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靠海,如果蒙军逼近,可以乘海船逃走。当年金兀术渡江时,宋高宗就是由临安到四明,乘海船才保住性命的。”
要不要迁都,理宗一时拿不定注意,他让大臣们计议。
军器大监何子举对吴潜提出:“若上行幸,则京师百万生灵,何所依赖?”
御史朱貔孙也说:“銮舆一动,则三边之将士瓦解,而四方之盗贼蜂起,必不可。”
据说,理宗曾就迁都问题征询吴潜的意见,他问吴潜:“蒙古兵日益迫近,计当如何?”
“只得迁都暂避。”吴潜直率地回答。
“卿家如何?”理宗又问。
“臣当守此御敌。”吴潜认为皇帝是国家的象征,只要皇帝安全,国家一时有难,还是有希望的。自己身为宰相,守土有责,当然不能离开京师。
想不到这句话竟引起了理宗的疑心,他毫不留情地反问:“卿家想做张邦昌吗?”
张邦昌比秦桧更加声名狼藉,在南宋是人人唾骂的汉奸。理宗的猜忌,吴潜觉得这不仅是对他的不信任,而且也是极大的侮辱,他再不愿说话了。
这时朝廷中笼罩着失败、逃跑的气氛,南宋处于极端危急的境地。迁都消息一传出,临安城里顿时闹得风声鹤唳,达官贵人都收拾行装,准备逃往别处,一般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个紧急关头,文天祥觉得不能不挺身而出。他预料到自己职卑言轻,皇帝未必能采纳自己的意见,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还没有就任,不能用职衔向皇帝上书,便以“敕赐进士及第”的身份,写了那篇著名的《己未上皇帝书》。
在这篇奏章中,文天祥揭露了董宋臣的罪行,指出迁都之议是小人误国,此议如果实行,“六师一动,变生无方”,“京师为血为肉者,今已不可胜计矣!”他认为董宋臣恶贯满盈,不把他处斩,举国上下的怨怒无法消解;中书的政令不得施行;敢于直言的贤才就有所顾忌,不敢出来任事;敌人的气焰不会被打下去;将士的忠义之心不能激发起来,国家的祸患就没有平息的日子。
这些慷慨激昂的议论,不只是发自文天祥的肺腑,也是朝野许多正直之士的公论。当然,即使立即处斩董宋臣,矛盾也不能得到解决,局势也不会立即好转,但他希望理宗通过对董宋臣的处置作为开端,表示有悔悟的心迹,从而刷新政治,激励人心,挽救宋朝的危亡。他特别对理宗提出忠谏:
“方今国势危疑,人心杌陧。陛下为中国王,则当守中国;为百姓父母,则当卫百姓。且夫三江五湖之险,尚无恙也;六军百将之雄,非小弱也。陛下卧薪以励其勤,斫案以奋其勇,天意悔祸,人心敌忾,寇逆死且在旦夕。”
这段话很尖锐,很有气魄,却也是实事求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三江五湖之险,尚无恙也”,这种看法不是没有道理的。蒙古崛起以后,成吉思汗率大军二十万进入中亚,灭亡花剌子模,越过高加索山进入顿河流域草原地区,所向披靡。窝阔台继任大汗后,东征高丽,南灭金国,又派大军远征欧洲,在他们所占领的地方先后建立了窝阔台、察哈台、钦察、伊儿四个汗国。但是蒙古和南宋的战争已进行了25年,虽然蒙古兵也曾饮马长江,侵入南方,但东南半壁江山并未沦丧,四川许多地方和京湖一带都还在进行抵抗,说明了灭亡南宋并不容易。这里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西部、南部山峦重叠,河湖布列,不利于骑兵的纵横驰骋。特别是南方需要水战,蒙古兵和北方兵都不习惯,力量较难施展。如果宋军据险抵抗,蒙古兵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六军百将之雄,非小弱也”,这也是事实。军民的反击是蒙古征服南宋的重大障碍。20多年来,蒙古兵虽然打过许多胜仗,但也多次遇到激烈抵抗,吃过大亏。如端平二年(1235年)阔端率兵入侵四川时,利州(广元)守将曹友闻在青野原、大安两次击败蒙古兵。嘉熙元年(1237年)口温不花和察罕率军进攻黄州,被孟珙击退。