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内，火把燃烧着，闪动橘红的光。
几人站立着，影子倒映在石墙上，随火焰晃动。
中央，被咬伤的少女停止挣扎，静静伏在床上，呼吸平稳。
她的背部被重新敷上草药，用棉质绷带小心绑好。
三名护士手上拿着细细的针，趁病人情况稳定，迅速刺入她的颈部静脉、皮下静脉。
针头刺入，被感染的血液顺着皮管，缓缓流出。
另外的注射管中，装满了混合液，在旧血液流出之际，它们充当新的人造血，涌进病人体内。
男人带着礼帽，一身西装。
他立在床铺旁，看着少女的背部。
病服被剪开，没有更换。
伤口被遮住，只可以看到周围的皮肤。
它们依旧呈现出黑紫，蔓延着一根根蜘蛛丝般的皲裂。
但黑紫色的血管，明显收敛了许多。
它们延伸的范围，整整变小了一圈。
“不可思议。”
助手也走了过来，看着病人的后背感慨。
“那女孩的手法相当成熟，下手时的大胆而不乏冷静，就这个年纪而言……简直可怕。”
“不过……”
助手沉吟。
“我最想知道的是，她注射的是什么药物。”
所有配方均不可行，但那瓶魔药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无需多虑。”
修尔肃着脸，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
“依那孩子的性格，如果她调配的药剂有效，她会发放给学院的。”
“是嘛？”
助手眼中带着怀疑。
“你可不要忘了，这些病患的伤口意味着什么。”
当初的大灾变，之所以被全大陆人恐惧着，原因有几大。
——魔兽暴乱。
——黑龙毁灭性的力量。
以及……
无解的“感染”。
“她的魔药，足以轰动整个大陆。”
助手一字一句。
“那确实很麻烦。”
修尔捏着下巴，严肃点头。
“为了不惹祸上身，还是慎重一些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助手看了一眼男人，摆摆手。
“算了算了，工作工作。”
走廊上，兔族少年满脸欣喜。
“真的吗？！”
“爱丽丝有救了？！”
他蹦蹦跳跳，在艾歌周围转圈。
“不愧是艾歌！好厉害啊！”
少年兴奋地窜来窜去。
“这样一来，其他人也能获救了吧？”
“太棒了！我……”
“停停停。”
瑞可伸出手，按住怀特的脑袋。
“别蹦了，看着都晕。”
他整整比怀特高出一个头，很容易就能制住兔族少年。
“我记得……那个给你安排的特训任务，你还没完成吧？”
怀特缩了缩：“啊……那个……”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就这样还想变强？”
怀特低下头：“呃……”
“快去训练场啦，该干嘛干嘛。”
“……好……吧。”
兔子少年一蹦一跳，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瑞可松了口气。
艾歌揉了揉眉心。
“谢谢了，刚做完小手术……稍微有点累。”
瑞可把手放在她肩上。
“坐下休息一会？我去食堂买点喝的过来。”
“不了，先回宿舍整理东西吧。”
艾歌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少年。
“对了，是你把爱丽丝送到医务室的？”
瑞可点头：“是的。”
二人上了楼梯，到达宿舍走廊，此时正往尽头走去。
艾歌继续发问：“那个时候，你有沾到那种有毒粘液吗？”
少年回忆了一会。
“我是抱着她过去的，手确实碰到了伤口。”
他看了看艾歌，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继续道。
“但是到现在为止，身体都没有不良反应。”
艾歌摸了摸下巴：“爱丽丝发狂时，曾经咬伤过医护人员吗？”
“有三四个左右，不过，被她咬伤的医护人员也没有出现异常。”
“呼——还好。”
少女松了口气。
那么，即使爱丽丝属于特殊病例，但并不能交叉感染，不会像生化病毒那样，发生难以抑制的可怕演变。
谈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宿舍门口。
钥匙叮铃碰撞，从口袋中取出。
艾歌将其插入锁孔，顿了顿。
“你就送到这吧，珂赛特应该还在宿舍……”
上次珂赛特就被吓了一次，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瑞可直接推开门，拎着行李走了进去。
“啊没事，她不在的呀。”
“咦？你等等再……”
随着门的打开，宿舍内的景象映入眼中。
中间的床帘拉开，艾歌隔壁的床铺空空荡荡。
衣柜上锁，床底的行李箱不见。
桌面收拾得很整齐，由于许多天无人居住，上面浮着细小的尘埃。
“哎？”
真的不在？
艾歌觉得很惊讶。
按理来说，即使学院再危险，珂赛特也不会“回家”。
珂赛特是混血种，而且是这类种族中较为特殊的存在——魅魔。
“天生魅惑”，魅魔的种族天赋。
然而，除了魅惑能力，他们其他地方并不突出。
魔力、体质、才能，皆低于普通混血种。显然，他们缺乏贵族那般雄厚的家世资金，亦不具备部族那样的领地。低于混血种平均水准的他们，甚至无法像普通混血种那样，在大陆拥有一席之地。
于是，对这样的魅魔群体而言，“魅惑”——这项独一无二的天赋。
成为了灾难。
——看这绝好的妩媚，噢，多么合格的玩物啊！
——他们是不是只会勾引人啊？哈哈，真恶心。
——魅魔？那不是给人XX的种族吗？
无尽的恶意袭来，魅魔们拼命躲避着污秽。
苟延残喘地，在夹缝中乞求生存空间。
“大概是两个星期之前吧。”
瑞可把行李放下，坐在沙发上。
“来的人似乎是珂赛特的父母，他们把她接回家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父母吗？
如果是家人的话……
