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柔和的灯光下，一张张长桌摆放成三列。
熟悉的玻璃试管整齐排置，各种颜色的液体在其中荡漾。
无色的液面与沉积物的浑浊两两对应，甚至还有分开四五层、五颜六色的实验液。透过玻璃壁的晶莹，一眼看去显得极为漂亮。
贝伦多.圣迪安抬起胳膊，将艾歌的行李包暂时放在柜台上方。
他的身高和艾歌差不多，够上去的时候垫了垫脚。
艾歌打量实验室，打算熟悉一下基本仪器。
少年则是径自坐到了工作台前，抽出几张羊皮纸阅览着什么。
整个实验室面积很大，相当整洁。
固状颗粒物塞满玻璃罐，罐身贴着褐色的标签，上面写明该种材料的基本属性，和使用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铁质的镊子轻轻放置在玻璃罐旁，镊片被擦拭得很干净。
栽培器皿中生长着新鲜的植物，药剂师可以随时在栽培器皿中提取新鲜原料。
粘稠的古怪物体在酒精灯烧灼下，咕噜咕噜冒出一颗颗气泡。
桌子边缘，小型实验推磨中散落着一点点未处理干净的粉末。
“你会制作‘咏叹调’吧？”
少年收起羊皮纸，来到工作台前点亮酒精灯。
鹅颈烧杯中已经备好了原料，看样子是他之前调配的。
“如果您说的是中级精神系魔药‘咏叹调’的话，我有过制作的经验。”
艾歌连忙上前，拿起油滴管待命。
随着温度升高，鹅颈烧杯中冒出白色的烟雾。
少年碧蓝的双瞳紧盯液面涌动的白雾，右手用镊子拎起一支试管。
一秒、
两秒……
艾歌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每隔几秒钟便往酒精灯苗上滴稀释过后的油。
烟雾猛地涌起，少年立刻倾斜试管。
淡紫的液体滴落，白雾渐渐平息下来，但试管内的液体也见了底。
艾歌迅速扫过面前的一排排试管，很快辨识出少年使用的那种。
她用镊子夹起新的试管，在原试管液完全用完的瞬间，将其递给了少年。
“你来看火，我去调剂一些新的。”
少年移离原位，艾歌接过他手中的活。
他的话很少，吩咐极其简短。
如果是普通的实习生，几乎会把握不住他的节奏。
说完之后他就把艾歌一丢，径自埋头于另一个试验台。
少年细细打量着原料，用滴管和各种器皿开始调配药液。
艾歌一手滴稀释油，一手照料试管。
她在心里暗数着秒数，觉得差不多了。
“Hantale。”
德蒙咒语吟诵而出，少女面前的白雾被无形的手拂开，露出底下沸腾的液体。
艾歌盯着液体颜色。
白色……
淡紫……
深紫！
少女迅速拿起一根玻璃管，接在鹅颈烧杯的口子上。
与此同时，咒语效果终结，雾气重新聚拢。
但眼下，白色的雾气却变成了浅紫色。
它们顺着玻璃管子，从烧杯中涌入另一个玻璃罐中。
玻璃罐像是小型饮水机，它的侧面有数个小口子，需要人工转动按钮，才能释放出里面的气体。
玻璃罐中很快装满了淡紫的雾气，而艾歌看管的烧杯中，液体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干巴巴的固态残留。
“圣迪安先生，这份已经制作完毕了。”
“装瓶。”
少年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摇晃试管。
艾歌环顾四周，在第三张桌子底下找到了药剂瓶。
她将药剂瓶一个个放在玻璃罐的小口子下方，转动释放气体的按钮。
淡紫的气体喷溢进小小的药剂瓶，很快装满了一个个瓶子。
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间，艾歌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她看了看桌上。
药剂瓶密密麻麻摆放着，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多瓶。
它们呈现出淡紫色，里面都涌动着雾气——“咏叹调”。
少年伸手，想要继续取一些栽培植物。
然而栽培器皿中，成熟的根茎尽数被摘取完毕。
“材料……用完了。”
他收回手。
“圣迪安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取来新的‘魔鬼藤’。”
艾歌在他身后开口。
少年一愣，他转过头，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有这么个“实习生助手”。
“？”
艾歌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迅速瞥了眼少女。
他垂下碧蓝的眸子，眼神有几分歉然。
“那个……”
“我好像有点忽略你了……”
他一制作起魔药就忘乎所以，再加上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待人处物方式，很少有实习生能在他手下待过三天。
更别提能够成为首席后备的人，本就少之又少了。
“啊，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这是我应该做的。”
少女摆摆手，谦逊地笑了笑。
能够进入首席后备的人，皆是天赋甚高，有牢固基础的。
但正因如此，许多人带着几分高傲。
然而艾歌不同，她被当做手下熟视无睹地使唤了一上午，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怨言。