第二年,宋朝任命孟珙为荆湖制置使,孟珙出兵三次,连战皆捷,接连收复信阳、樊城、襄阳、光化等军事要地,荆襄形势为之一变。也在这一年,察罕率兵围攻庐州(安徽合肥),在巢湖造船,企图进攻江南。宋安抚使兼知庐州杜杲派舟师和精锐部队扼守淮河要地;六合人赵时哽率领两淮民兵参加保卫庐州的战斗,蒙古兵攻势受挫,转而进犯滁州(安徽滁县)。知招信军(江苏盱眙县北)余X提精兵救援,蒙古兵乘虚进攻招信军,被余X回师猛击,死伤无数。这时,知镇江府吴潜也组织民兵夜渡长江,攻击蒙古军营寨。这支侵扰江淮的蒙古兵,终于在官军、民兵的联合攻击下,损兵折将后北撤了。
四川军民的斗争也同样取得多次胜利。合州钓鱼城的大捷就是一次典型战例。淳二年(1242年),余X任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时,设立招贤馆,征求防守四川的建策。播州(贵州遵义)人冉琎、冉璞兄弟建议在重庆北面钓鱼山等处修筑山城,又在嘉陵江、沱江沿岸险要的地方修建山城十余处,因山筑垒,屯兵聚粮,据险防守。蒙古兵几次入侵,都被宋军打败。这次蒙哥亲率主力部队进攻重庆、合州(四川合川)时,余X已经死了,知合州王坚坚决抵抗,蒙古兵猛攻数月不下。蒙哥亲自到城下指挥,王坚用大炮猛烈攻击,蒙哥被打成重伤,回军营后就死了。文天祥上这封奏章时,蒙哥已经死了四个月,因为交通不便,消息不灵,他还不知道。
激昂的士气,可贵的民心,说明如果朝廷能因势利导,指挥得宜,要击退蒙古兵是完全可能的。文天祥的分析是有根据的。
在奏章中文天祥还提出四项积极的建议:
第一,“简文法以立事”。他建议朝廷摒除礼仪上的繁文褥节,“用马上治”,即实行战时体制。具体做法是皇帝应在宫中选择一个地方,每日和两府大臣议论军国大事,并“博采四方之谋,旁尽天下之虑”。他认为如能做到上下如一,天下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了。
第二,“仿方镇以建守”。他认为宋初矫唐末、五代藩镇跋扈之弊,削弱地方的兵权、财权,这虽然避免了藩镇尾大不掉的现象,但也有不利的一面,一旦有事,州县的力量有限,守令权力微弱,无法调动兵马进行有效的抵抗。如能建立地方镇,辖几个州,选用知兵而有名望的人任事,许以调度之权,地方的力量得到加强,对抗蒙战争是有利的。
第三,“就团结以抽兵”。他指出二十家抽兵一名,一个州以二十万户计算,就能有一万精兵。一镇有两三个州,就有兵两三万。东南各路都建立地方镇,就能增加十多万兵。只要将帅能很好领导他们,“教习以致其精,鼓舞以出其锐”,就不怕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员了。宋初太祖南征北伐,势如破竹,当时军队还不满二十万呢!
第四,“破资格以用人”。他反对本朝用人专重资格,认为这种制度常使“有才者以无资而不得迁,不肖者常以不碍资格法而至于大用”。国家有事,那些顸无能的废物身居要津,才能出众的人则拱手熟视,祸患怎么能消除呢?他主张“进英豪于资格之外”,只要是“豪武特达”之才,就可以破格选为将帅。
文天祥知道上这样的奏章是“干犯天诛”的行为,随时都可能遭到不测。即使皇帝宽免了他,得罪了内臣(宦官),也将招来横祸。但他感到现在是“社稷震动,君父惊虞”的“危急存亡之秋”,与其噤口结舌,坐待国家之难而后死,不如冒死进言,万一感悟天听,建策被接纳,国家转危为安,个人也有生路,这不是更好吗?因此他不顾一己的安危,向皇帝直言极谏。
随后,他又上书给宰相吴潜,也提了一些建议。
奏章送上以后,理宗置之不理。大概是他既没有进行改革的决心和魄力,又因为前线告急时惩办直臣,难免遭到朝野的非议,只好采取这个做法。
这年十二月,突然传来鄂州解围的消息,临安的紧张空气顿时消失,朝野上下一片欢腾。理宗更是像天下太平了一样的高兴,下诏改明年为景定元年。
正道直行,安抚地方
文天祥29岁时,奉命出知瑞州。十一月初,他到瑞州上任。为什么宋理宗把他派到这个地方去呢?
