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一夏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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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事端

身后有人在纷纷议论他的贵气他的来历,竹生瞥了那些人一眼,说:“我家公子来自天都峰天都老人门下,江湖上人称‘无缺公子’。我家公子吃饭时不喜欢别人吵杂打扰。”

此话一出,满场俱寂。

“无缺公子?请问阁下可是姓花?”我放下筷子,想必此时眼神一片狂热,否则那童子不会鄙夷地看着我说:“我看你才姓花,单名一个‘痴’字。”

我自讨没趣,此时却撞上那公子若有所思的视线,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死了,不能再看了,弄不好落下个心脏病就亏了。

于是我垂下头继续吃饭,一直在想,卖了小毛我的损失会不会减轻一点。

随便塞了两个馒头,我就跑到马棚里去了。果然那里有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而眼睛却乌黑隽亮的马,摸一摸体温果然比常马低一点。

我低头看看它的前蹄,有一道血痕隐没在纯白的毛色里,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它的蹄子一边说:“说好了,要让大夫给你看看哦,不能没礼貌随便乱踢……”我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镊子,轻轻地往马蹄血痕处显露出来的一点金属光芒处夹去。

马一痛一惊,嘶叫一声蹄子奋力向前一扬,眼看我就要被它踢中心窝,这时候黑影一闪我被一道力量往后牵拉,就这样避开了马蹄的袭击,我抚抚心窝定下神来,才发现一只白皙洁净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阵淡淡的水沉香的气息飘过。

我看向他,那裘黑衣在夜风中张扬着自己的华美,他灿若晨星的眼眸带笑看着我,说:“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他轻声说,我却觉得话里带着一丝暖意,我嗫嚅着解释说:“它的前蹄受伤了,好像被什么利器伤到,要把它取出来才行。”

“我的马曾经踢死过许多的好奇者。竹生——”他看向小童,竹生拿出一支竹笛对着马轻吹一下,雪骥仰头轻嘶一声,竟卧下身来前蹄任由竹生握住,竹生转过头对我说:“还发什么呆,赶快过来呀!”

我连忙走过去,用镊子小心地把嵌入马蹄的那一小片金属取出来,原来是一片菱形的薄如蝉翼的银片,我往伤口处上好药,看看那银片,对他说:“公子,明日我再来给马上一次药,那我们就两清了。但是这银片好像是暗器一类的东西……”

“哼,如果不是你的驴冲过来,我家的马怎么会避不开这小小暗器?”竹生说。

我心下一顿,看来这两人也是不好惹的主,如此气派为何会和一头驴斤斤计较?想必得罪了什么仇家,被人暗杀不成跑到品花楼来避祸,我正好成了冤大头……当下心里念头一转,说:“是在下的错。若无旁事,在下想先告退,两位今夜好生歇息。”

“喂,你叫什么名字?”竹生问。

我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在下醒春堂妇科圣手庆庭,专看妇女疑难杂症,两位身体若有不适可来找在下,担保药到病除手到回春。”

竹生气得憋红了脸,而那黑衣公子却只是对我清浅一笑,即使只是浅笑,亦足以颠倒众生,幸好我时刻警戒自己不要沦为花痴,再美的男子再动人的笑容我也告诉自己不要恋栈,转身急急忙忙地拉过我那不争气的小毛,向醒春堂方向走去。

花魁大赛当天下午,我躲在醒春堂后院配我的清音丸,东阳走进来对我说:“品花楼的紫眉丫头过来捎一句话给你,说是她小姐封三娘昨夜烫伤手了。”

我叹口气,还是不肯放弃我,所以说好事者是一定不能当的,后患无穷啊。只好放下药,拎过我那百宝药箱,往品花楼走去。小毛短期内我是不敢再骑出门了,它怕是吃了什么消化不良上火了才给我招惹了那样的马那样的人。

进了翠微阁,我板着一张脸问封三娘说:“手呢?敷了药我就走了。”

“你明知道没那么简单。”她一脸忧郁的样子,“不同的人弹奏的琴音不可能一样,谁让我在人前承认了昨天那曲子是我弹的?现今骑虎难下,你让我怎么办好?”

我默不作声,她又说道:“庆庭,今晚花魁大赛我也不求夺冠,只求圆了昨日的谎……”

我苦笑一声,“圆了昨日的谎,那今日的谎明日又如何圆的了?”

“我就说受伤了,伤愈后大不如前……”

“既已找好理由,何不今日了断?”

“庆庭!”她望着我,泫然欲泣。

我叹口气坐下来,“说吧,想我怎么做?”

