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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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古竹马(5)

“楼誉啊楼誉,你到底怎么了?”楼誉脸上有些飞红,深吸口气,抱着弯弯的手尴尬地松开了,道:“你才知道我长得好看啊,以后再不许逞强涉险,记住了没有?”

弯弯乖乖点头,抬眼一看吓了一跳,急忙去摸楼誉的额头:“怎么脸那么红,发烧了?伤口又痛了?”

楼誉眼明手快地捉住这只小手,刻意咳嗽了两声:“咳咳,我没事,这屋里怎么那么热?”

他毫不客气地把弯弯推出怀去,英明神武的凌南王世子百年一遇地说话打起了结巴:“太热了,你……你……你,你坐那边去。”

现在可是隆冬,外面冰冻三尺滴水成冰,屋里虽然烧着炭,可也不至于热到这个地步。

弯弯瞪大的双眼里透着不明所以,又见楼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额头竟挂起一滴汗,便想明白了,肯定是那一箭的后遗症,把身体底子掏空了,好好的一个人变得那么虚弱。

心里就更加愧疚,虽然楼誉的怀抱如阿爹一般温暖,让人全心全意依赖和欢喜,但他都伤得那么重了,自己可不能再添乱。依依不舍地爬到对面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楼誉,黑云骑真的不收女兵吗?”

楼誉还在反思揣摩刚才自己心底那股奇异的情绪,随口答道:“不收。”

一群大老爷们冲锋陷阵,中间夹了个女人?像什么样子,想想都别扭。

弯弯咬着嘴唇,暗暗道了声侥幸,眼前浮现那天拓跋当当哭泣的样子,忍不住又问道:“你对女人都那么凶吗?”

楼誉头也不抬:“看对谁。”

弯弯心里忐忑,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个女子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想把你护在掌心,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和伤害。

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清晰真实得连楼誉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又见弯弯抱膝坐在圈椅里,小鹿般的眼睛如同琉璃清澈透明,无辜地看着自己。

楼誉更觉羞愧难当,弯弯是个不通世事的小男生啊,自己怎么能有那么奇怪龌龊的想法。

“你怎么不说话?”弯弯见腹黑深沉的楼世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样,心道,这人难道真的伤了脑子,怎么今夜的举动表情那么奇怪。

像被人窥视到了心底的秘密,楼誉恼羞成怒,挥挥手像要打走自己那些荒唐的绮念,大声道:“废话,你怎么会是女子,不要再问这么蠢的问题。”

不过随便问问,那么紧张做什么?弯弯委屈地吐吐舌头,伸伸懒腰道:“楼誉……哥哥,今天我睡在这里,好不好?”

两个月以来天天半夜爬墙,睡眠不足,此时已有些睡眼迷离,这屋子里温暖如春,被褥轻软喷香,可比那个冰窖似的马厩舒服多啦!

不料楼誉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不行。”

那么晚了,天气又冷,大营距离将军府那么远,难道还要我用轻功飞回去?太没人情味了。

弯弯看着蓬松如云的被褥,哪里还走得动路,耍无赖地脱了鞋袜,飞身扑到床上,把自己埋进松软厚实的被子里,闻着淡淡熟悉的檀香气,舒服得连骨头都要软掉了。

幸福呢喃道:“小气鬼,睡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还贴心地往里挪了挪,拍着身边的床榻道:“你睡这里,床那么大,不会挤的,一起睡更暖和。”

“一起睡”三个字入耳,楼誉头皮触电似的倏然发麻,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邪路上想,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打算推醒弯弯,却发现小鬼头抱着枕头已经进入了梦乡,菱花似的小嘴边还挂着丝甜甜的笑。

像是梦到了什么,弯弯迷糊着翻了个身,衣襟滑开了一些,露出深深的颈窝,横着纤细的一字锁骨,身上的肌肤如奶油豆腐般洁白细腻,柔美异常。

楼誉的手在弯弯领口前三寸处骤然停下,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眼睛,一些绮丽的画面抑制不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停!

这个是弯弯啊,自己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岂不是成了畜生?

