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用权力把弯弯调到自己身边做亲兵后,楼誉对这个唯一的亲兵纵容得令人发指。
这个亲兵不用随时随刻笔直肃严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用鞍前马后地跑腿,更不用精神紧张地携刀守夜,她可以大大咧咧地在营帐里睡觉,狐假虎威地跑到伙房拿甜点,还可以随时出去玩耍,反正到了饭点,她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赶回来。
一直逼着她练习的弓箭再也不提了。小姑娘家家的学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本事做什么,一切有他。
一直逼着她勤快洗澡也再不提起。她的真容只有自己看过,怪不得容衍要为弯弯特制了黑药膏,这等容颜若被其他男人看了去,自己要平添多少麻烦?
将军府也不回去了,凌南王世子最近一直在中军帐里打地铺,乐不思蜀。
黑云骑众将对这个小亲兵的存在渐渐习惯,就连宋百里在最初皱了几次眉头后,也没有提出异议,世子难得那么高兴,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就随他。
而且以宋将军站在叔伯辈的眼光来看,世子从小没有玩伴,现在有了这么个机灵通透的小伙伴,也算弥补了童年的遗憾,未尝不是好事。
这天,楼誉和众将领商议完军情已是正午,伙房早就备好了饭食,楼誉便招呼大家在中军帐里用饭。
虽然是中军帐,但饭食却和一般将士没有区别,粟米饭、青菜、烤牛肉、山鸡丁儿、三丝汤,最大的不同就是边上多了一盒子热气腾腾的糕饼点心。
一众将领围着黑漆大桌而坐,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来,都是军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寒暄,端起碗就开吃。
刘征咬了口牛肉,“咦”了一声,奇道:“平时都踩着饭点到,今天怎么不见弯弯回来?”
楼誉老神在在,笑道:“吃饭天大事,她哪里肯错过,马上就要来了。”
其他将领想到那个吃饭比点卯还准时的小身影,都忍不住偷笑。
果然,楼誉话音未落,中军帐的大帘就被掀开了,弯弯顶着满头雪花,挟裹着一股刺骨冷气,钻了进来。
献宝似的拎起一只野兔,笑眯眯道:“今天加餐,天冷兔子都躲起来了,我在雪地里趴了一个时辰才捉住一只。”
兔子又不是朔兵,也只有你才会趴雪地里一个时辰去捉它,也不怕把自己冻死。
楼誉无奈摇头,想到弯弯煮的野鸡粥,心里一抽,赶紧吩咐厨子把兔子拿下去烤了。
朝弯弯招手道:“让厨子烤兔子去,你过来吃饭。”
弯弯最爱听的就是吃饭两字,闻言立刻扑到桌子边,捧起饭碗,眼巴巴地看着各位将领:“可以吃了吗?”
宋百里笑得眼角平添三条皱纹,道:“吃吧!”
弯弯绽出一个甜甜的笑,道:“宋叔最好了,这次弯弯抓到的野兔,最肥的兔子腿给你吃。”
宋百里膝下一对儿女都已成年,自己平时常驻军中整肃严正,哪里见过这么甜糯的撒娇,一颗慈父心顿时像糖放在太阳底下,化了。
乐呵呵道:“行啊,宋叔就等你的兔子腿了。”
楼誉垂眸暗笑,这个小马屁精,嘴巴甜再配合脸上的笑容,拍起马屁来简直无往不利。
得了宋百里同意,弯弯再不客气,出筷如风,不消一会儿饭上就堆满了菜肴,基本上已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山,然后呼啦呼啦埋头扒饭,如风卷残云,片刻碗里已经见底。
赵无极一口饭差点噎住,看向楼誉,这哪里是找了个亲兵,简直就是养了匹小狼啊,还是一匹饿死鬼投胎的狼。
楼誉见怪不怪,淡定地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弯弯肩背瘦削仿若风中弱柳,瘦成这样多吃点又有什么奇怪的,我养得起。
眼看桌上的菜要被弯弯扫荡一空,赵无极看准了最大的那块牛肉,筷子移动快如残影,迅捷无比地夹了过去。
“嗒!”两双筷子在空中碰到一起,弯弯横眉怒眼看向赵无极,敢和我抢肉吃?
