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锦只有陈有才这一条救命符了,他对陈有才说:“这一回,我死都要跟着你的了。”这一回他可是从大戏《十五贯》里学来的。娄阿鼠被算命先生点破了,战战兢兢拉着算命先生说的就是这句台词。这个时候的陈村锦比当时的娄阿鼠好不了多少,他陈村锦正腹背受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在香港是大头昌追杀,想到大陆避避风头,那边陈思台也追赔偿追得他慌。现在他只有指望陈有才了,也只有陈有才可救他,这可是大财神爷,千万千万不可放手,即使真是鬼也要抓住不放。
他来到大酒店,陈有才的房间并未退。房门开着,陈有才“睡”着了,陈村锦再三叫也不醒,陈有才是人是鬼,到现在还没弄得清。看着他那副睡相,翻着眼,张着口的,是死是活?陈村锦心跳得慌,随时作好夺门而逃的准备。但也得硬着头皮上,试着推推,看看有没有知觉。可推了几把,毫无动静,陈村锦开始觉得腿也软了,连连的后退要走……
忽一下,陈有才猛的醒来,陈村锦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大佬,你唔好吓我呀!我可不耐吓的呀!”
陈有才也实在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若真死了,他也于心不甘,好不容易离开台湾,还未回家,就这么算了?离乡别井几十年,自己父母亲健在吗?自己还未尽孝……阿彩怎么了?还有一个只在襁褓中见过一面的儿子,他可是把兄弟阿清的骨肉……
于是,他对陈村锦说:“老老实实啦,我亦不求你乜嘢,只要求你陪我返一趟乡下。”
“你乡下边度(哪里)哇?”陈村锦问道。
“无几远,就过了深圳,龙岩。这地方你识唔识?”
“龙岩?”陈村锦一听,脸色骤变,却掩饰着内心,故作大惊地说,“大佬,你莫讲笑,你现在是死了的呀!叫我捧你的骨灰返去呀?”
“嗟!我当我未死的啵,烧了成灰,还返什么去!”
“你现在个样,人不人,鬼不鬼,人家好怕的啵!”
“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唔帮亦要帮,我即使做了鬼,也要缠住你的了。刚才,你自己就这么说的呀。你说这一回,你死都要跟住我的了。好呀!我俩就此不分开,你跟住我,我跟住你,怎样?”
陈村锦这回可哑巴吃黄莲了,有苦也说不出了,要回龙岩去,遇着镇长,一定得赔那几台推土机,那怎么办?这不是把他往死里推吗?陈有才可不知底细,陈村锦又不好明说;陈有才只当他不肯帮忙,无论如何也要陈村锦帮他个忙。
“这可怎么帮哇?”陈村锦面露难色,搓着手,搔着头……不过,陈村锦可是个满脑子的馊主意,忽的想起了有一出鬼戏《大闹广昌隆》里头就有冤鬼去告状的事,鬼魂要凭借活人给他打伞,遮着阳气,才得以走进公堂。于是恍然大悟,又以一种足智多谋的口气,对陈有才说:“那我每天都得给你打伞?累不累哇?”本来嘛,听话听音,很明显,陈村锦是想陈有才拿出钱来,就有商量。陈有才到底不是香港人,对陈村锦的那一套并不大彻大悟,诧异的问:“打伞做乜嘢?又无落雨,黐线!”
“哎呀!你真是一只傻鬼!这里是阳间,就得按阳间的规矩办嘛,不然,一辈子做鬼不得超生呢……”陈村锦吓唬说。
“超生?嘻嘻!听说大陆是不准超生的,只能生一个仔。我耽心什么?儿子我有了,管它超生不超生。”陈有才振振有词。
“你别扮猪吃老虎了,你想不想来世还做人?”陈村锦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笑话,我这一世做人还没做完,下一世是下一世的事,现在操心什么!”陈有才不知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是只字不提一个“钱”字。
陈村锦急了:“大佬呀,我白白同你打工?”
“打工?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不是在大陆搞投资咩?”
“你莫要诈诈谛谛的了,车马费,茶水费总该有吧!”