楼誉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长到二十岁从未对女子动过心,却在面对一个半大的小男生时一败千里,难道自己真的是赵无极和刘征所说的断袖,有龙阳之癖?

想到这个可能性,楼誉觉得箭伤复发,头轰地一下,立刻就要晕过去。

如困兽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嘴里念叨道:“我把弯弯当兄弟,我把弯弯当兄弟……”

心情稍稍稳定了些,回头看睡得香甜的弯弯,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把她盖得密密实实,不敢多看,吹熄烛火,掉头落荒而逃。

是夜,将军府的客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叹,门外守夜的军士们面面相觑,世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好的自己房间不睡,非要睡到书房来,又严令不许去敲厢房的门。

睡书房也就算了,还长吁短叹一夜不停,这不,又来了。世子最近一反常态,行为奇怪,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蒙头睡在书房里的楼世子猛地掀开被子,恶狠狠地把被子踹到一边,懊恼地坐了起来。

龙阳之癖?断袖?自己身为黑云骑统帅,手握十万兵马,一手连珠快箭威震天下,放马能踏月赶星,挥刀能取上将首级。

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威猛的断袖?

勇冠三军的凌南王世子烦恼焦躁地扯着头发,拼命为自己不是断袖找理由。

但为什么,自己在看到弯弯的时候心里却有种情愫在萌动,莫名地喜欢看着他,听他的声音,哪怕他吃糕饼的样子都觉得无比养眼。

眼前又浮现出那弧度优美的一字锁骨,楼誉无奈地闭了闭眼,狠狠地摇头,似乎要把这个少儿不宜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弯弯是个男的啊!

楼世子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绝望地用被子蒙上了头。

世子这两天非常奇怪,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他会在锦绣伺候饭点时,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直到把锦绣盯得头皮发麻、寒毛直立,然后悲痛无比地长叹一声,推盏而去。

他还会在众将群聚商讨军情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粗豪男子们,灼灼目光之下,将领们冷汗涔涔,寒战一个接一个地打。半晌之后,才莫名其妙地笑出来,拂袖而去。

除了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心烦意乱像只烧了引线的爆竹,一点就爆之外,最离谱的是,前两天,他还要求刘征带他上青楼逛一逛……

刘征惊得下巴落地,拉着宋百里痛哭流涕,宋将军啊,百年铁树开花,千年莲子发芽,世子开窍了,终于开窍了啊……

宋百里连夜挥毫急书,八百里军用信路送往上京城凌南王府:“寒冬腊月,春意冰藏,世子却一反常态,如三月春潮涨,流水淡淡映桃夭……”

凌南王妃见信大喜过望,几天前柳公侯家的三少爷方才生了个胖小子,在府中大摆满月酒,来往宾客皆是朝中贵人,喜气盎然。小公子白胖可爱,惹得一众贵妇争相逗弄,凌南王妃喜欢得紧,抱着不肯撒手。

柳侯夫人见她如此喜欢小娃娃,打趣道,何不让世子赶快生一个。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戳中了凌南王妃的痛处,眉眼黯然地回了府,自家儿子镇守边关,戍边寒苦,征战险恶,别家王孙公子倚红傍翠醉生梦死时,他却朔风扑面,征衣积雪。

已快到弱冠之年,论相貌论武艺论亲贵,那是上京城里的头一份,可整天只爱兵书战略,只喜横戈弯弓,完全不通风情,一张冷脸毒嘴不知道吓跑了多少闺秀。

眼见柳侯夫人和自己年岁相当,连孙子都抱了,凌南王妃真是又羡又叹。

本以为自家儿子是榆木一根不可雕,却收到了宋百里的这封信,就像连绵细雨黄梅天,突然杀出了轮红太阳,怎不让凌南王妃欣喜万分。

就在一众人等为世子去了青楼倍感欣慰之时,楼世子却倍感这几天过得焦躁烦闷,比面对十万敌军都还要困窘无措。

刻意打量锦绣,却发现完全没有半点面对弯弯时那种悸动和兴奋。

难道自己真的对女子毫无感觉?喜欢的是男子?

