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君不见报刊电视,印的文章,打的字幕,错字别字屡见不鲜;主持人侃侃而谈,读错字,念白字,不也层出不穷。这和小学生书还未念完就可以出长篇小说了,如出一辙,能保小作家将来不以白字写作么?
乃自度仙吕《哪吒令带过后庭花青哥儿》:
望楼头白云,还如人迭人;望珠江白云,迎来春又春;望天边白云,尽诗文美文。才子情,才子心,梦难成梦也成真。白云珠水间,春风秋月闹。才子唯诗剑,惊人句不难。啸烟霞,管他尘宦,此生但伴竹兰。怀才何须济世,且题诗写画疏篱。清籁流传韵自奇,不朽文章有人知。啖香荔。
风雨龙船水
风雨大江起浩然,惊雷响处赛龙船。
徘徊掠出青萍末,捭闽扫来白浪间。
洪水阿由尊菩萨,众生也可作神仙。
鼓槌响后红旗湿,万桡波涛拍九天。
这一首律诗写在一年一度龙船水汛期到来之际,常常看到风雨大江的景象,那烟雨苍茫,白浪滔天恢宏无垠的磅礴气势,真令人有一洗胸中块垒的感觉。水漫珠江,水乡处处河涌远近传来龙船起水的阵阵爆竹,龙船操演的锣鼓。两岸的青山在阳光中相映鲜碧,翠微紫岚。渡头的古榕,村落的翠竹,堤基上的荔枝林,一片蝉声,万绿丛中点点红,不尽的黛绿苍翠,簇拥着一排排新建的农舍,透出一股豪华之气……这是一幅新的珠江两岸风情画。
这时,远处无端飞来一朵云,一抹淡墨也似。“嗖”的一阵凉风舾起,万木无声,千峰忽送。大概日是最先感觉到风应当算是水塘的青萍,一片的绿忽而被吹散点点飘零:怪不得宋玉的《风赋》道这“浩然快哉之风”起于青萍之末。往外一看,始发现江波被吹皱了。沿着河涌直到岸堤,草树摇曳,风便在苍榕和青竹间飘舞,澎湃有声,渐渐似恼怒了,便把竹竿摇得沙沙作响;扯着苍榕的垂髯抖动,发狠心要拔掉似的。于是,天脸色沉了下来。淡墨似的云渐浓了,风起云涌,风也渐满于江,皱了江面,也翻起了白浪,渐翻渐紧,竟至滔滔。两岸的青山也失色了,豪华的别墅苍凉地体现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山形已经隐去,树形也渐混蒙与飞云浑为一体,助着风势,振臂而起,哗哗地呐喊起来。这时,在码头高高的龙门吊,风在它的钢铁臂膀上呼呼而喘,似乎要摇撼这鹿然大物。
如果按宋玉说,则会说是“大王之风”。我想这当是“雄风”,这雄风在天地间飘举升降,吹尽蒙于万物的尘埃,使之绚烂粲然。当它乘凌广州城的高端,砰然关上人家的门窗,把花枝振摇。于是在万千间的琼楼玉宇间徘徊奔放,转而直扑珠江,推波助澜……尤其在暑天,这阵阵的风,无限的清凉,清清泠泠的气息,可以令人愈病析醒,令人振作,耳目一新,精神百倍。
大概这便是暴风雨的前奏了,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残”。广州城的高建筑群,只剩下半截了,上半截尽被墨也似的乌云盖住了。突然,风拥的密云被一道电光撕裂,整座城市在这骤然的一闪中似乎觳觫了一下,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隆然巨响,这是一声惊雷。我想这时,一切蛰伏的动物,即使是力拔山兮的巨熊也会被惊醒。须臾,雨就漫天洒来,大雨落珠江,满江一圈圈的涟漪,尽跳荷珠,哗哗的滂沱而下。或如天公发弩,千千万万的箭锨射向大江,众矢之的,靶靶皆中。墨也似的云朵在天上翻滚,烟也似的水白浪排空。两岸蓦然地“四大皆空”了,不见了别墅豪宅,不见了苍榕翠竹,不见了利,不见了山,就连广州城也仿佛不翼而飞了。这时,只听得远近传来一声声的龙舟鼓……
