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成德节度使田弘正,被部将王庭凑勾结牙兵杀害。王庭凑自称留名。唐穆宗令魏博、横海、昭义、河乐、义武诸军往讨。军队虽然不少,但因缺乏统一指挥,各路将帅各自为战以致战果不大,两军形成胶着状态。唐穆宗派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前往督战。这时让人惊诧的是白居易的好友元稹的变化。他为迎合穆宗的“销兵”之议,写了《连昌官词》,说什么“努力庙谋休用兵”。他反对裴度主战的布置,便和宦官魏宏简里外勾结,阻挠裴度的规划实现。裴度发觉后,非常气愤,连上三表,要求朝廷召集百官集议。穆宗不得已把魏宏简降为弓箭使,元稹也被解去翰林学士。白居易对元稹的行为,颇不以为然,他曾写诗暗示过他:“身外名徒尔,人间事偶然。”他希望元稹在名利面前应该有所控制。
在秋意渐浓的时候,小弟白行简被任命为左拾遗,白居易异常兴奋。每天早晨两人同行入朝,感到骄傲和愉快。同时,白居易也提醒小弟要谨慎从事,不可掉以轻心:“近职诚为美,微才岂合当。”
十月,白居易迁任中书舍人。他有诗云:“冒宠已三迁,归朝始二年。囊中贮余俸,郭外买闲田。”所谓三迁是由司门升主客,又由主客升中书。这一时期,白居易看起来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似乎得到了朝廷的器重。其实,唐穆宗并非看重他的政治才干,只为欣赏他的词赋文章而已,他难免不被“倡优蓄之”地看待。
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八月,白居易奉命去田布家,宣谕田布出任魏博节度使。事成,田布送他599匹布,以示酬劳。白居易却没有接受。穆宗于是派使第王文岑,就宅相劝,但白居易仍然坚决不受。他在《让绢状》中说:“臣食国家厚禄,居陛下清宫,每日俸钱,尚惭尸素,无名之货,岂合苟求。”同时他还讲道:“田布的父仇和国耻均未昭雪,正处在极其困难的时期。处在困难时期,人们不以物资帮助他,反而要收他的财物,于情谊来说,实在不忍心。此时正是朝廷慰问频繁的时候,如果都有所赠送,必定贼人未灭,而田布的资财早已枯竭了。”于是穆宗下诏听任他辞掉馈赠。白居易这种力矫恶习的廉洁作风,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也是值得赞许的。同时我们也不难看出白居易的为人品格。
白居易回京时,本是怀着对国家效力、匡时济世的宏愿,希望成就一番事业,上能报君恩,下可酬夙志。可回长安的这两年,他却目睹了朋友们为了权利明争暗斗,不肯尽心为国家效力,就连他的好友元稹也变了节,和宦官魏弘简等勾结,与裴度失和。当年“有节秋竹竿”的伟丈夫、自己的知己、诗友,竟变成如此的庸碌势利小人,令他心情十分烦闷。加之穆宗在政治上荒怠,整日游猎,宴会,不听谏劝。当时的宰相王播、萧俯等龌龊卑污,没有远谋大计,一味盲目地主张销兵。对蕃镇处理失当,结果使河北局面大乱,成德节度使田弘正,为部将所杀害,田布被迫自杀,河北又成为了安史以来的半独立状态。白居易事前有《论行营状》详陈对策,主张委李光颜从东边讨逐,委裴度四面临境招谕,就军事形势指出平定战乱的策略。无奈三上奏疏,均遭冷遇。他深知政局颓势已成,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偶圣惜年迈,报恩愁力小。素餐无补益,朱绶虚缠绕。”自己既无回天之力,留在京城不但无所作为,反而容易罹祸。于是便力求跳出这恶浊的政治旋涡,申请出京去做地方官。同年七月,唐穆宗准奏,任命他为杭州刺史。
白居易接到诏命,非常感慨。他在《长庆二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次蓝溪作》-诗中写道:太原一男子,老逢不次恩,既居可言地,代阁三上章,圣人存大体,风诏停舍人,自顾庸生鄙;洗拔出泥滓。愿祝朝廷理:戆愚不称旨。优贷客不死。鱼书除刺史。离京外任,虽是白居易自己的请求,但从这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内心的隐痛。
杭州本是白居易少年时代为避战乱漂泊过的地方。那时的杭州刺史是房孺复,“其风流韵雅多播于吴中”。白居易当时曾认为“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现在诗人居然去杭州做刺史,可以说是如愿以偿了。因此,除授杭州刺史的诏书一下来,白居易匆匆整理了行装,马上就上路了。
独善其身,退隐洛阳
唐文宗大和元年正月底,白居易回到了洛阳。回到洛阳以后,白居易才知道其兄白行简已于去冬逝世了,深为悲痛。同时也才知道敬宗被弑、文宗即位改元的正局变动情况。三月,白居易被拜为秘书监,穿上了三品官的紫袍。这时朝廷虽是文宗即位,但宦官仍执掌大权,政治上很难有清明之望。大和二年,转升刑部侍郎。大和三年,李宗闵做宰相。四年,牛僧孺又做宰相,他和宗闵、僧孺的关系密切,尤其和牛僧孺又有师生关系,本来可以做更大的官,但此时白居易早已对政治感到厌倦,称病回洛阳,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从此诗人再也未回到长安。