那真是一个悲怒难当、愁肠百结啊!楼誉差点被自己气得再卧病两个月。

第二天又看军中的将领,个个身长骠劲、铮铮铁骨、非常男人。可是看来看去,也没有半点面对弯弯时不自觉的柔情似水、体贴关爱。

吁了一大口气,哦,原来自己也不爱男人。

那一夜,睡得相当安心香甜。

如此反复纠结困苦,比打一场攻城战还耗费体力,双眼带上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龙阳之癖,他还破天荒地去了趟青楼。

上京城中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没去过青楼的简直比汗血宝马还稀罕,楼誉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没见过世面的凌南王世子进了凉州城最大的青楼翠柳园,叫了头牌姑娘翠玉。

见世子亲临,翠玉如在梦中,高兴得手足无措,拿出看家本领,唱了两首最拿手的曲子,歌喉婉转,绕梁不绝。

结果楼世子却听得索然无味,哈欠连天。

开玩笑,弯弯唱的从军歌再荒腔走板,也比那唧唧歪歪、靡丽软绵的曲子好听一百倍。

味同嚼蜡地听完曲子,喝了两杯香茶,楼世子连姑娘的手都懒得摸一下,就打道回府了。

那一夜,梦中都是弯弯甜美的笑靥,辗转反侧,不得好眠。

那一日,雪歇天爽朗,天空难得一见的碧蓝如洗。

几日未见那个小鬼,甚是想念,楼誉打算去看看弯弯,却在即将出门时,硬生生地收回脚步,长叹一声,转头回了书房。

窗外玉雪琼枝美不胜收,令人心烦意乱,想看会书,却心绪不宁有烦躁之意,铺纸练字,手眼俱沉,心难定神不宁。

心烦意乱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就听得刘征在门口禀道:“世子,天气那么好,兄弟们在校场里打马球,赵无极带着斥候营和前锋营挑上了,双方都不服气,想请你去做个公道仲裁,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楼誉正是心气烦闷之时,听到打马球便来了兴致,管他什么龙阳之癖,暂且扔到一边,索性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出身大汗,自己伤愈之后,还没有好好活动过筋骨呢!

楼世子心情不好,便想找点事情做做,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换了身黑色的窄袖箭装,精气神十足地带着刘征直奔校场。

校场上,斥候营和前锋营的军士们正顶牛似的各不相让,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大头兵。

打马球是黑云骑的传统竞技项目,双方各出五人,参赛者骑在马上,用长约三尺的铜制长锤击球,把球击入对方球门便算赢。其中趋避躲闪、进攻腾移,非常考验骑术和手上的功夫。

前锋营和斥候营是黑云骑中骑术最好的两个营,以往的较量中各有胜负,赢面差不多。

刚才那一局,斥候营中最熟练的马球好手被对方打下马来,崴了脚脖子,再上不得阵。本来双方都精锐尽出旗鼓相当,这么一来,斥候营就少了个好手。

此前双方一比一打成平手,前锋营叫嚣着再来一局最后定输赢,赵无极的眼光在自己营里搜了好几个回合,却找不出一个骑术能和刚才受伤队友相匹敌的人,眼看就打不起来了。

赵无极恼羞成怒之下,带队和对方理论,硬是要对方让一个人,把五人赛制改成四人赛制。

对方哪里肯,前锋营的领队在周围密密匝匝看热闹的大头兵中扫了一眼,指着爬在木旗杆上的一个小身影道:“赵无极,我们许你把他招进队,他骑术那么好,五对五你们不吃亏。”

赵无极看过去,只见弯弯兴致盎然地爬在高高的木旗杆上看热闹,那么高的旗杆也就他爬得上去不怕摔死,因此高处不胜寒地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蹲在那里,在拥挤得一塌糊涂的校场里,显眼得要命。

赵无极眼睛一亮,对哦,不要说斥候营,就连整个黑云骑,要找出一个比这家伙骑术更好的,亦不可得。这样强悍无敌的骑术,加上灵活的身法和从小练刀的敏锐眼神,天生就是打马球的好苗子啊!