这更让少年觉得抱歉了。
“那个….帕布利切柯小姐，我不是很擅长和别人交流。”
少年犹豫了一下。
“所以……嗯….”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他第一次说出这些话，还是对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性。
少年抿了抿嘴，那张刻意板着的脸上流露出紧张。
“啊哈，这样的话……”
艾歌看见他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我确实有一点，觉得不是很舒服的地方。”
她走到窗户前，回头看着少年。
“圣迪安先生，我能把窗帘拉开吗？”
“虽然室内的灯光确实够亮了，但我个人觉得，还是自然的光线对眼睛比较好。”
实验室大门紧锁，且拉紧了窗帘。
头顶的水晶灯倒是一直亮着，可走进来的时候，会有一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错觉。
“你……拉吧。”
少年推了一下眼镜，垂下眼。
“我拉窗帘是因为……外面很吵。”
尤其是最近，外面……
变得更吵了。
“可是，若您不拉开窗帘的话……”
得到少年的同意，艾歌一把拉开了窗帘。
金色的阳光瞬间洒落，溢满整个实验室。
光线满室，覆盖在实验器材之上。
试管折射出耀眼的光，镊片反射出好看的银亮。
绿色的试验液闪闪发光，一枚枚玻璃片晶莹剔透。
“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啊。”
感受到眼前的光，艾歌笑了笑。
比起灯光，她还是喜欢阳光。
第一次打开这扇窗帘，少年伸出手，不适应地挡了挡眼睛。
然而，他突然愣住了。
透过指尖的缝隙，少女逆着一整片的光。
她白皙纤细的指尖拉扯着帘子，有种晶莹的质感，好看的眸子流淌着温和的笑。
纯白的发丝迎着光，洒下星星点点的金色流影。
非常……
美丽。
“月白花。”
他开口。
“？”
艾歌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认真地说道。
“你跟月白花一模一样。”
“多谢您的称赞……？”
艾歌被他突然一句弄得有点愣。
“月白花只在夜里盛开，是一种迎着月光生长的植物。基于低微的光属性，它可以用于制作防御类药剂，以及女性喜爱的美容液。”
少年看着她。
“它们纯白，美好，而又坚毅。”
“你跟它们一样。”
艾歌不由想起，和德拉西尔先生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用魔法创造出了一捧月白花，安慰慌乱的自己。
而以前，也有人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不错啊，跟你很像。”
“德拉西尔还是挺有眼光的。”
记忆里，熙熙攘攘的森特大街上。
那个雌雄莫辩的男孩子笑了笑，不经意般说道。
想到恩杜萝西，艾歌心中不免担忧。
小恩已经很久没有来上过课了。
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做些什么呢？
少女并不知道。
她和瑞可认识了五年，也和恩杜萝西相识五年。
但不同于瑞可的单纯易懂，恩杜萝西身上，总有触碰不到的阴霾。
恩杜萝西有意避其不谈，艾歌便远远地看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丰富之后，艾歌也了解到了贵族之间的争斗。
魔族贵族，尤其是纯血贵族间，权力的博弈无处不在。
暗潮汹涌下的尔虞我诈，权力与金钱迷醉中的挣扎。
恩杜萝西，那个总是笑着，眼底却幽深寂静的少年。
就身处这场漩涡。
或许……还更为复杂。
“帕布利切柯小姐？”
金发少年推了一下眼镜，看着窗台前走神的少女。
“啊…..啊，是的。”
艾歌回过神来，她露出苦笑。
“‘帕布利切柯’这个姓氏，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您可以称呼我为‘艾歌’。”
想到少年严肃的性格，艾歌补充道。
“您和我是师生关系，这从礼仪上来说也是合适的。”
“好…好吧。”
少年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目光开始游移。
“其实你也可以……嗯….称呼我为‘贝伦多’。”
见艾歌看过来，他急忙解释。
“因为我的年龄说不定比你小，用圣迪安的姓氏尊称的话……有点奇怪的感觉。”
“哈哈，好的。”
艾歌看着眼前强装严肃的稚嫩少年，不由笑了笑。
“贝伦多先生。”
贝伦多将拳头放在嘴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
他脖子上的挂饰晃动一下，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中，折射出耀眼的银光。
“贝伦多先生，冒昧地问一下。”
艾歌之前就十分好奇。
“请问，您脖子上的……”
“嗯，我是教会的人。”
少年点了点头，金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泽。
“当前的大主教梅西.圣迪安，是我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