赵无极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块肉是我的。
弯弯手腕一沉,使了个刀法中的卸力式,打算从赵无极的筷子下方突进。
赵无极动作也不慢,筷子挽了个花,准确地封住了弯弯的进攻方向。
弯弯银牙怒咬,筷风一变,一招“惊鸿一瞥”,打开赵无极的筷子。赵无极又迅速变招,转守为攻……
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如胶似漆,一双红漆箸伸过来,越过战场,稳稳地夹住那块牛肉,稳稳地放进了弯弯的碗里,连一滴汁水都没漏在桌子上。
赵无极的脸顿时像一个拉长的苦瓜,眼光幽怨堪比年轻的小寡妇:“世子,你偏心。”
楼誉瞧都不瞧他,侧脸看向弯弯,道:“喜欢吃这个?好办得很,以后每天都上这道菜。”
弯弯嘴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牛肉,嗯嗯点头,笑得见眉不见眼。
众将也不是第一次看弯弯吃饭了,这家伙饭量惊人,吃嘛嘛香,让人看着都觉得有食欲。加之弯弯表情灵动,童言稚语,更是惹人喜爱。
平时军中吃饭,抬筷就吃,吃完推碗就走,其间只闻咀嚼声,不见谈笑声,吃一顿饭就和消灭一支敌军一样,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自从有了这么个灵动聪明的小娃娃在边上,席间就热闹多了,吃饭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枯燥,反而有趣得紧。
因此每次谈完事情,到了饭点,大家就像约好了似的不动身,就等着在中军帐里蹭饭。
此时大家吃完了,都放下碗,好笑地看着赵无极和弯弯用筷子打架。
看到楼誉出手,赵无极吃瘪,刘征笑得打跌,老赵啊老赵,自从遇到弯弯以来,你什么时候占过上风?这小家伙就是你的克星啊克星。
此时伙房已经将野兔烤好,香气四溢地整只端了上来。
弯弯抹掉嘴边的油,接过兔子,先掰下一只兔腿递给宋百里,宋百里笑呵呵地接了。
又掰下一只递给楼誉,楼誉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还算你有良心。
弯弯左瞟右瞟,掰下第三只兔腿递给了侯行践,直把个侯行践乐得差点翻倒,哈哈大笑道:“弯弯真乖,惦记着七哥,下次七哥烤只全羊送给你。”
就等你这句话。
弯弯心道,眼睛眨巴眨巴,狡黠得像只刚抓到鸡的小狐狸。
还剩最后一只兔子腿,赵无极眼明手快伸手去抢,却不料弯弯动作更快,闪电般掰下兔腿,还没等赵无极摆出个沮丧的表情,便把这只香喷喷的兔腿递到了他的面前:“诺,这个给你。”
赵无极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傻在当场。
刘征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用肩膀顶了顶赵无极:“老赵,你没看错,确实是给你的。”
赵无极接过兔腿,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大大咬了口,道:“吃了那么多年的兔子,这只最好吃。”
众将哄堂大笑。
站在门口值守的军士听得中军帐中笑声一片,算是开了眼界。
说出去谁会信,大梁国最能打仗的一群人凑在一起,抢兔子吃?
冬季战事稍歇,又时至年底,凉州城里家家户户杀猪宰羊买鞭炮置年货,一派喜气洋洋。
军中大小事情都由宋百里细细打点,楼誉只负责听个结果,签个名字。
如今过冬的辎重和军衣粮草全都准备妥当,楼誉空了下来,有了一年中极其短暂而珍贵的空闲,便带着弯弯游玩踏青早出晚归。
两人轻装简骑,凉州城内外方圆百里各处玩了个遍。还不过瘾,便策马去了也西草原。
追风和大红再次狭路相逢,但此时已有了些英雄惺惺相惜的味道,两匹神驹四蹄翻飞,跑得迅猛如飞,却不像从前那样要死要活地争个你前我后,而是颇有默契地保持了相当的速度。
马上两人并辔而行,放马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尽情奔驰,并不拘束马儿的方向,而是任其飞奔,跑到哪里算哪里。
弯弯是也西草原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到了这里就像回到了自己家,熟门熟路,哪里有溪流、哪里有兔子窝、哪里避风挡雪可以过夜……全都了若指掌。
兴致来了,就招来野马群,带着上万匹野马在草原上叱咤奔腾,滚滚声势有如千军万马攻城略地,轰隆隆跑到草原尽头,并肩看金黄的落日余晖。
肚子饿了,就去扒兔子窝和野鸡窝,这个弯弯最拿手,指挥楼誉趴在雪地里,专门等候那些耐不住饥饿出来觅食的野兔和野鸡。两人一个负责追一个负责堵,配合得十分默契,收获颇丰。
楼誉贵为世子,虽然在边塞带兵打仗多年,但抓兔子这种事情还真没做过,此时觉得新鲜有趣得很,兴致勃勃地玩得相当投入,赶兔子就像在追赶溃兵,追得非常执着卖力。
抓着兔子了,找个避雪的地方,弯弯乐呵呵地洗剥干净,捡来干树枝撑开洗剥干净的兔子,又捡来柴火架起来,拿出火折子生火开烤。
楼誉见她动作娴熟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显然是做过了无数遍,心中隐隐有些闷涩,默默地蹲在一边看她烤兔子。
良久,方才开口:“小鬼,你一直都这么过?”
弯弯专心翻着火上的烤兔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除了野鸡粥,我最拿手的其实还是烤兔子,可惜阿爹有伤,吃不了火气过重的食物,他只能喝粥。”
楼誉闻言,只觉得心中苦涩渐渐渗出,连舌根都涩重难受,容衍受的是什么伤他最清楚不过。
十倍的化功散!
化功散发作时疼痛如抽筋剥骨,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晓是他医术过人,竟然躲在边塞,忍着常人难忍的痛苦,撑了十年,还一手养大了弯弯。
“那米盐怎么办?”楼誉突然对弯弯过去的生活有了兴趣。
“猎到狼的话,用狼皮去城里换,不过狼可难打了,好在皮子价格好,每次能换很多米盐,够吃好长时间。”弯弯撕下一块兔肉递给楼誉:“尝尝,是不是比七哥烤的还香?”
楼誉接过来放嘴里咀嚼,嗯了一声,赞道:“不错,侯七不如你。”
说的是真心话,弯弯烤的肉外焦里嫩,比她煮野鸡粥的本事要好多了。
弯弯闻言眉开眼笑,转念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黯淡下来,低头喃喃道:“可惜阿爹从来没有吃过我烤的兔子。”
楼誉沉默片刻,道:“弯弯,我想去看看你和阿爹以前住的地方。”
寒霜冬夜,冷月如钩。
异迁崖下的山谷中,草屋长久无人居住修缮,屋檐一角已被积雪压塌,木槿花树凋谢枯萎,枯枝败叶在寒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唯有屋外一泓温泉依然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