原来,文天祥回乡不久,被先后任命为秘书省正字和太子府教授、校书郎,后来被提升为著作佐郎兼权刑部郎官及景献太子府教授。由于他治学严谨,太子学业进展迅速,宋理宗大喜,传旨召见文天祥,送给他一只金碗,以示奖励。文天祥乘面见理宗之机,重申了他的政治主张,他极力指责董宋臣的滔天罪行,要求皇帝不要再起用董宋臣(此时董宋臣已出为保康军承宣使)。固执己见的宋理宗当然不会采纳文天祥的建议。文天祥怒而辞官,要求重回故里,幸亏右丞相贾似道出面调解,于是,文天祥离开京师,出知瑞州。
经过几天的奔忙,文天祥深深感受到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那颗粒无收的荒芜田园,那被北兵火焚而倒坍的房屋,那路边没人掩埋的尸骨,简直使他目不忍睹,他决心花大力气,使瑞州改变面貌,成为百姓的安乐之地。
文天祥制订了一系列有利于民间的措施,比如,他减免赋税,取消徭役,重申法规,安定秩序。开初,他的这些措施遭到一些地方土霸和流氓地痞的抵制,有人公然把牛屎抹在太守府门口贴的文告上。文天祥及时地对这些不法分子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和惩办,使新的政令与措施得以实施,百姓们扬眉吐气,无不拍手称快,称文天祥是大慈大悲的活观音。
接着,文天祥致力于兴百废,治理战争的创伤,他决定,先动工修复被北兵焚毁的碧落堂,以示他重建新生活的意志。
碧落堂位于瑞州碧落山,这是一座曾经吸引过许多名人秀士的古建筑,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北兵杀进瑞州后,把许多美貌女子掠到这里,肆意蹂躏,谓之“逍遥堂”。北兵撤退时,点起一把火,将碧落堂烧成了瓦砾场。
文天祥修复碧落堂的决定得到瑞州百姓的热烈拥护,木匠、石匠、泥水匠主动出工,农人们纷纷背粮上山资助,妇女们自愿上山为工匠们做饭。文天祥也经常到工地察看,有时还和匠人一道搬砖运瓦。
第二年秋天,碧落堂的修复工作完毕,它以崭新的面貌矗立在碧落山上,青瓦朱梁,雕栏画栋,雄伟壮观。
文天祥十分高兴,特意选了九月初九重阳这一天在碧落堂举行落成仪式。
百姓闻讯,一个个奔走相告,不少在战争中流落外乡的瑞州百姓也都纷纷回到故乡。
重阳到了。清早,山道上满是扶老携幼的人,一路笑语,一路歌声,比逢墟还热闹。
当文天祥出现在碧落山时,百姓们向他拥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围在当中。
落成仪式开始,鞭炮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亭内,文天祥望着一张张笑脸,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提起笔,即席赋诗《题碧落堂》:
大厦新成燕雀欢,与君聊此共清闲。
地居一郡楼台上,人在半空烟雨间。
修复尽还今宇宙,伤感犹记旧江山。
近来又报秋风紧,颇觉忧时鬓欲斑。
咸淳元年春天,文天祥上任江西提刑不久。这天,他前往临江(今清江县)视察。当他的乘轿和随从刚进入临江境内时,一位老妇人跪在路中央,手持状纸,大声喊道:
“冤枉啊!大人,我儿死得好冤啊……”
“去,去,去,有什么话到县衙里去说,快让开……”随从上前驱赶老妇人。
对这地方的官吏草菅人命、制造冤案的事,文天祥已有所耳闻,他这次来就是想为百姓伸张正义。他走到老妇人身边,接了状纸,扶她坐在路旁。
“老人家,不要怕,尽可把你的冤屈都讲出来。”
老妇人十分感动,边哭边倾诉她的满腔悲苦……
原来这老妇人年轻时守寡,与儿子相依为命,将儿子拉扯大后,让他学了银匠手艺。儿子每天挑着担子早出晚归,给人打制银器,挣些钱来维持生活。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还过得去,街坊四邻都夸这个陈银匠孝敬老母,说老人养了个好儿子。然而,不久前,不幸的事发生了。
一天,陈银匠照例挑担出去为人打银器,碰巧这天生意不好,转悠了将近一天,也没挣到一个钱。太阳快落山了,陈银匠又累又饿,无精打采地把担子放在路旁。
“陈银匠,来块米糕吃吧!”路旁一位挑担卖米糕的老汉热情地招呼他。这位老汉姓杨,平时爱贪小便宜,同在一个城里走街串巷,和陈银匠很熟。
“今天就免了吧,一天还没挣上一个钱呢!”陈银匠叹着气回答。
“再怎么着也不能饿肚子呀,来,来,拿去吃吧!”
