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梅继尧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我跌落在离他三尺之遥的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好象散了架似的,又冷又硬无法动弹。
“晴儿,你还好吗?”他仿似体力全无,喘息着爬向我,他的脸被冻得发红,唇色青紫。三尺,两尺,一尺……他的手始终向我伸着,最后的一瞬他猛然扣紧了我的手腕,一用力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好像还没有唱完……”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这首歌本来是很童真很快乐的,为什么自己唱来却有种避无可避的伤感?梅继尧的眼神里燃烧着绝望和不甘,他坚持着坐起来双手搂过我的肩用力摇晃着,说:“夏晴深,睁开眼睛!我命令你,不许睡过去!你欠我的你还没有还,你怎么敢就这样倒下去?”
我嘴唇动了动,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看着他那曾是春日桃花般动人的凤眸光影迷蒙,似是雪光,又似是泪光,他眼眶发红,道:“夏晴深,别想用这样的方法避开我,这样一点都不高明!你已经逃了一次,我绝不许你再逃第二次!你起来,看着我,看着我……”
这一刻,我心底有个声音说,累了,真的是累了。还逃什么?师兄,梅继尧,我不逃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踏雪寻梅……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他的手,随即颓然地昏倒在雪地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一只美丽的青鸟冲破层层雪的光环飞至,停在他的肩上……
我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不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你是谁?”一身白衣的童子惊讶地问道,那个蒙着晨曦光芒坐在荷叶上的红衣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波晶莹纯洁宛如朝露,皓白的一双天足无遮无掩地踢打着碧滟滟的池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微微荡漾的碧波欣悦起来了,仿佛她踢动的不是湖水,而是他心底不知何时藏得深不见底的那根弦。
“我是谁?”她咯咯地笑了出声,那清脆的笑声如山间的流泉溅在石上珠玉纷飞。她轻轻跃下踏着水波奔至他面前,说:“不认得了?我是小鱼……秋童的小鱼……”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尾红得发亮的小金鱼……
原来,她是妖……
可是,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
我蓦地睁开眼,素帐中,红色的六角图案似曾相识,想喊一个名字,可是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一般,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姑娘醒了?醒了!”一个丫鬟欣喜地惊呼着,“小菊,快去禀告主人。”
主人?我的意识渐渐集中,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的骨头似是被火烧过一样疼痛。那个冗长的梦终于醒了,真是庆幸,我还能醒过来……
梅继尧呢?他是否也脱险了?
我不是傻子,也不笨,他那样握着我的手,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真的是勒不住缰绳吗?还竟然连傻子都想娶……
我忽然一惊,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对他如此在意的?我不是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吗?夏晴深,不要把一时的感动看作是爱情,尤其对象是梅继尧!那个满眼桃花处处留情风流王爷。
“蜻蜓儿!”
怎么是他?
“快去把万大夫请来诊脉!”行云坐在床沿,冷静地吩咐道。旁边的丫鬟应声走了出去。
怪不得那图案如此熟悉,原来这里是竹里馆。
可是,我明明在雪地上昏倒的,明明是梅继尧在我身边的,怎么一醒来人却躺在竹里馆?
