敏到屹罗去,居然是奉了密旨与东方家会谈,不知道其间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被慕珏软禁了起来。继尧赶去屹罗并不单单是为了救孟如敏,我知道的,他暗中把王府的三分之二的密卫都带走了……
马车停了下来,方鸿跳下车辕对我说:“王妃,齐云山到了。”
上了山,悯一方丈早就在山门候着我了。他把我引至一处幽静禅院,小沙弥奉上清茶,我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然后说:“大师世外高人,想必知道晴儿此来是有要事相求的。”
悯一方丈微微一笑,“老衲与真觉寺无忧大师乃莫逆之交,真觉寺供奉迦叶菩萨,长年香火旺盛,据说真觉寺有一迦叶菩萨留下的镇寺之宝,名为‘血魂’,不知王妃可曾听说?”
我摇摇头,他又说道:“据说这‘血魂’能让人魂魄尚未离体之时精血重生,死而复生。但是真觉寺有一寺规,存放‘血魂’的禁地,非住持方丈不能进入。”
我这才豁然明白,为何无心说要继尧到寺中专修佛法,才能为我斡旋,原来如此……可是,如果让我活着,而看着继尧遁入空门,试问,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
悯一似是看透我心中所想,“若是宣扬王潜心修佛,定有功德圆满的一天;而前生的事终有了结的一天,王妃你也会有自己的因缘,平安喜乐一生……”
我的心里,多了一滴青蛇的眼泪,会死;然而我活下去,少了他,还可喜乐一生?
我苦笑,“大师以为晴儿此来是想求一线生机吗?生固我所愿,但我亦知不可强求。晴儿此来,是想大师答应我一件事。”
“愿闻其详。”
“若宣阳王不愿入佛门,那么晴儿毒发之期将近时,请大师赶来王府,告诉宣阳王大师有一故交好友能解此毒,只是那世外高人性情偏僻,居无定所,不喜见人,大师将我送至友人处疗伤,待晴儿身体无恙自当回府。宣阳王虽有疑虑,但一定会将我交予大师您。”
悯一方丈长叹一声,“王妃何苦如此?”
我心中苦涩,幸好上辈子看小说对杨过小龙女的故事印象犹深,知道该如何挽回继尧一同赴死的念头。我转头看了看禅院外的青青翠竹,轻声说了句:“齐云山有清流翠竹,晴儿埋骨于此,亦是有幸了。”
朦胧中,天一湖上一叶扁舟,白衣迎风衣袂飘扬,我身子轻浮如风般追上去,伸手想牵住衣袖下洁白温润的手,然而继尧衣袖轻拂,江面水花忽然飘飞至我面前,他对我说:“你为我流的泪,如今还你!”
我一惊,他冷淡无情的转身背对着我,那一条小舟,渐渐没入烟波深处,只余莺啼陌上,花外疏钟,夕阳残照里……
猛然睁开眼,只觉满脸是泪,心有余悸。
幸好,只是一个梦啊……
今天就是元宵了,继尧还未回来,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水榭边的石凳上,雪花在亭外纷飞,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焦灼。
没有等到继尧,却等来了宫里的圣旨。说是大皇子延徽满月暨元宵佳节,着大臣王公内外命妇如果参加盛宴及园游盛会。我接了旨后把圣旨交给了身旁的成阅,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我在厨房,做梅花糖浆作馅的元宵。
“王妃,孟如敏在嘉鱼水榭求见。”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团,擦净了手,走到嘉鱼水榭的外厅,只见孟如敏一身月白衣袍,干净清爽,却难掩脸上的疲倦风尘。让我惊讶的竟然是站在他身边一个穿着朱色锦袍的小人儿,面如满月,眸似墨玉,带着笑意定睛凝视着我。
慕遥?我还反应不过来时,慕遥已经朝我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笑着大声叫我说:“真的是你,晴儿姐姐!他们没骗我,你果然没死!”
我受的惊吓不可谓不小,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问:“慕遥,你怎么到东庭来了?你母后允许……”
“我是离家出走的。”这小鬼揉了揉鼻子,神色平静地对我说。
离家出走?我望向孟如敏,他脸上浅淡的笑意不改,我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慕遥,你母后和皇兄知道吗?”
“我留书说明了。他们都不理我,母后整天要听戏,皇兄常不在天都,我都闷死了。皇兄说你死了,我就从来没有相信过,后来凤渊哥哥说你在东庭,原来是真的!”
“谁把你带来的?是他吗?”我指指孟如敏。
慕遥摇摇头,“我跟人下棋打了一个赌,他让我十五子,如果我赢了一盘他就把你送到屹罗给我,如果我输了,就跟他到东庭来看你。”
我讶然失笑,“一盘棋就让你到东庭来了?”
“不是一盘,是三十盘。我在宫里下棋还没遇到过对手……”慕遥有些懊恼,可是又坦荡地笑了笑,“愿赌服输,我就要践约。”
这一霎那,我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的那种王者之气,从小的宫廷生活毕竟熏陶了他这样的气质和思维,似乎天生就应该是那个位置的。我转头问孟如敏:“王爷呢?”
“王爷一回京便被皇上召进宫里去了。他让如敏带慕遥太子回府,好生照顾。”
“慕遥,你先去洗洗,在积石阁稍作歇息,呆会儿我再过来看你。”
慕遥点点头,然后跟着杏花走出了嘉鱼水榭。我让方鸿派人暗中守着慕遥,怕他有什么损伤。孟如敏正要退下,我叫住他,说:“你们把慕遥带到东庭,就是想让慕珏来救我?我只担心这样会触怒整个屹罗!”
“王妃不必多虑,王爷自有打算。何况,如敏此去天都本就是奉了皇上密旨,出使屹罗,说服东方家出面让摄政王慕珏为王妃解毒。”
“条件呢?”
“东庭割让边境四城。”
我整个人怔住了,辰恒,他竟然愿意用四城作为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