不知为什么今年雨水特别多,自元旦、春节、清明,甚至过了端午,天上的水源特别充沛,要向人间泄洪。前些时,一场豪雨,甚至连飞霞山的飞来寺的泥菩萨也自身难保,整座寺也被洪水冲塌,高大威猛的护法神“四大金刚”丈八之躯也被推下山去,埋在淤泥中不能自拔。我想风雨或是大自然的情感的渲泄,不然如何说“巫山云雨”,如何有“泪飞顿作倾盆雨”?那它是顾全不得什么天神的面子了,大水冲垮了龙王庙的事也就常有发生了。大自然变数尚不得而知,况芸芸众生之命运乎?高尔基大声疾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那不啻是就海燕而言,于人生又何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在白茫茫的一片波涛间,正万桡齐举,风浪也要低头,年轻力壮的龙的子孙,正驾千龙出海,在暴风雨中实践着他们的诺言。他们擂鼓呐喊,演绎着“龙战玄黄”民族的图腾。这是千古不朽的民俗,人与龙的年复一年在这云水问交流。云从龙,风从虎,风雨交加,云水翻腾。千龙竞发,急鼓千槌,万桡齐举,气势如虹,翻江倒海,声势浩大。大风大雨何足道哉。人就是从大风大雨中走过来的。
大雨落珠江,满眼风光,玉宇琼楼白茫茫。忽听千槌擂急鼓,龙跃飞黄。多少弄潮郎,插遍红旗,风吹雨打自昂藏。踏破惊涛人不倦,七尺堂堂。是年丁丑,五月十四,广州万人倾城,冒雨赛龙,填这首阕《浪淘沙》以志。十六日,是时窗外连日风雨。
旧广州风情
吮田螺
广东人过口瘾,现代的喜欢嚼西方传人的香口胶,传统的喜欢嗑瓜子,除此还有吮田螺……当然,现代人也吮田螺,有专门的剪螺机,剪去其笃,以易嘬肉,只是现代人,也不善嘬,而用牙签剔之。旋型的螺肉被挑出,放人口中,便在臼齿间被嚼烂,根本不须吮。那不叫嘬田螺,哪有过去的情趣,那才是嘬田螺呢!
过去的珠江之夜,虽无现在璀璨,但更风情浪漫:珠水流光,小艇点着火水灯,泊在岸边。艇上有一只小炉,上架铁镬。艇妹蹲着用镬铲炒田螺,嗦嗦有声。艇妹窈窕,粗辫乌黑,一边炒,一边叫卖艇仔粥。炒田螺也是其中一项。月色如水,船火映红艇妹,显得红粉花菲,格外动人。
炒田螺的佐料当然不会很名贵,红辣椒、紫苏叶、薄荷叶都切成了丝,还落些豆豉、蒜头……炒起来随风飘香。辛苦了一天的“咕哩佬”(苦力),提着竹升(竹杠,因忌降音,故谓升),踯躅江边,闻得这一阵阵镬气,不由得感到饥肠辘辘。于是从要用以养家活口的几枚大洋中,咬咬牙,取了一个铜仙,便要了一碗炒田螺,在条凳上,把竹升抱紧了,那可是搵食的家生;竹帽用膝头夹了,那是遮挡日晒雨淋用的。掏出那后腰间别着扁瓶,伸颈呷了一口烧酒,觉得很受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于是捡起一粒田螺,先用舌尖揭起田螺的厣,唾了出来,然后用嘴一嘬,“嘬嘬”两声,螺肉便被吮人嘴里,他慢慢地咀嚼。“味道好极啦!”肚皮慢慢不觉饿了,真令人“食过返寻味”。做人搵食艰难,除了辛苦,原来也有不少乐趣。炒田螺的艇妹固然秀色可餐,炒田螺也是十分“和味”。
鸡公榄飞机榄
鸡啦一鸡啦一鸡公榄呀……
好有味!飞机榄……
机(鸡)揽啦一机(鸡)揽啦一
和味鸡公榄、飞机榄……
现代是看不到,昕不到了,大概六十年代初还有。大街小巷响起一阵嘀打(锁呐)声,吹的是《卖杂货》粤曲小调。吹了几句,小贩即直切主题,大声合着唱道:“鸡啦鸡啦鸡公榄,好有味,有辣有唔辣!”
