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少男少女文摘修订——青春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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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寂寞的六弦琴

寒夏

寂寞的六弦琴因为没有我的手抚它的弦,所以要自己唱出来。

为什么耳边总响着六弦琴的声音呢?谁在弹?我知道,小舅舅送的那一把是锁在柜子里的。我自己锁的。

看过医生之后,夜里还是睡不着,这种病叫做神经衰弱。见鬼,谁起的这么吓人的名字?“衰弱”。我衰弱了么!我十七岁还是七十岁?

数数吧。“一、二、三……”月光投在书桌上,我知道已是下半夜,再若不睡,明天上课要听不进的。“五十、五十一……”借来的物理习题集要还了,得快点做完。哦,为什么男孩子们会把解物理、数学题当成享受和乐趣呢?为什么我一见到习题集就脑袋发胀呢?为什么我一上语文课就莫名其妙地亢奋而一上数学课就相反呢?难道……

不!不许这么想!

每当我心里出现这个可怕的“难题”,我总要像罪犯一样颤抖,生怕自己被这个“难题”拖入缪斯的王国。不,不能学文,想一想都是过错。路只有一条。没听见米老师怎么说吗?“文科班都能考九十分的题,你们为什么考得这么差?说句不好听的,文科班,那都是理科上不去的呀!”听听书香门第的家里怎么说的吧?“咱们家两代学理工的了!”医生(包括名医)、工程师、研究员,物理、化学、生物,占全了,唯独没有什么中文、历史、经济!不能辜负了他们。

春天悄悄跑了来,我只能让它从笔的旁边溜走,每次摸稿纸都觉得像小偷。我在极力扼杀我对文学的兴趣,能少写一个字就少写一个,把时间全花在理科上,题海呛得我喘不过气。可是,每次考试,分数最高的是语文、英语而不是物理、数学。

“二百一十一、二百一十二……”

赶不走的六弦琴声!

今天早上,梅老师叫我到她办公室去。“你参加文学小组吧。”她手里拿着我的作文,笑着说。她大概以为我会乐得蹦起来,起码也会愉快地答应吧?老师,你不知道啊,起码有四个语文老师动员我学文了,从初中到高中,写作文是我最不费力的一件事。可我,知道不该把这没有用的本领引为自豪。对不起了,老师!

“下学期要分文理科班了……”我所答非所问。

“那么,我看你很有文学基础呀……”

“可是,我要学理。”我近乎粗暴地打断了她。

沉默。

我红着脸,轻轻说了一句:“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逃跑似地转身走了,背后是梅老师忧郁的轻叹。

六弦琴声还在响。没有谁阻止我弹琴,是我自己。没有谁强迫我不去碰稿纸,也是我自己。

有人说,有毅力的人是最伟大的人。

班长欧毅来找我,说请我编几个小品,开主题班会用。他那真诚的目光使我不忍拒绝。创作!难道我要走上创作这条路吗?我借口功课忙,想推辞。可欧毅的目光明白地告诉我:“你不会撒谎,请你答应吧!”

终于我答应了下来,但心里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我不敢回家写,每天放学后到图书馆去坐一个小时。一个星期我完成了四个小品。这下欧毅满意了。我却觉得像小提琴断了A弦似的那样累。我对爸怎么说的?

是,我不会撒谎。可我这是在干什么?

班会结束后,几乎全年级的同学都读了我的剧本,认识了我这个可怜虫。该感到光荣和幸福,不是吗?可我只觉得羞耻,尤其是在班里的理科尖子面前更是羞耻。他们一定在心里说:“她呀,没出息,别看总分还可以,全是靠文科提上去的!”

此后我几个月没摸稿纸,作文也常迟交。

我的六弦琴是不是自己会唱?为什么夜里总有那伤心的音符在我耳边响?

“二百七十、二百七十一……”

班里的秦榕转学走了,去的是宾馆服务员的培训学校。走的那天全班开了欢送会,她又跳了那个不知演了多少次的俄罗斯民间舞。大家还看不够。后来她又唱了歌,别的同学也唱了。欧毅递给我一把吉他,我躲开了,像躲一条蛇。秦榕走过来,泪水在眼里转:“你不肯为我弹一次吗?”

我还是弹了。

记得小时候躲在小树林里,忽然看到一只亮蓝色的蝴蝶从眼前飞过。于是我感到一种奇特的幻觉般的思想流过全身,跑回家去用我认识的大部分字在纸上拼起来,成了这个样子:蓝蝴蝶飞到蓝树林里去蓝气球飞到蓝天里去蓝鱼儿飞到蓝海水里去还有我哪!我是蓝色的小姑娘有人说,这就是天赋,这就是灵感。

不。我一定看错了。

根本没有亮蓝色的蝴蝶。

许多次睡不着,我都在求着一个什么人:若你能的话,请给我数学天才吧!哪怕让我一下子为写作文愁得吃不下饭!求你了!

可几年了,总没有实现。

“五百二十一、五百二十二……”

寂寞的六弦琴因为没有我的手抚它的弦,所以要自己唱出来。

它能唱。

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