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最难忘的事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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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最难忘的一个“国特”(6)

乌龟长天津稽查处

一天,保密局天津站站长吴景中兄和天津警察局副局长齐庆斌兄来长途电话,要我到天津一趟,有要事相商。到天津以后,我才知道,天津警备司令马法五将军要换稽查处长,托他们办理,他们怕得罪朋友,推到我身上。中午在庆斌兄家里午餐,除了他们两位,有警察局长李汉元兄,稽查处督察长王鲁翘兄和傅有权兄等。一会儿,马司令来了。抗战期间,我们在太行山就认识。

“华北剿匪总部成立以后,情况不同过去,我们必须配合傅总司令的作风。”马司令寒暄几句以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封给毛局长的信,递给我,然后说道:“我已把军法处长撤换了,稽查处长也换人,希望毛局长派一位能够配合剿总作风的人,这是给毛局长的信,希代转交。”

我不便推辞,只好接受下来。回北平后,给毛局长写了封信,报告马司令交代的话,并将马司令的信附上,火漆封好,送往南京。没有几天,天津警备司令换陈长捷将军担任。稽查处长发表为李广和,同志们闻讯,没有一个不感到惊奇的。乌龟藏在桌子底下,没有人说什么,把他拿起来摆在桌子上,就会遭遇到议论和批评。刘秋芳和毛人凤先生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李广和是个活乌龟,既然人人都知道,怎么能让活乌龟做天津稽查处长呢?

“老弟!你不能再跟这些王八乌龟一道混了。”天津市副市长张子奇先生来北平,见面后,他这样说。

“张先生!你怎么啦?”我装着不明白。

“你不知道吗?”张先生问我,接着说,“李广和的老婆同毛人凤狗屁倒灶,现在让这个活乌龟来做天津稽查处长,成什么话?”

“哪里有这回事?”

“南京的人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我去南京,立法委员邓建侯等都对我说过,难道你就不知道吗?”听了子奇先生说,心里实在不是味道。国家的事,哪里能这样糟蹋呢?令人寒心。

“听说李广和的老婆跟你们毛先生有一手?”有一天因事到西郊剿匪总部,那里的熟人很多,有位少将把我拉到一边,很神秘地对我说。

“听说李广和的老婆很漂亮,因为跟毛局长勾搭上,李广和才能当上天津稽查处长,是吗?”另外一个这样问,教我怎么回答?我感觉到受了很大的侮辱。

“李广和靠着老婆跟人家睡觉来吃饭,真给咱们山西人丢脸!”副官处长温国梁这样说。在绥远陕坝,我看他不起,我立身正,站得稳,挺得起胸膛,副长官都奈何不了我。现在被他抓住机会,被他奚落,受龟气,心里非常不好受。

马司令已准备办移交,所以对稽查处长人选不再过问。陈长捷将军在赴天津以前,曾约汉三兄和我叙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到天津,很想有所作为,对于李广和长稽查处,只顾摇头,表示配合不上。

李广和本来被关在重庆,戴先生殉职不久,毛人凤先生就把他释放了,成了活跃人物,毛人凤先生的亲信。他在北平简直是胡作胡为、无法无天,他可以到商店里随便查人家的账簿,查完还要在账簿上盖一个李广和的木质戳子。起初我不信会有这种怪事,后来有人领我去看被查的那几家商店,亲眼看到账簿,就不得不相信了。现在居然发表李广和为天津稽查处长,社会上和同志们反应又这样恶劣,我不应当再沉默了,于是给毛局长写了一封信:

毛先生钧鉴:

自从钧座发表李广和同志为天津稽查处长后,华北同志闻之大哗,查李广和同志自称为钧座之亲信,招摇撞骗,胡作胡为。希钧座能辨白忠奸与贤不肖,则华北同志必能竭诚拥护钧座,而报戴先生在天之灵也。敬叩钧安!