小孩子们闻风而动,好不容易扯着妈妈的衫尾,口水、眼泪、鼻涕齐下,才求告得一个仙。快活得夺门而出,飞奔上街,寻着嘀打声而去。卖榄佬其实最容易认,头戴小尖竹笠,半赤膊着白笠衫,黑胶绸裤,裤脚宽大,赤着双脚。腰间套着一只很大的纸扎公鸡,用彩漆髹了。“有辣有唔辣”的榄尽用在鸡胸内。
那时巷内楼房并不多,即使有,三四楼高已经了不起。十四层的“爱群大厦”已经满城轰动,不像现在普通市民也住上十几二十层高楼。当时住在楼上的多是有钱人,太太小姐闲在家中,嘴巴却闲不住,喜欢吃零食。却又懒得移动玉步,于是在阳台上叫:“卖鸡公榄呀!”当然她们是不允许卖榄佬送榄上楼的。于是“飞机榄”应运而生。
小姐太太的纤纤玉手把铜仙扔下去,“鸡公”能准确无误地接着,他们不敢怠慢,立即将榄包好,又准确无误地抛上去,投在小姐太太的玉手之上。先是要吸引“细佬哥”才想出个“鸡公”的噱头。后因为小姐太太的帮衬,又想出“飞机”空运的绝招。可想广州人做生意,那种天生的出奇制胜的特质。归根到底就是“顾客是上帝”的商品意识,早在广州生意人头脑中根深蒂固了。
尽管现代大都市,陈旧的陋巷正在逐渐消褪,代之以新型的高楼大厦建筑群。如果再有人套着只纸扎的大公鸡,随马路叫买“鸡公榄”,那景况一定如同“大蕃薯”人了香港地。引得满城诧异。就算他是奥运的投掷冠军,也休想将“飞机榄”抛上“白天鹅宾馆”。这叫做“此一时也,彼一时”。
和昧龙虱桂花蝉
旧日池塘小溪,总有一种水中昆虫,入水能潜,出水能翔。身扁,卵形,果然如虱,这么大的虱子也只能长在龙的身上。桂花蝉亦水中昆虫,不飞不呜,吊身栖水,两者都不逐臭趋腐,活于清风或清水间。广东人无所不吃,如此清洁之虫,无不啖之而快。据说,龙虱、桂花蝉有滋阴补肾之疗效。尤其治小儿尿床,更有奇效。小姐吃了是否美容,应该是吧!不然这位站白竹纱的小姐这么兴致在撕着这飞虫的翅翼,要啖其肉。
人,尤其现代的年轻人,吃也时尚,追求进口,非麦当劳、比萨不吃。对传统小吃,如牛删酥、成煎饼……大都没有印象了。对昆虫食物似乎更多的是好奇,因为现代吃的时尚,已经涉猎昆虫界,甚至连最微贱的蚂蚁也被吃了。如此厚肉的昆虫,更无可遁形了。穿着时髦的小姐,仰着脸,嘬着嘴,欲罢不能地嘶咬着竹签上的食物,这才感到老祖宗吃的东西并不那么难啃呀!
先前,小贩过街穿巷,只一小盆,以半盆酱汁浸之,不时以羹匙舀酱汁淋之,以保持其味。高声吆喝:“和味龙虱——桂花蝉——”多是孩子们围在那里,直咽口水。只须银仔一枚,小贩便以竹签虱一只龙虱或桂花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银两讫。
现在亦偶有所见,只是下岗者多了,有人操起此旧营生来搵食。但清池罕有,高树亦少有,两者皆不多见,恐怕一个银仔也难以交易了。说实话,现在哪有人用一分两分的银仔,即使一毛两毛也罕有人用。现在最少也得五毛钱才能买一只龙虱或桂花蝉了。
就吃相而言,与波板糖、棉花糖或有相类。也带一根小棒子,不过中国人喜欢削成竹签虱,引进的多是塑料细棒罢了。要是我宁可让竹签在嘴里吮,也不想让化学制品塞进嘴里,尽管这样会显得老土些。
牛杂
早先在广州大街小巷,或有小贩推着小车,车上置一煲,热腾腾的冒着汽,香喷喷的,隔好几条街也闻其香。于是聚拢不少人来,掏出一个银仔,便指着要吃这煲中之物。
这是一煲热焫焫的牛杂,尽是些牛的上水,牛肠、牛肚、牛肺、牛腩……还有萝卜、韭菜等,放在一个大锅里焖烂,焖的时间越长越有味道,牛杂中夹杂着萝卜、的清香,清香中又渗透着牛杂的荤味。配着开胃的辣椒酱,热辣辣的牛杂人口即化,一股热气随着牛杂下肚,那气顺溜溜的顺得胃部舒舒服服,依依韧韧,弹牙的口感伴着扑鼻的气味,奇香无比,诱人垂涎。过去是小贩会举起那把大铰剪,“刷刷刷”剪下一段,也是用竹签虱之。不过,不少人爱吃吸饱了牛杂汁的萝卜。韭菜因为缠牙,塞了牙缝,少人吃了。只是牛杂萝卜、似乎经久不衰,不少人,特别是年轻的姑娘更吃得津津有味。
五六十年代,印度电影《流浪者》风靡一时。年轻人在大街小巷到处唱“阿巴拉咕”,只是印度语谁也不懂,于是以粤语音泽唱作:
牛白腩面,啊呀呀!