见赵无极要拉这个小鬼入伙,斥候营其他赛手没有半点意见,纷纷点头如捣蒜。之前在荒漠草原上立马疾驰的一幕着实震惊了所有人,在这些骑术尖子心中,弯弯不是一个小马夫,他已经是有能力与他们站在同一队列里的强者。

楼誉赶到的时候,正好瞅见弯弯一脸茫然地被赵无极强行扯到马上,二话不说塞了把铜锤到她手里,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一伙的了。”

弯弯一脸懵懂地被拉上了贼船,看着手里的铜锤,茫然道:“可是,我没有打过这个,不会打。”

赵无极信心十足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难的,把球打进球门就能得分,一炷香内谁进的球多,谁就赢。”

斥候营的军士们齐声呼喝:“弯弯,来一个!弯弯,来一个……”

好像也不是很难哦!

听到周围军士震天的喝彩声,弯弯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握紧了铜锤,又将赵无极递过来的一根红色绦带系在额上,勒马扯缰,和其他几个队友围成了个圈子,高举铜锤在空中相击,大喊一声:“加油!”

说不见,偏相见,这一见眼光就再也离不开。

楼誉心中隐隐有些雀跃,步上高台,掀袍坐在台子正中的将军椅中,目光黏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见他英姿勃勃、笑意盈盈,双眼兴奋得几乎要放出光来,心里又很是不满,这些天自己百般纠结,刻意避而不见,煎熬难受得要命,小鬼头倒过得蛮滋润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好像还长胖了些,这种痛苦难道不是应该两个人一起受的吗?

刘征站在楼誉身边,拿根鼓槌敲了一记战鼓,“嘭”的一声,鼓声震四方,沸反盈天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刘征运气大声道:“打马球,讲的是个公平。斥候营和前锋营向来谁都不服谁,免得你们争执,今天特地请了世子来做公道仲裁,金口断输赢,谁都不许有异议。输的一方要把赏赐的牛羊宰了,请大家喝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大家说,怎么样?”

“好!”有热闹看,又有免费汤喝,能不好吗?校场里爆发出过年放爆竹一样的掌声,经久不息。

楼誉伸出长腿踢了刘征一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也要下场打的,才不做那什么公道仲裁。

刘征牢记着宋将军的交代—“谁让世子动武,我就让谁被拆骨。”

有儒将之称的宋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风度全无,这哪里是嘱咐和交代,简直就是军令!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刘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楼誉放下场去。

转头当作没看见,又大声道:“按规矩,请公道仲裁开赛。”

场内大头兵们的起哄声铺天盖地,附近营帐里闻声又冒出许多脑袋,无数精力无处宣泄的少年人,两眼冒精光地跑出来,其中还有不少是都尉校尉,就连前锋营的中郎将侯行践,还有斥候营的中郎将鲁志肃也闻讯赶来,横眉怒眼地站在各自队伍里,挽袖跺脚,没什么形象地大喊加油。

阵势闹得那么大,楼誉也不好意思挽起袖子把场上的军士硬扯一个下来,自己上阵。

没有机会展现凌南王世子一球决胜负的威武风采,楼誉看了看弯弯,万般惋惜地振衣而起,走到台前,抬眼扫了圈场内,沉声道:“只论输赢,不决胜负,点到为止,不许伤人。”

说完,拿起鼓槌,用力敲了下身边的铜锣。开赛!

“锵……”比赛开始。

一个装满了羽毛的牛皮大球被双方队长的铜锤顶在空中,听锣鼓声响,铜锤应声轻移,皮球落地。

双方参赛军士纷纷策动骏马,腾转挪移,偏动避让,大声呼喝着赶马追球,以铜锤击打。

双方清一色的黑色军衣,只有头上扎的红色或者蓝色的绦带能分出各自的队伍。红色是斥候营,蓝色是前锋营。

两营展开激烈的对抗,皮球滴溜溜地在马蹄之间、铜锤之上滚动。都是骑兵中的尖子,此时人马合一,动若猿揉,行如流水,灵活穿插,带球过人,动作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天寒地冻雪积三尺的日子里,这些少年郎却都是不畏寒冷一身薄薄的短打,不消一会儿就汗流满面,起动奔腾中,头顶冒出白色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