职 乔家才 谨上 6月×日

副站长孔觉民就坐在我的对面,信写好,顺手递给他。我见他一面聚精会神地看信,一面皱紧眉头,频频摇头,好像很发愁样子。

“这封信怎么成呢?”觉民看完信对我说,“毛先生度量小得很,不比戴先生。这封信会闯祸的。”

“觉民!”我说,“我们相交已经十年,难道没有一点革命勇气吗?何必这样小心?告诉你!如果毛先生如此之糊涂,而我们的贤明领袖又把如此之重要的任务,交给如此之糊涂的人,国家都会亡掉,个人生死,算个什么?国家的情况演变到现在这样地步,我们能再沉默吗?发出去吧!不必计较后果。”

“我看这封信还是不发好。”过了半个钟头,觉民拿起信来对我说。

“发了吧!反正这个脑袋不被自己人拿去,也会被敌人拿去的。”说完,我就离开办公室,以后再没有提这封信的事,两星期以后,有位同志从南京来,说毛局长在纪念周大骂,有人给他写信干涉他,教训他云云。无疑地,那是看见我的信了。忠言逆耳,可能他不会接纳的。

胆大妄为洋相出尽

李广和本来是一个土豪劣绅,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在敌区工作,自称中将,当然不会有人和他计较。想不到,后来凭借老婆的关系,中将会成了真的。他又喜欢穿军服,洋相出尽,大家都叫他“武大郎”。

过去我们嘲笑北洋军阀,狗肉将军,现在这种怪现象居然出现在毛人凤先生领导的保密局里,把清白家风糟蹋得不成样子,肮脏到不能再肮脏,令人啼笑皆非,没脸面见人。

陈长捷将军保定军校出身,是一位标准军人。他能征善战,纪律严明。是他接掌天津警备司令以后第二个星期一,司令部举行总理纪念周,稽查处长李广和身穿呢军服,佩戴中将领章。按编制,稽查处长只是少将,并不是中将。李广和虽穿中将军服,却是赤着脚,穿一双凉鞋。他自以为阶级高,站在第一排的中间,而他的肚子特大,像一个临产的孕妇,特别现眼,被陈司令一眼看了个清清楚楚。

“总理纪念周多么神圣庄严!”陈司令指着李广和,大发脾气,厉声说道,“像你这样军不军、民不民,赤脚凉鞋,穿上将官服装,成何体统?给我滚出去!”

“你是中将,我也是中将,凭什么要我滚出去?”李广和自言自语,站着不动。陈司令的卫士看见他不服从命令,走来硬把他拖出去。

李广和宽宏大量,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家拖了出去,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满不在乎。可是好些军统局的同志感觉到丢尽面子,无地自容。戴先生死而有知,一定会气得跳起来。

我坐牢以后,听到天津的同志(被毛人凤关进监牢的)叙述李广和无法无天,国家法纪荡然无存的情形,不禁为革命三叹。

李广和做了天津稽查处长以后,唯一有兴趣的工作,就是抄金。因为李广和太喜欢黄金了,喜欢得发疯。那时禁止黄金买卖,抓住买卖黄金的,黄金就被没收。李广和以为中华民国除了毛局长大,就是他大,天不怕、地不怕,有毛局长撑腰,管他什么法令规章,没收的黄金都由他自己保管,不假手他人,也不归公交给国家。

因为李广和努力抄金,天津买卖黄金的人,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几乎没有人敢再做这种买卖。商人们简直是同李广和处长作对,他们不做买卖黄金的生意,教李广和如何抄法?

“我李广和为抄金才来天津,你们不做,我硬要你们做。”于是派出他的爪牙,到有钱人的家里,到银楼强迫买卖,出高价收买黄金,不卖也得卖。可是黄金一到手,另外有人出面来抄。连戴先生顶好的朋友吴幼权(前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的儿子)家里,都被李广和抄了,其他老百姓更不必提了。

天津稽查处办案子,也是别开生面。尤其有关抄金的案子,李广和不劳驾科长股长插手,都由女顾问和他亲自审讯。女顾问是谁?就是他的太太、毛局长的情妇刘秋芳。刘秋芳心狠手辣,真够得上女中豺狼,什么刑法都能用。

陈司令觉得李广和夫妇比土匪还凶狠,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无法无天,如何得了,于是,把李广和关起来,非枪毙不可。毛局长赶紧给陈司令电报,说李广和是保密局的人,应当移到保密局办理。陈司令以为像李广和这样罪大恶极,非就地正法,不能平民愤,不准毛局长的要求。

