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华
是否20世纪带给大自然的文明，就是《暴风雨》中的女主人公所惊呼的“美丽”？！
去年夏天，由旧金山去优山美地（Yosemite）时，汽车走在柔肠寸断的山道，越走越静。
这一路皆是裸露的花岗岩山块夹着大大小小的高山湖泊，偶尔也可见到挂着几丝迷蒙的白瀑。这些景物一万多年前都还深深地埋在冰层下面，如今优山美地，已成为全美评价最高的国家公园。
这座位于美国加州内华达山脉、梅西特河与多鲁恩河上游的国家公园，占地3044平方公里，全区布满奇峰绝壁、断层瀑布、红杉（美洲巨杉）森林以及野生动物。而此地景色最美的地方，当属优山美地河谷，也就是梅西特河流出山区的那一段。
这片狭长的谷地平坦肥沃，面积大约18平方公里，既可种植作物又可捕鱼狩猎，其它地区简直无法与之相比。河谷海拔1 200米，两岸山块多高达二三千米以上，由于相对高度差异甚大，山势就更加显得宏伟险峻。
我刚从公园西端的入口进来，就可看见两旁耸立着一连串气势磅礴的山块，北岸依次为船长岩（2 307米）、三兄弟山块（2 090）米、优山美地岬（2 214米）以及北圆顶岩（2 295米），南岸是老灵感岬（2 013米）、教堂岩（2 023米）以及冰河岬（2 199米）。这些山岩姿态各异，诡谲万千，有的像凌空的巨斧，有的像削天的利剑，一山接一山，让人一惊一叹就是1000里。
这样的鬼斧神工自然不是一般公园所能比拟的，也不是人力可以塑成的。它是大自然以二亿多年的时间，运用河流侵蚀、地壳变动和冰河作用等各种工具，在地球的这个角落，雕琢、创造了一处绝无仅有的壮丽。
位于优山美地河谷最狭窄处的船长岩，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成为该国家公园最震慑人心的奇景。船长岩，不仅是河谷区最壮丽的岩块，更因其难以征服的陡峭（由谷底拔起1908米），成为世界上攀岩好手最具挑战性的岩场。
位于河谷东端尽头有一座闻名的半圆顶岩，它巍然挺立在群峰之中，远远望去，犹如一顶削去半边的罗马武士头盔，成为优山美地国家公园万山丛中一个独具神姿的奇峰。每当灿烂的阳光照在这顶头盔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时，它像又成为优山美地众多山岩的皇冠了。
位于北圆顶岩下方的皇家拱形岩壁，是不同岩质的下半壁风化剥落后的结果，远望仿佛一道雕在岩壁上的彩虹；其右手边直立的石柱，名为华盛顿石柱。三者各以其相异的地质结构、形成因素，诉说着大自然的神奇。
我坐在半圆顶岩附近的岬角上，俯瞰整个优山美地河谷，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迷人的状态，像某一时期的文学，可以陶醉，可以分享，却无法用文字去描述。
除了千姿百态的巨岩，各峭壁、峡谷间的如练飞瀑，也是优山美地国家公园的美景之一。这些在春季融雪时分势如万马奔腾，到了深秋枫黄季节仅剩涓涓细流甚或全然消失的瀑布，为此地带来另一种声色之美。
远在1849年，优山美地就吸引了许多慕名者，前来探看它那独特的冰蚀地形和高大的红杉森林。两年后，加州淘金热潮席卷这地区，淘金客由军队带领，凭着枪弹大炮，霸占了住在河谷一带印地安人的家园（史称梅莉普沙战役，Mariposa Battle）。印地安人战败后撤离，整个地区变成白人的天下。
我站在这片自然之中，望着公园内印地安人的遗址时，我很清楚曾经有过一些印地安人，在这里被残忍地消灭了。然而，当我读着园内的说明书时，上面记载的却是当年军队的“英勇”与“牺牲”事迹。
过去，我对印地安人的印象全来自西部电影，他们头戴羽毛，面上刺墨，是一群骑在马上忄票悍好战的野蛮人。
野蛮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文明或灵性。
最近我看张承志写的《心灵史》，书内容观地描述了回教中一个支教的历史，描述他们为了保存信仰，如何在遭受了接连不断地被剿杀、被流放、被禁绝、被屈辱的残酷命运后仍能顽强地繁衍至今。这过程可谓可歌可泣，惊心动魄。可是这段历史当初却被歪曲和湮没了！
历史似乎只是为胜利者而写。美国人在入侵美洲时，美洲原住民（印地安人）不可能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怒吼。可是这些声音就如《心灵史》所描写的一样，我们听不见，或者不愿听，或者当权者根本制造了不再提起那些声音的气氛。
近几年来，渐有人开始为印地安这个弱势民族说些公道话了，我终于也在《与狼共舞》这部电影中，看到了属于印地安人历史的一些真实。
其实我们对别的民族、别的文化总是多么无知，而这个无知通常是因为不关心或自以为是。
过去印地安人的乐土，现在却因盛名招来人类过度的“关爱”。有位游客曾说：“进了优山美地河谷，若不是看到半圆顶岩耸立在前，还真让人以为进了曼哈顿。”
虽然园方曾经宣布每年游客限制300万，但每到星期假日，络绎不绝的人车依然蜂拥而来，加上愈来愈多的游客留在园中过夜，对公园所造成的污染和破坏更胜以往。
我突然想起阿？赫胥黎曾借用莎士比亚《暴风雨》的词句“美丽的新世界”，作了一本小说，大意是“在暴风雨中，一个在荒岛上的女孩子，从未见过生人。长大了，忽然看到一群人乘船漂到岛上来。他们都是衣冠楚楚的，这个孩子说：‘美丽新世界’，其实衣冠楚楚的下面所包含的，是禽兽、是罪犯、是无知。这个‘美丽’就是现代文明所造成的”。
是否20世纪带给大自然的文明，就是《暴风雨》中的女主人公所惊呼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