那……或许是家事吧？
艾歌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
“对了艾歌。”
少女正收拾行李，手中举着一件外套。
闻言她回过头。
“？”
“今晚去我家过夜吧。”
少年眼神认真。
“嗯……准确的说是‘这段时间’。”
“可以啊，我也很久没见到查力客一家了。”
少女将外套摊开，放在床铺上。
“啊，不知道小恩什么时候会回来。”
男士外套以黑色为主调，领口一圈白色褶皱，肩头绣着暗红的图腾。
艾歌叠好外套，准备塞进柜子：“总之先把它收进衣柜吧。”
“等等，这是恩杜萝西的衣服？！”
少年猛地直起身。
打开行李取仪器时，他就注意到这件外套的存在。
但他很了解艾歌，所以不怎么在意。
然而，当这个外套的谜之主人变成恩杜萝西之后……
那就不是可以忽略的路人甲了！
艾歌看了看他：“怎么了？”
少年坐在沙发上，神情别扭。
他雪白的狼尾撇到一边，像极了闹脾气的小狗，让少女觉得他非常可爱。
她不由带上笑意：“别这样啦，在费斯特实习的时候，偶然碰到了小恩。”
“……”
少年依旧不开心。
艾歌把衣服放进衣柜。
“不过只聊了一会天，因为都有事，所以很快分开了。”
瑞可咳了一声：“你们……说了些什么啊……”
“嗯……一些比较复杂的事情。”
“……好吧。”
艾歌不想告诉他，少年也并不多问。
他撑着脸，两只白绒绒的耳朵耷拉着。
艾歌趴在沙发后，忍不住伸出手。
“你好像对小恩很不满呀？”
“怎么说呢……”
瑞可唔了一声。
恩杜萝西明说了“与我无关”，但三人互相看着一起长大，他刻意隐藏的那份心思，到底还是能留下一丝痕迹。
出于某种直觉，瑞可总觉得，恩杜萝西对艾歌是有其他想法的。
而且，如果是恩杜萝西……
他垂下眼，淡金的瞳孔黯淡一瞬。
如果是那个比自己要加倍成熟，更加够格的恩杜萝西。
那个无论怎样都优秀完美，温雅有礼的少年的话。
艾歌或许……
正在想着，少年突然觉得耳朵一热。
“喂喂，不要揉我的耳朵啊！”
他慌张地偏过头，想要避开少女的手。
艾歌感慨，并没有放手：“因为你真的太可爱了，小狗什么的……”
少年白皙的肤色泛红：“不许摸了！耳朵是敏感部位！”
摸久了会出事的啊！！
“还有不要说我可爱！”
应该说帅气！！
眼看少年要脸红得不正常了，艾歌及时抽手，背靠在沙发上。
“其实，我很好奇。”
瑞可捂住耳朵，松了口气，闻言疑惑地向后看去。
“嗯？”
艾歌摸了摸下巴：“关于你跟小恩是怎么认识的。”
瑞可和恩杜萝西，两人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对立面，家世背景也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然而他们在认识艾歌之前，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五年来，他们会因各种事情吵闹，但关系也越来越好。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艾歌隐约察觉到了。
“话说，你们两个都不告诉我哎。”
少女语气哀伤。
“咳，别呀，其实那个没那么重要。”
少年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感觉说出来很丢脸……恩杜萝西肯定也这么觉得……”
艾歌好奇：“难道你也把小恩当成女孩子了？”
“不不，他那时候穿得很正常。”
整齐的礼服，得体的举止，人偶般精致的脸。
那样的孩子，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背着手，微微低着头。
他的眼睛很漂亮，却像是蒙灰的宝石。
黯淡无光。
“……啊，那家伙啊。”
瑞可啧了一声，扶住额头。
“这么一想，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不省心的样子。”
都不能放着不管。
“是啊。”
少女轻应。
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噢亲爱的，奥伦基诺家？那可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后厨，女仆长摇摇头，手中洗着盘子。
“书报上说得很光辉吧？但实际上呢，那家的原家主荒淫得要命，私生子女层出不穷，没多少能活过的。传言他最后死在那位疯了的妻子刀下，也算是个报应。”
殿堂大厅中，议论嘈杂。
“跟奥伦基诺家的人沾上关系，需要深思熟虑，弗朗西斯卡家的小姐有些不懂事啊。”
绅士们对着某个少年，传达着各异的眼色。
“现任家主里昂.奥伦基诺，跟他哥哥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他哥哥是个异端，没准他也继承了异端思想。”
人群低声互语，碰撞酒杯。
“不过比起没用的原家主，里昂的能力确实很强，弗朗西斯卡家这样也能够理解。”
他们的窃窃私语，在少女端着盘子路过时，飞入她耳中。
“司诺凡家族之前跟奥伦基诺还是合作关系，但这么快就覆灭了……那个继承人下手，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恩杜萝西这个继承人，杀气太重，做事太狠绝。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但司诺凡家那惨状，家底全空，一家人流浪街头，只剩宝贝女儿会做点魔药，拿出去给人当下仆了。家破人亡啊！这小子迟早遭报应。”
回忆结束。
艾歌垂下眼。
种种传闻，在脑中萦绕。
“他确实，很不省心。”
她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