“不用,不用,杨老汉,你也怪不容易的,怎能白吃你的呢?”
陈银匠极力推让着,后退几步在路边坐下。他有气无力地用草帽扇着凉风,眼睛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母亲辛辛苦苦地把他养大,到如今自己虽能做活挣钱,可每天收入无几,还没有让母亲享福;家中的三间旧房也多年失修,需要积攒些钱好好修理一下;再说自己二十多了,也有来提亲的,只是嫌家中贫寒……
他越想越懊恼,特别是看着街上有钱的财主神气十足经过时,心中更是不快。正在这时,见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人走在前面,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袋子,另一个人身上挂着腰刀,跟在后面。陈银匠常在街上做生意,从那两个人的装束和神情,一眼就看出是题州府运送关、会的。交子、会子是宋代的钞票,由于银子做为货币,不便携带,所以,宋代政府发行了统一制作的纸币,向下面拨经费常常是给关、会。运送关、会的人,一般要乔装打扮,武装保护,但时间一长,人们也能认出来。
陈银匠见那两个人走来,便说:“杨老伯,您看西边那人身上背的是什么?”
“我可不知道。”杨老汉明知那是运送关、会的,可他心眼多,嘴严实。
“那是州府里运的关、会。杨老伯,这一口袋关、会要是归了我,这辈子就不会受穷了,您说是不是?”陈银匠随口说道。
“莫乱说,莫乱说。”杨老汉一面阻止他,一面收摊走了。
也真巧,这两个运送关、会的人,第二天清晨在一座小山的后面就被人杀了,当然关、会也一抢而空。
县衙里慌了,立即派人勘查现场,了解情况,并且张贴告示:“有告发检举者,赏银百两。”此案能否及时破获,关系十分重大,州府派下来送关、会的人居然死在此县境内,又迟迟查不出来,那还了得?
当天中午,卖米糕的杨老汉见到告示,心中不由一惊:“赏银百两”,这下可要发财了!昨天陈银匠不是明明说过这袋关、会归他吗?可是,陈银匠不会去杀人抢财呀!他只是说说罢了。不过,既然说了,我就能告发他,告了他,我就能得百两银子。是他不是他,县衙会去审理,反正这一百两银子我得定了。
杨老汉告发了陈银匠。县衙立即派人将银匠捉去。
陈银匠被捉到县衙后,立即被审问,最后,屈打成招。
有了口供,又有证人,县衙马上结案,判杀人抢劫犯陈银匠死刑,立即执行。并且向州府报告,表明本县办案迅速。州府也赞扬临江县治理有方,奖赏了县衙办案人员。
文天祥听了老妇人的诉说,心想,肯定又是一起冤案。于是他对老人家说:
“您老先回去吧,我一定了解清楚,如是冤案,一定要平反。”
僚属都劝文天祥不要管,他们说:“案子已报州府批了,人也被处死了,你平了反,人也救不活了,况且还要牵扯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对你这个新官也不利啊!还是不干预,不惹麻烦为好。”
“宋朝虽有大法,但难以实行,我看原因就在这里。官吏胡作非为,拿百姓的生命当儿戏,这怎么能行!我们若不管,这冤案、假案怎么能制止呢?这个案子我管定了!”
到了县衙,文天祥查阅了案卷,看了现场,多方面了解情况,一忙就是好几天。最后从银匠母亲那里他得到了一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