“行云?”我吃力想要坐起来,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行云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我,左手轻轻一圈,虚弱的我便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他伸手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杯水,放到我唇边,轻声说:“很难受是不是,先喝点水。”
我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两口水。这时,一个青衣童子走进来对行云恭敬地说:“少主,师傅说,只要姑娘能醒过来就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他让我来给姑娘诊诊脉……”
行云脸上似有不悦,不过还是让了让,青衣童子伸出手指按住我的脉门,片刻之后,他说:“少主,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吃几服固本培元的汤药即可。小的回去准备一下,稍迟些会把汤药送来。”说罢浅浅一躬身,便离去了。
行云坚实的胸膛很温暖,他轻轻地拥着我,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了我的发上,悄声问:“恨我吗?怨我吗?对不起,蜻蜓儿……我让你受苦了……”
“是我咎由自取,怎能怨你?况且,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往前冲?这样的牺牲一点都不明智。”我哑着声音说,“行云,是你救了我吗?那师兄他……”
“蜻蜓儿,饿了吗?我让人熬了肉蓉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粒米不进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
行云从丫鬟手里拿过粥,细心地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我的唇边。我吃了两口,不自在地说:“行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拿碗。这样细心地呵护我的行云,让我很不习惯。
行云按住我的手,明亮的黑眸注视着我,说:“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他拂开我额上的碎发,“看见你坠崖的哪一瞬,”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这里,硬生生地裂开了……”
我愕然,他眼中的怜惜和心疼无遮无掩地流露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脸,说:“我知道我自己错过了什么,蜻蜓儿,原谅我,你要知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里,哪怕只是半步。”
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有泪光。
“所以,不要再回避我……”他叹息一声,轻轻地把我拢入怀内,手臂渐渐收紧,在我耳边说:“蜻蜓儿,我回来了,那个欠了你承诺,欠了你情分的行云回来了。”
“行云……”我被动地伏在他的肩上,说不清纷乱地交汇在心头的是感动还是喜悦,还是淡淡的失落。他微热的气息暖暖地包围着我,我手一动想要分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可是,他却抱得更紧了……
行云,你是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却空空的,依然好像遗失了什么一般。
我坐在窗前,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毛领棉袍。窗棂上沾着几片雪花,寒意逼人。丫鬟小菊捧着药碗进来,对我说:“姑娘,该吃药了。”
“小菊,”我抬起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竹里馆的?”
小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地说:“姑娘,小菊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你去问主人吧,他最清楚了。”说罢放下碗,福一福身就出去了。
问行云吗?每次我想问这件事他都巧妙地转移话题避开了,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梅继尧不会这样把我丢给行云的,否则在十里长街他不会和行云交手,他不会的……莫非,他出事了?我想起最后一眼看到他肩膀上的那只青鸟,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
这么一想,我的头又痛了。我无聊赖地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上眼睛,假寐。不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菊看到桌上的那碗药纹丝不动,有点急了,小声地唤我:“姑娘,姑娘,你的药快冷了……”
我依然一副昏然入睡的样子。
“姐姐,这位就是让主人那么紧张而珍视的晴姑娘?为了医治她主人不惜请求万大夫破例的人?”
“嘘——小声点,主人说了,这些事都不能提起。”小菊紧张地看我一眼。
“她在竹里馆昏睡了整整五天,听说主人一连几天没合过眼,这是真的吗?”
小菊点点头,又小声地说:“她运气真好,听说我们主人在街头捡她回来前,她已经在宣阳王府昏迷了十天……”
我的脑中訇然炸响,在街头捡回来?在宣阳王府昏迷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菊和那个丫鬟正准备退下,她们走到门口时,我猛然坐起身,说:“小菊,你等等!”
小菊吓了一跳,哐啷一声,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碎成片片。她急忙去捡碎片,我喝止她说:“别捡了,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另一个丫鬟瑟缩着,小菊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来,垂下头。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说,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又说:“我会告诉行云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腿一软,立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姑娘,小菊是无心之失……”
“如果不想被你的主人知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完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这样可以吗?”
“姑娘请不要为难奴婢……”她眼中似有泪光,和无言的委屈。
“今天是什么日期?”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姑娘,今日已是正月十四。”
我心下一惊,已经过了一个新年?而我居然是在昏睡中渡过的,看来我前前后后昏迷了大概有半个月。我又问:“你说我是被捡回来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支支吾吾的,我眸光冷冽地看她一眼,她吞吞吐吐地说:“初三那天清早,姑娘你被人用一床被子卷着放在了云府所在的东盛大街街头,听说……”
我铁青着脸,面寒如霜,“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