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少男少女文摘修订——涉世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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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苦涩难言大学梦

李明顺

我的大学生活是暗灰色的,每每忆起,便伤感不已。

1990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了。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道路,一是死心塌地务农,二是迎接高考。面对选择,我有点迷茫。父亲早故,家里兄妹五个,母亲独自支撑着家里的一片蓝天。作为长子,理应责无旁贷为家里分担忧愁。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应该参加高考。常言说,地误一季,人误一生。决不能为了眼前一时,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有娘在,你只管放心去吧。”我点了点头,参加了高考。

分数在焦虑盼望中公布下来,我被湖南一所高校中文班录取。手拿通知,高兴的心情难于言表。展开一看,我的心顿时一落千丈。通知书说,每学年要缴3000元学费。3000元哪,在贫穷落后的山区无异是个天文数字。这不是要人命吗?我不想给稍许安稳的家庭带来新的不幸,没有张扬,便把录取通知书压下了。母亲多次询问结果,都被我搪塞过去。

一个月后,学校来信催促报到。弟弟接信后,把信念给母亲。

母亲问:“明儿,通知书来了你为什么瞒娘?嗯?”我故作镇静:“娘,啥通知书不通知书的?”母亲把学校的来信翻出来,往我面前一搁,大怒道:“你还骗我?”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娘,不是儿子瞒你,是学费太昂贵了。3年需要1万多元,咱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儿子实在不愿看到这个家让我给毁了呀!”

娘的眼泪不时唰唰掉下来,她自言自语道:“是啊,这1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最后母亲咬咬牙说:“不管怎样,考上了就上。就是我们娘儿几个不吃不喝,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位勤劳善良朴实的中国妇女。为了儿子能够上学,她什么都认了。

为了给我筹集学费,母亲搭沟担岭地走亲串户,有时一天要跑近百里山路。天不亮就出去,回来常常是深夜。新穿的布鞋很快磨破。几经周折,总算为我凑够了钱。

临行前的晚上,母亲坐在油灯下为我缝补。母亲一会儿将包袱打开,一会儿又将包袱捆紧。

一件物品总要查找几遍才放心,惟恐哪点准备得不周全。我用被子蒙住头,不住地暗暗哭泣。

天还未亮,母亲便起来为我做饭。轻手轻脚,生怕有一点声响把我吵醒。母亲做熟饭后,又坐到我的床头,为我掖掖被角,她希望我能多睡一会儿。吃饭时我一边吃饭,一边泪往肚里咽。末了,背着行囊,带着母亲的重托,我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我生活的小山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把大都市的喧闹和斑驳陆离丢弃一边,全身心投入学习。生活上,我克勤克俭,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从不敢有丝毫的浪费。期末考试,我以优异的成绩夺得年级第一名。学校召开表彰大会,并奖励我500元钱。

我把喜讯告诉母亲。她要弟妹们向我学习,明年都要得大奖。

第二年寒假回去,我突然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且频频咳嗽。母亲说:“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我坚持让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喘口气说:“明儿呀,娘不碍事。路远不说,往那大医院一走啊,没有千儿八百的你别想出来。医院的医生总是吓人道怪的,娘受不了惊吓。”万般无奈,我陪母亲去村卫生所取了些药,算是把病看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我走后,为了给我攒学费,母亲到村办的砖瓦厂干活。晚上除了加班,为了能多领两元钱,还要看工地,自己却舍不得吃。疲弱的身体得不到营养,终于积劳成疾。

我深感自己是个罪人。

春节过后,我说啥也不再上学了。我要顶起家里的大梁,让年迈体弱的母亲歇息歇息。母亲知晓后,大动肝火。她强忍着不快对我说:“听说你不想念了?”我点了点头。“明儿啊,你别伤娘的心了好不好?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对得起你娘吗?”

“娘,孩儿对不住你呀!”我一下子跪在娘面前,把头埋在娘的怀里,任凭泪水流淌。

母亲把我扶起,用手给我揩了揩脸上的泪。“你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不要再让娘为你操心了好不好?学上半截不上了,这不是让人笑话娘吗?只要你能上学,娘就是再苦再累心也是甜的。”

面对母亲,我羞愧难当。

每次返校前,我就显得特别的难堪。我恨不能扒开地缝钻进去,身上就像抽筋般的难受。为借钱,母亲低三下四地去求人,个中滋味,惟有母亲一人晓得。

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钱,我的心在滴血。母亲把全部的爱奉献给了儿女,而我却无以回报,心里犹如刀绞般难受。

为了不辱母命,我再次踏上返校的路。

毕业那年,收到弟弟一封信:“母亲病危,速归。”我急匆匆赶回家,母亲躺在病榻上,头发纷乱,眼窝深陷,颧骨高突,瘦骨嶙峋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不敢相信,时隔半年,我的母亲竟会是这般模样!我抚摸着母亲皮包骨头的手,眼泪潸然而下。我轻轻呼唤母亲,母亲微微睁开双眼道:“你怎么回来了?”“我回来看看你。”

母亲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你不是我的儿子。”说罢便别过了头。

看着母亲羸弱的身子,我哭诉着说:“孩儿知道错了,孩儿只想回来看看母亲。”

停了一会儿,母亲慢慢回过头来,眼睛里沁出酸涩的眼泪。她抬起干枯的手给我揩揩泪:“好男儿志在四方。贪恋母亲,怎么能成大器呢?快回去吧,我一时半会儿不要紧,挺挺也就过去了。娘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我含泪离开了医院。毕业典礼一结束,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此时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我发疯似的跑到坟前,趴在墓堆上失声痛哭。我双手扑打着坟茔,歇斯底里地呼喊道:“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弟弟怯生生地走到我跟前,用手扶着我的胳膊说:“哥哥你别难过了,是娘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学业。她说咱们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母亲就这样去了。带着对儿女的期望,带着对儿女的重托,而今生今世,我再也无法报答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