唐朝官制,中央职官任命在陪都洛阳执行任务,叫做分司东都。其实分司官只有御史有实职,其他的多系优待退闲的官员,并不任职,所以又称为散秩、散职。
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的官职,对于已灰心于政治的白居易来说,真是太满意了。“禄俸伏饶官不卑,就中闲适是分司”。渴望已久的“吏隐”生活,退居洛阳以后可真是名副其实地过上了。所谓“吏隐”就是吏与隐相结合,隐逸于闲散的官职。在那个政治黑暗的年代,做官吧,“一朝列士籍,遂为世网拘。高有罾缴忧,下有陷井虞。”同时白居易又不想卷入党争漩涡,想全身远害,加之道家清净无为、知足保和,佛家“求无生”、“归无门”的观念都是早已在他的思想上生了根,所以他想退隐。退隐吧,“沧浪濯缨”固然逍遥自在,但“箕颍人穷独,蓬壶路阻难”,这些年虽是在朝为官,但总是清廉奉公、救济饥贫,基本上没有什么积蓄,一旦退隐,有衣食之忧,有孤独之虞。在白居易看来,“贫穷心苦多无兴,富贵身忙不自由,唯有分司官恰好,闲游虽老未能休。”这样既免衣食之忧,又免为官之苦,因此分司东都以后,诗人极其欣幸地自拟为当代的“四皓”之一,还常以荣启期、二疏、陶潜自况。“嵩洛供云水,朝廷乞俸钱”,避世者的闲散自在,干世者的荣华富贵,他是兼而得之了!
大和四年十二月,白居易被征拜为河南府尹。河南尹是一个有实职的官,当时的河南府下辖洛阳、偃师等26个县,公务是比较繁忙的。对于这个任命,白居易当然是颇不满意的,因为诗人此时实在无心去做那有实权的官了。
大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白居易因病免去了河南尹,再授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对这次任免,白居易颇为高兴,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之情洋溢于《再授宾客分司》-诗之中。
大和九年九月,朝廷又任白居易为同州刺史,诗人对这个任命干脆拒绝。碍于诗人的声名,朝廷只好收回成命,改授太子少傅分司东都,并进封冯翊县侯。对此,诗人大喜过望。
这个时候,“留守东都”的是晋公裴度,他由于受到宦官排挤,政治上很不得意,便大兴土木,筑午桥庄、绿野堂,广延宾客,纵情享乐。他与白居易过从甚密。自元稹死后,白居易最要好的朋友刘禹锡,这时也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白居易和他们赠答酬唱,极为频繁。
开成二年,河南尹李待价李珏)修契洛水之滨,启留守裴度,裴度召集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宾客刘禹锡等一十五人,“合宴于舟中,由斗亭历魏堤抵津桥,登临舟船,自晨及暮,簪组交映,歌笑间发,前水戏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望之若仙,观者如堵。尽风光之赏,极游泛之娱”,难怪白居易要自称为“逍遥地上仙了”。
次年,白居易模仿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写了一篇《醉吟先生传》,叙述了自己放浪诗酒山水间的生涯:
“醉吟先生……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郎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阳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关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
从此,诗人自号为“醉吟先生”。
可是好景不常,开城四年裴度去世,宾朋散尽。十月,白居易得了“风痹之疾”,“体乏目眩,左右不支”。五年白居易把陪伴了他19年之久的乐妓樊素遣散了,也卖掉了乘坐了5年的心爱的骆马。诗人此时心情是极其灰暗的,“病其乐天相伴住,春随樊素一时归”,“觞咏罢来宾阁闭,笙歌散后妓房空”。
次年春天,白居易的病情有所好转,“风痹宜和暖,春来脚较轻。莺留花下立,鹤引水边行”。但是这时的白居易已是“眼渐昏昏耳渐聋,满头霜雪丰身风”。他又写有《不能忘情吟》及《别柳枝》等诗篇。《别柳枝》中甚至说:“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柳枝本是在春风中摇动的,没有柳枝了,还要春天干什么呢?一个乐妓离去,他连春天都不想度过了,更说明了他思想上的消极晦暗。他到了晚年,“在家出家”的思想占了主导地位,他的形象像他自己所描绘的:“中宵入定跏跌坐,女唤妻呼都不应。”他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
白居易归洛以后,偏爱香山寺地方清幽,又和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自称香山居士。空门寂静老夫闲,家酝满瓶书满架,伴鸟随云往复还。半移生计入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