到底陈司令没有毛局长的神通广大,斗不过毛局长。很快毛局长派他的军法处长李希成拿上总统的手令,提解李广和到南京,陈长捷再硬也硬不起来了,只好让李希成把人提走。

李广和到达南京,不经过司法程序,就自由了。陈长捷不服气,傅作义也不服气,他们认为南京没有是非公道。据说傅作义投匪,这是最大的原因。

要我主持北平警局

北平市政府预定7月1日改组,由河北省议会议长刘瑶章接任市长。6月下旬一天下午,刘瑶章来什锦花园看我,我不在家,他留下一张名片。我们过去没有往来,他是新贵,为什么要找我?晚上我去看他。

“我这个人不会客套。”刘瑶章让坐以后,对我说,“昨天傅先生找我去谈话,现在我把傅先生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你,傅先生说:‘新的北平市政府需要一位好的警察局长,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密局北平负责人乔家才。你不要误会,虽然他和我是同乡,但他并不是我的人。他在绥远和我作对,骂我、反对我。不过这个人廉洁,肯吃苦,有办法,敢作敢为。现在北平市,正需要这种人才,你去和他接头吧!’这就是傅先生对我说的话,我非常赞成,你赶紧去见傅先生,他有话当面交代你。”

当时北平学生受共产党操纵,到处闹事,正向市议会请愿,包围了市议会,警察局长汤永咸也和市议会起冲突,不能再干下去,已经向傅总司令辞职。我去见傅总司令的时候,正是汤永咸提出辞呈的第二天。

“刘市长看到你了吗?”傅总司令看见我走进他的办公室,赶紧问我,接着说,“汤永咸和市议会闹翻了,不能再干,你马上到警察局接事。我向中央保荐,不会有问题的。”

“报告总司令!警政总署由唐乃建先生负责,再由傅总司令推荐,我任北平市警察局长,绝对不会有问题。问题是北平市已经非常危险,我不愿意干。”我说,“汤局长虽然干不下去,可是警察局还有副局长白世维,现在可以由白副局长暂行代理。至于我个人是否胜任,还得请总司令再考虑考虑。我觉得,一个特别市的警察局局长,在未奉到中央命令以前,先行接事,好像不太妥当。”

就当时整个国家的形势来讲,抗战胜利冲昏了许多人的头脑,接收变成劫收,贪污腐化,政治风气败坏到极点。马歇尔来华进行和谈,使共产党武力日益坐大,国军的士气,早被编遣下来的军官到中山陵哭陵哭垮了。北平城里异常复杂,难民和学生团体被共产党渗透掌握,危机四伏,这个警察局长绝对不能干。我从剿总回到办公室,立刻向毛局长去电,报告傅总司令接见我的经过。说明我干不了这个警察局局长,请他提出人选,以便向傅总司令推荐。

两三天以后,是6月25日、26日吧?毛局长忽然来到北平。大概是怕我干上警察局长,不好收拾,赶紧来阻止吧。他这次来北平,一切安排和行动,都避开北平站,不让我知道,很明显的是来收拾我们的,我和汉三兄约张永铭兄来弓弦胡同商谈,请他问问傅总司令,能不能对我们负责,他是剿总的军法处长,又是中统局北平负责人之一。我们不得已向人家求助,内心非常悲痛。

“绝对没有问题,傅先生会对你们负责的。”张永铭兄为人非常诚实,和我们私交很不差,我们很信任他。当时傅总司令主持华北剿匪事宜,中央非常借重他,他一言九鼎,保障我们两个人的安全,轻而易举。张永铭兄这样一说,我们也就放心了。

五花大绑进入狱牢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毛局长来到北平,和北平站完全隔绝,行动诡秘,不住什锦花园,也不住弓弦胡同,而要住在南池子吴家元的家里。吴家元系张宗昌的兔子,了解北洋政府内幕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一位堂堂政府大员不住过去戴先生住过的房子,而要住兔子窝,真给政府丢脸。这一着,也许是潘其武给他安排的,潘其武的舅舅曾毓隽是吴家元太太的什么亲戚。临时办公处不用什锦花园,也不用弓弦胡同,而由孙耕南借到灯市口资源委员会的一幢房子。可能是督察王薄臣、稽查处长倪超凡、剿总第二处长史泓和李希成等布置的。6月30日夜,接到毛局长的通知,7月1日下午8点钟在灯市口开会,商讨某一问题,并要我约马汉三兄来参加。

杜亚坪兄从东北回来,我请他在寓所吃晚饭,吃饭前随便聊天,他对东北的情况很悲观,他又说:“干我们这一行工作,不会有好下场,不被敌人杀死,也会被自家人宰割。所以,我打定主意,不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