品花楼参选花魁的姑娘有四位,除了善歌的封三娘封引玉,还有善舞的谢如卿,善琴的颜花云,和善弄箫的程碧绮,她们都分别住在品花楼二楼的翠微阁、紫烟阁、丹霞阁和凝碧阁,刚好占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舞台就在楼下大堂的中央,在阁中系一红绫中套金环,表演者手拉金环从二楼滑至舞台上表演。封三娘对我说:“届时你先在阁中奏琴,然后我再到台上表演歌舞,这样可好?”

“也只有如此。”想不到我终究做了一回枪手,不过想想其实也无需介意,游戏人间,人间游戏而已。

“不过,我弹完一曲就走,而且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我沉吟一下道。

“好,我在窗上绑一红绫,到时一弹完你就沿着红绫爬下去直接离开可好?”封三娘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笑靥如花,我正色道:“三娘,此事一完结,以后若非诊症……”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多惹事端的。”

楼下的宾客渐多,人声逐渐喧哗以至沸腾,我感叹着古人的夜生活真是烦闷无聊得可以,不过就是一场美其名曰献技的选美大赛而已。这时封三娘把一具古琴放在我面前,说:“谢如卿快要表演完了,庆庭,我有点紧张。”

“别怕,重要的是过程,好好演好自己就行,能否超越别人有时候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我握住她的手,宽慰地看着她。

她感激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紫眉丫头已经站到楼道上报幕了。

我稍一定神,手指甫动,轻拢慢捻钩弹挑拨,指下琴音有如一江春水东流之势汩汩涌动奔流而出,这一曲《春江花月夜》音韵流畅大气,花好之夜月圆之天,大江无声东流,微风拂岸,桅樯夜舟,风灯摇曳,水中月影冲淡夜色的深沉,似有潋滟浮光冲荡人的心胸块垒……

一曲既毕,满座无声。

不是吧,如此冷场?我抱歉的看向封三娘,她已经推开阁门,身穿轻盈婀娜的舞衣手执金环如仙子下凡般滑落舞台中央,激起阵阵如雷掌声……

我拿起药箱,手脚麻利地爬上窗户,紧紧抓住那条红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滑,马上就要落地了,我心中大喜,想着今夜终究是无惊无险真是可喜可贺,谁知忽然有一铜钱落地的声音响起,“嘶”的一声,那红绫硬是无端断裂,我一下子就摔倒了地上,手脚疼得就要断裂一般。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痛苦地爬起来瞪着站在身后的人,说:“哪里来的小贼敢暗算本大夫?”

话一说完我就呆住了,竟然是他!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锦缎白袍,以金环束发,穿着随意却自然大方,那张一见难忘的脸在黑夜中更平添了几分暗魅,他好整以暇地对我一笑,说:“偷偷摸摸地从青楼女子的房间里爬出来,莫不是作了什么亏心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他一拱手,说:“恩客去见相好的就是偷偷摸摸的才有意思嘛!公子,我们已经两清了,在下就不耽搁您了。”不敢惹他,还是赶快离开为妙。说完拍拍衣衫,拿着百宝药箱就要走。

“那房间好像是封三娘的房间,刚才那曲子,是你弹的吧。封三娘的琴,我是听过的……”

我顿住脚步,直直地看着他说:“说重点,不要拐弯。”已经被看穿了,那只好妥协协商以谋后定了。

“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他得意地重复我的那句话,那天人为之失色的容颜里竟有一种孩子气的笑意。

“不,现在是我欠你了,说吧,守口如瓶的条件是什么?”

他走到我跟前,俯下头来深深地看着我,一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轻声说:“如此良夜,如此良人,开口闭口说条件,你不觉得忒煞风景?”

我有点招架不住,讷讷地说:“是有点煞风景……”

他大笑,一把拖过我的手说:“我渴了,带我去喝本城最好的茶!”见我欲挣脱他的手,他俯下头在我耳边吹气如兰,“既然同为男子,何苦忸怩?放心,本公子尚无龙阳之僻。”

就这样,我半是懵然半被胁迫地带着他走到了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镛铭居。说到钱我还是很理智,点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

“这就是最好的茶?”他眼波流转,闻一闻杯子,又放下了。

“是啊。”我拿起杯子毫无仪态地喝了一大口,“齿颊留香,茶味清新。”

他扬扬手,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走过来问:“客官有何吩咐?”

“一坛上好汾酒。”

我狐疑地看着那坛汾酒,又看看他,他说:“若你能说出茉莉花茶是本城最好的茶的理由让本公子信服的话,那今晚所发生的事我自当守口如瓶;若不能,不好意思,你就把这坛汾酒喝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又说:“本公子最不喜欢被人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