牛杂腩呀,啊呀呀……
至于牛杂炆起来,为什么如斯的香,香过几条街,令人食指大动。其中有无配料的秘方不得而知。大概主要是它开放式的烹调,不是“黑箱作业”,透明度极高。众目睽睽之下,明火操作,大箱里的牛杂滚得翻腾,一整天就这样滚,即使是牛皮鞋,都会滚到腍啦!何况是牛杂啦。
西方人吃牛肉,尤其阿根廷为最。他们喜牛排,七成熟稍带血为上品。粤人却喜啖其杂碎,炆腍为佳。吃牛排用刀叉,好大阵仗;而吃牛杂,一枝牙签足矣,边走边品尝,不必拘泥于斯文。各有风味,自有情趣,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尤其当今后生,喜欢表现自我,只追求自我感觉。穿着现代,高鞋半衣,发染五色,翘着兰花指,用细细的竹签串起萝卜、若口叼一串牛杂,尽量张大嘴想把一整串连牛杂带萝卜、全都放进嘴里,更显其不羁的本色。
饮凉茶
在广州饮凉茶成了一大特色。当然,饮凉茶不是什么美食,只不过是万不得已的辅助之饮。因为不饮之,再要吃什么美食就难以为继了。尤其有“食在广州”之誉,不吃点什么,那真是“好蚀底嘎”!
广州属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古称广州是蛮貊之地,瘴疠之气甚重。广州人爱吃,会吃,何况不少美食多为煎炸之物,如煎萝卜、糕、煎马蹄糕、煎芋头糕、炸春卷、油炸鬼、咕噜肉、蒜香骨、烧鹅、烧鸭、烧肉、乳猪、盐鸡、炸乳鸽、纸包鸡、乞儿鸡……多是明火之物,吃的煎炸东西多了,难免因燥热上火,令咽喉不适,声涩,吞咽疼痛,这时就要求助于凉茶了。一个凉字道出其功效了。所谓凉茶,是指将几种具有药用疗效的中草药煎水作饮料舄,以求消除人体内的积热,或解除因季候变化引起的喉咙疼痛、四季感冒等疾患,都可以一杯凉茶搞掂。各种凉茶的主要功能有:清热解毒,去湿生津,清火,明目,散结,消肿,目赤头痛,头晕耳呜,疔疮肿毒,高血压,清凉饮料等。于是饮凉茶也成了广州人常年的一个生活习惯。
广州的凉茶历史悠久,凉茶品种甚多,著名的有王老吉凉茶,廿四味凉茶、石歧凉茶、三虎堂凉茶、黄振龙凉茶、金银菊五花茶等;过去大街小巷都开有凉茶铺,铺中必有一个巨大的铜葫芦,堂中或有一副对联,诸如:
惯入深山寻百草,隐于闹市卖凉茶。
除此档口上一字排开各种茶煲,热气腾腾地往碗里斟凉茶,然后用一片片圆玻璃盖上碗口以保洁。
凉茶其实起了医药作用,入口苦涩。所谓“苦口良药”,广州人不得不饮。大人饮凉茶尚可以瞌了双限,硬着头皮灌下去。只是细佬仔们,要他喝下这杯苦茶,那真是“阿崩叫狗,越叫越走”。这样凉茶铺铺备有话梅、甘草榄之类的送茶果,以哄小孩饮凉茶物质刺激之饵。此外,另设龟苓膏、竹蔗马蹄水、菊花茶、罗汉果等甜饮以供选择,这也是一笔生意。
箍盆
五六十年代,家家都有个大木盆,用以承水,冲凉、洗脚,甚至鸡杀鸭拔毛放血,都得用木盆作为盛器。一个木盆关系到一家人的生活,档次最高的莫过于漆花木盆及马桶。那是有钱人家女眷用的。锃亮,以铁圈箍牢。整个少奶奶跳进里面,大耍出水芙蓉也无碍,马桶则是旧时的坐厕。髹漆,彩漆、烤漆好几道工序才完成。
穷人家只能用杉木板,以竹篾箍之。好一点的,还能上一道清漆,不然就这样搿好,加个箍,即使有点眼泪般的漏水也算了。在巷口几毛钱买一串竹牌,一块竹牌,就可以打一盆水,先是洗面,再是洗脚洗屁股,足够全家人用了。因此规格各异,款式不同。大有大至酒厂的贮酒用的酒桶,比人还高。小有如伙夫的水斗,泥水佬的灰戽,农民施粪肥的尿勺,都可以用木块箍成。
箍盐的木匠挑着担,一头是家生箱,一头是木料、竹篾,过街穿巷,吆喝着:“箍盆——”有人家拿出甩了箍,散了的盆,或者蚀了一块而破了的盆来,叫道:“喂!箍盆呀!”于是进行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