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少男少女文摘修订——青春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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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季节年轻

廖华歌

秋天去了又来了,但秋天并非成熟得一无所有,原野里还留下许多珍贵的记忆,令我们像拾穗老人那样去捡拾。

秋风走过的时候,就有一种气息扑面而来。

雾雨初霁,世界呈现出某种无言的对白。纷落的柳叶如一地白色的鱼儿,浮游于黑的泥土,我的心中就闪着渔翁、垂钓、网……旋即氤氲成一片与你相关的诗意。

傍晚是最富有情调的时刻。

你很有力度地走,向着那片成熟的白桦林。我默读你的脚印,就有一种无言的亲切绵延开来,这是一种让人动情而又说不清楚的感觉。什么也不想,又似乎想着一切,我听见了自己的心,那里有一个深刻的愿望。

十七岁,季节正年轻!你说,要把我的名字刻在林中那棵最高的树上,我的瞳仁里就藏有一个生动的憧憬。

我承认,我渴望深入。

润润的沙地上,我手执一截半枯的蒿茎,胡乱地涂抹着难以归拢的情绪,对你由衷的钦崇却是明朗而永远的主题。你将一块蓝格子手帕替我铺下当座,四周几簇菅草深深,东摇西摆地欢舞。你拣起一根鸟羽,在手中旋出一圈圈白色的圆轮:知不知道,我太喜欢你!这话的根须一直扎进我所有日子的深处。

不是含蓄,那个时代我还不懂,我只恪守着一种既定的距离。

你用柔软的藤条为我编了一只六角形的蝈蝈笼子,笼子的边沿上插着几朵含苞待放的勿忘我。笼子外的勿忘我看着笼子里的蝈蝈。我喜欢勿忘我,却害怕笼子,尽管它精巧玲珑。

然后,我们走入林子。

桦树叶奏着迷人的旋律。这地方真好!无边的诱惑包围着我们。靠近一棵大树,仰望被树枝切割的斑驳的天空,恍若《安魂曲》的乐音在耳边幽幽荡动!

一片野红花,在空疏的林带中妖媚地焚烧。你注目许久,作出一种潇洒的手势,说要为我种几棵,野红花真好,真好!

许多东西都在秋天成熟得枯萎,岁华摇落,芳意何成,只有这彤云般的野红花幽独空林色,和我们一起感受着无忧的年轻!

那个年龄,我常常笑出声的是一盘土豆块,一碗绿豆面,一穗煮玉米,一件双排扣的半大衣,对生活和人生,既不懂得有,也不懂得无,只将朦胧的想象和梦幻挂满桦树枝的丫丫杈杈。今日长大,才深悔一种无知的挥霍,才知道其实压根儿就没把这个秋天当一回事儿。

牵挂你,无端地牵挂你,思念之潮泛滥成灾。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无望,梦被啃噬得壑壑牙牙锯齿般难圆,我不否认,是你构筑了我最初的情感!

你向我讲起慧能的《坛经》,说其实什么事没有追求就在追求之中,执著是痛苦,自视清高更痛苦。我就一下子感到你很缥缈,你是我心中至高无上的天才。惧怕油然而生,因为天才永远孤独。你可以理解我,而我却不能理解你,这太悲剧。于是,面前的你和白桦林一起骤然高度地抽象了……

我怕累,那时不喜欢一个深不见底的男人。

你捧了我的手说:真想和你……这也是一种升华。可又要尊重你,唉,人生真是太那个!我认定:好便是了,是一种结束。为了永恒,还是不应在梦的边缘突围!

那年,你二十二岁,却自诩是男子汉。我想笑,结果却是泪如雨下。你忙忙地为我擦拭,那动作很温柔,很细微,我体验得真切。

高度的自信与彻底的自卑同在。不幸的童年造成了我性格的两极,这无法克服。你将爱心给我,也给予了我回忆的美好和这美好的折磨。没想到在那个秋天的漫不经心,却掩埋了一种深长的可能……

实在,那时季节年轻,还不懂瞬间与永恒。

还有,就是你习惯将一切细节都纳入理性的规范。而我是一个随意惯了的人,不敢保证终生的适应。

起风的时候,丝丝忧郁袅袅升起。这是一种莫名之妙,只可感受不能破译。你送我走过那片青苍的玉米林和天真的小溪,阳光纷纷扬扬,秋天拥拥挤挤,直到终于隔断了彼此回望的视线……

没有阴影,从不曾后悔。忆起你的许诺:果能如愿,定报答终生。我就想哭,就觉得空中的那枚太阳很不真实,如剪贴上的一片鹅黄。

秋天去了又来了,但秋天并非成熟得一无所有,原野里还留下许多珍贵的记忆,令我们像拾穗老人那样去捡拾。你低了头,我弯了腰,我们无法对视,又在不同的垄亩。但有秋的天空就够了,只要有心的相期,有预感相约,心便生动粲然。

因为,我们相信:季节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