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初之所以放弃重点高中,选择这所普通学校,原因简单到无人会相信,因为在这所以艺术为主的中学里,老师们不会对奇装异服做出限制,而天天戴一顶帽子上学,更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评议。
她有许多顶帽子,绣一朵娇羞小花的、带闪亮星星的、有质感亚麻纹理的、飘有柔软丝带的,每一顶都是一种风情。这在以学习为主业的市重点里,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众人的非议,要么说她矫情,要么指她怪异,要么被老师上课飞白眼,要么遭女生嫉妒。而在这所崇尚张扬、推崇另类的艺术高中里,她这样的装扮,引来的,至多也就是欣赏的一瞥,那些学习音乐、绘画和表演的女孩子,任何一个的衣饰拿出来,都比她要眩目且独特。而隐在姹紫嫣红的春天里,做一株默默无闻的无花果,正是她一直都想要的。
在这所没有旧日同学的邻市高中里,无人知晓她的秘密。她可以带着那些五彩缤纷的帽子,高昂着头,走过一个个比她美丽妖娆许多倍的女孩;而如果她们拿鄙视的视线挑眼看她,她亦不会像往昔那样,心内存有惶恐,继而将视线迅速地移开去;甚至很多时候,她学会将同样带着点挑衅的目光,穿过湿漉漉的空气和空气中浅淡的花香,送达对方的身边。这样的挑战,于她,像是一场从没有过的战争,她能闻得到那浓重的火药味,听得到半空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可是,她竟是很奇怪地享受着这一切。而这让她自己都惊讶的改变,不过是因为那个让她难堪了许多年的秘密,被一顶顶精彩纷呈的帽子遮掩住了。
假若没有那次集体歌唱比赛,她或许会在这所学校里永远这样快乐地过下去。偏偏生活在很多的时候,并不会按照预想的轨道平稳地滑下去,一不留神,它就偏离了方向,滑向她极力想要避开的沼泽。
是到比赛快要开始的一场排练中,她身后的一个女孩笑嘻嘻道:嘿,千万别忘了比赛时摘下你的帽子哦,否则到时咱班得了冠军,人家摄影师过来拍照,你这宽大的帽檐会将你的花容遮去半个的哦。周围的人皆笑女孩子的臭美,而她却在那一刻,脸色变得惨白如纸。班里做指挥的男生善意地走过来,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慌忙地摇头,又用力地点头,而后歉意地说声“对不起”,便低头走出了队伍。
那个叫棋的男生在第二天再次排练的时候,写纸条给她说,“如果你身体依然不适,可以退出比赛,如果你坚持要参加,那么能否帮我劝说一下那些女孩子,与你一样带上漂亮的帽子上台呢,呵呵,因为我突然发觉,这是一个吸引评委打高分的极佳策略呢。”她没有想到这个她素来没有注意过的男生,会有这样的建议,难道他已经洞悉了她的秘密?可是,她与他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他怎么会知晓的呢?既然他都知道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周围的所有人都窥到了她的伤痕?
时间短得容不得她做过多地考虑,除了接受将帽子作为装饰上台比赛的建议,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减少秘密泄露带给她的无处可逃的恐慌与疼痛。
但这个建议一说出来,便遭来许多女生的反对,尤其是那些对棋渐渐生出好感的女孩子,更是醋意大发地说,凭什么就因为她一个人戴帽子,就让我们所有人都扮演那个“效颦”的东施?与其让我们迁就她,不如用更省事的方法让她摘掉帽子,假若她不肯摘,那只能说明她或者棋心内有鬼。亦有人说,既然是她建议的,那就让她给每一个女生买一顶漂亮的帽子来好了。
她在种种的流言里做回昔日那个缩在壳中的自己,就像那无花果,将小小的花隐秘地藏在叶腋间,又用密不透风的花托层层地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了初春里的寒风。
最终,是班主任出面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所以如果大家想要争冠军,就按棋说的,戴上自己最漂亮的有蕾丝花边的帽子来参加比赛,实在没有的,可以借一借嘛。班里的流言,因了班主任的决定小了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在比赛的前一天,拿来许多顶蕾丝花边的帽子交给棋,棋笑看她一眼,说:“别只记得做贡献,你自己也要戴上最美的帽子来哦。”她没有接棋的话,但一颗心还是因了这一句,瞬间有了温度。
那场比赛中他们独特的装束,果真给评委留下了最深的印象,最终他们以一分险胜于邻班。上台领奖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纷纷兴奋地将帽子扔起来,她抬头看着那些斑斓的帽子在半空里飞上飘下,犹如一只只灵动的蝴蝶,那一刻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鼓动了自己,勇敢地做出了一个艰难脱帽的手势。而棋,就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按住。
她最终放下了手。但她却是知道,这一次放下并不是逃避,而是像洞悉了她所有秘密的棋说的那样,放下心灵的负荷。她可以选择一顶又一顶的帽子,遮掩住头顶巴掌大烫伤的印痕,亦可以像无花果用结实的花托,为自己的青春做一间小小的房子,而她的心,在其中呼吸畅然,翼翅轻盈。
是的,为什么不呢?谁又能说,无花果小到无痕的花朵,不同样能够扮靓这个湿润芬芳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