“这一回,你肯亦要干,你唔肯亦得要干!肯不肯都得干,你说我是鬼了,我现在就是鬼,是鬼,就把我的鬼魂带回去。不然,我就缠着你不放,你就休想有一日安乐。”陈有才威胁地说道。
说话间忽不见了陈有才,陈村锦四寻不着,发现在镜中,只有了陈有才的模样,不见了自己,大惊失色:“哎呀!我自己呢?我呢……”
这下麻烦了,陈村锦偷鸡不着蚀把米了,钱敲不到,反倒掉了自己。让陈有才钻了空子,被他借体还了魂。无可奈何,陈村锦肯也得答应,不肯也得答应了。
这时,两个打手鬼鬼祟祟的摸了上来,朝陈有才的房间窥看,忽又见一条人影一闪而过,跟那天在启德机场碰见的人影一样。但那两打手待再一看却是陈有才,于是壮着胆子上前要问:“喂,老友……”那“友”字的话音未落,陈有才影子一晃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个打手心里直发毛,不由得毛骨竦然惨厉的惊叫一声:“鬼呀!有鬼呀……”恨爹妈生少了两条腿拼命的夺门而逃。
那人影却是阿清,原来那天在机场外,他原是找大头昌算账的,看见大头昌的手下正追殴一个人,便有心助那倒霉汉一臂之力,暗暗的出了一脚,把那两个家伙绊倒。却在路上跟陈有才打个照面,擦身而过,也一愣,待想起“那莫不是有才?”再回身来时,只见那两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刚从地上爬起来,追在开走的一辆的士后面炒虾拆蟹的骂娘,不见了陈有才的影子。于是,一直暗暗的查访,跟踪这两个愣头愣脑的家伙。
阿清这才摸到酒店来了。他这几十年就是不知道有才的去向,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得到他托孤的那个亲儿子。
阿清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陈有才死而复生的奇闻,不过他也是不知其情的。因为他阳气足,所以他是看不见陈有才鬼魂的。却是那两打手时运低,印堂发了黑,阴气盖顶,故见得了鬼。陈村锦也算是运气不佳之人,难怪陈有才非找着他不可了。说起来,阿清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当年是陈有才的八拜兄弟,与大头昌有不共戴天之仇。阿清数十年来潜伏藏行,暗中察访大头昌行迹,窥同机会……
望着那两个惊惶失措的家伙,陈有才笑笑对陈村锦说:“还说不愿意,这不是可以逃过追债了吗?要不是阿叔关照你,你能逃得过这劫数?”
陈有才魂魄打陈村锦的躯壳出了来,陈村锦这才还了原形,想想这也有好处,他这个人讲实惠,便提出条件:“老友,先小人后君子,路还路,数还数,你要我做事,我应承你。不过,我也要提出我的要求……”
“又耍乜嘢花样呀?”陈有才啧有烦言地问道。
陈村锦干咳一声,用眼睛乜了陈有才一下,清了清嗓子,说:“第一,既然我系你,那么名正言顺的,我就可以用陈有才名下所有的钱。得唔得?”
陈有才沉吟了一下:“这……”
陈村锦迫不及待,“喂,爽快点,唔得,我就走!”
“唔!这点我可以应承,不过……”
“什么不过!得就得,唔得就唔得!”
“我的钱可是辛辛苦苦攒来的,你可要悭着点来使,别大花洒乱洒金钱!”陈有才提出附加条件。
只要陈有才同意,陈村锦也就说:“好啦!答应你。不过,我还有第二个条件……”陈村锦诡谲地一笑,连涎水也流了一口。
陈有才心中暗暗的打了个突,知道这家伙绝无好主意,且压着火,问道:“又有乜嘢鬼名堂呀?”
“无…无乜嘢大碍的,嘻,只是嫂夫人……”
陈有才真气得魂魄直冲,咝咝的生烟,连忙打断他的话,不让他说出来。这话肯定不堪入耳,陈村锦跷起条尾巴,陈有才也就知他屙屎屙尿了,准没好事。
“我知,你怕戴绿帽唧……”陈村锦还要絮絮不休的说,乍的“哟”一声惨叫,连忙捂住了那脸……
“丢那妈,想揾阿叔笨,占阿叔便宜!”陈有才在冥冥之中猛刮了他一巴掌,刮得他打了个趔趄。
“唔制,晤制,我唔制咯!”陈村锦又以不想干相要挟。
“事到如今,无得商量,你若不肯,我就入了你的身再不出来,等你魂不守舍,你还做乜嘢人啵?”陈有才也要挟说。
这可真的镇住了陈村锦的气焰,脸色骤变道:“莫,莫,老兄,讲笑揾第二样,干祈别这么搞法!改改这一条,总得有时有候,让我做回我的人呀!”
陈有才一看陈村锦怎么一下就蔫了,不由得嗤之以鼻,说:“你的肉身,我的魂魄,一时是我,一时是你,何时是你?何时是我?看阿叔的心情靓唔靓来定!”
陈村锦无可奈何的哭丧着脸,不答应也得答应。
从天上望下来,却以为天在下面,因为香港简直是个天堂。高层建筑楼群可比天上的琼楼玉宇还要玲珑,却又甚为庞大宏伟,在湛蓝的海面上浮光掠影的熠熠生辉。怪不得那些男人到这里来醉生梦死的,不愿回家去陪着老婆,凤仪这才恍然大悟。
凤仪是看到香港报纸所登新闻,才知道陈有才的事,于是急急的乘搭飞机赶到香港来了。一下飞机她就叫了一辆的士直赶到丽晶大酒店,一到酒店大堂她就查陈有才住的房间。
大堂经理惊诧地打量着她:“你……你……你是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