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还没回房?”后面传来了张丽雯的声音。
张峻的身子一僵,秦珥则忙乱地推开了他,听见张丽雯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她慌忙地应了一声,终于听见了他远去的脚步声。
第二天,她告诉夫人说是想去探望师姐,打算过几天回来,实际是出于想避开张峻的“寻衅”这一无奈的下策,得到夫人同意后就独自出府驱车来到了师父处,师父刚好不在,只有师姐一个人在。
“当初没遇见他多好,真是世事弄人,不知我前世为什么欠了他那么重的感情债!”秦珥神情疲乏地斜倚在木椅上,怅然叹息道。在过去朝夕相处、亲如姐妹的苗慧芳面前,她尽情地倾诉道,“我现在已被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家里简直待不下去了。”
“你不能好好的与他谈吗?”苗慧芳惊诧地问,“哪有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仍执迷不悟、如此不可自拔的!”
“我还有什么话没向他说啊?可他像个榆木疙瘩,就是听不进去。”她和盘托出了昨晚在客厅中的那一幕。
“没想到他对你竟会如此入魔!”苗慧芳听得出了神,脸上的表情由好奇转为了惊讶。张峻会对她的这个师妹入魔,她倒也没十分惊奇,但是秦珥是一个稳重、保守,遇事又有决断的人,与张峻的感情却如此缠绵就简直不可想象了,她真的斩不断与对方的情丝了吗?
秦珥在师父这儿总算过了几天没有担心也没有烦恼的日子,让自己的心灵暂时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这几天她忘掉了为此引起的一切不愉快。可这几天在张府内,却有人正为这事在犯愁,原来将军和夫人最后从王岸章嘴里终于知道了全部的事实真相……
“为什么不对他说出真相?”明白夫人这些天来为这事愁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将军终于想到了最后一招。
“这万万使不得!我对峻儿的生母曾经发过毒誓,这辈子绝不说出真相。”她只是摇头,做这种事简直会要了我命的。你想想,我如果将他的身世兜了出来,我如何向他屈死的母亲交代?人家不但会说我言而无信,还会看作是我们张府容不下他哩。”
“我知道你对他生母发过誓,如果要招报应那就由我来承担,由我来受罚!”张将军大声反驳道,“自从秦珥找回家后,峻儿的反常举动,就没有让你省心过,他那张被自己心里的创伤扭曲的脸,让我怎么看得下去?”
“我本想尽快地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娶一个知书达礼的妻子,他会忍过去的,没想到我一提这事,他就发疯一般地反对……”
将军看着夫人忧郁的眼神,沉思了片刻后,“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这事不能听你了!就找他把事情说了,让峻儿自己去选妻子,这事我作主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他母亲地下有知也会点头的。”
“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夫人无奈地说。
“我知道这是一桩让你违心去干的事,一切罪过将由我来承担!”将军安慰她道。
“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她神情黯然地对丈夫道,“你并非想逼迫我去干这件违心的事,你是想说服我去成全一桩有情人的姻缘。”
“我们现在还是他的父母,不过,我们很快就不是了。”将军长叹一声后,往她身上盖了床被褥,利落地吹熄了所有的烛火,“你这样子不得病才怪哩,我要你现在马上入睡,要知道你是唱下面这出戏的主角啊!”
听着丈夫关切的叮嘱,她闭上了眼,陷入了越来越清晰的回忆之中——
“答应我……如果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峻儿就托付给你了……替我……一辈子照顾他……绝对……不要让他知道我这个不祥的母亲……好吗?”被关在屋里的女子用她凄惨的声音说完了心里的希望。
“我答应你。”将军夫人眼里的泪水忍不住直泻而下。“佛祖在上,我向你发誓,我一定将峻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至于峻儿的真实身世,我会一辈子守口如瓶,直至将它带入我的坟墓。”
“这个……留给他……”垂死的女人拿下身上的玉佩,塞到她的手里。
“拜……托了……”
“峻儿!”她倏地睁开双眼,坐起身瞪着周围漆黑的一切,哽咽着喘息了一声,用手绢抹去了自己满脸的泪痕。
第二天她坐车来到了张峻生母的墓前,墓里的女人正是她当年的挚友——张峻的生母,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好姐妹。在决定这样做之前,她必须将丈夫的决定和自己不得不同意的苦衷向墓中的她直言相告,以求得她的宽恕。
那年,张峻母亲刚生下了他不久,他父亲不幸染上了伤寒。在短短一两个月时间里,村子里接二连三的人都相继感染上了这个病。这个残酷的现实给全村的人带来了莫大的恐慌和疑惑,在大家的鼓动和哀求下,村长只好请来了一名声名远扬的大法师来村里作法驱邪。
这位大法师带了几名助手在村里搭起了一个佛坛,然后大法师亲自上坛读起了咒语,几名助手根据他的指引,往各处寻找灾祸源头,名为除妖。最后认定是张峻生母身上的邪气,造成了村子里的这场灾祸。大法师命令村长必须在一天之内当众烧死这名女子,方能消灾除祸……
大家纵然为她在村长面前百般求情,他们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一个已被全村人深信为给他们带来了灾祸的女人。
结果,张峻的生母,一个平白无故的善良女人,甚至没等到天黑,就被大法师的几名助手和不少愚昧的村民架到了村外的一处空地上活活烧死……
将军夫人当年对她亲口许下的承诺,她本想要一辈子信守诺言,却没想到今天会违心地……可如果自己不这样做,张峻可能会搭上秦珥一起走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中。她此刻的心情,怎会如此沉重啊?
有关张峻这段曲折离奇的身世,今晚在大厅内由将军本人终于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了……
张峻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步出客厅后,秦珥才最后一个离开客厅,姗姗地回到了自己住处。此刻,她实在没有勇气和他单独相处。
乍听到这一不啻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秦珥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用失魂落魄一词来描述她当时的心情是最恰当不过了。今晚,她只想给自己一个单独的自由空间,她需要有时间去冷静地思索,面对这么快的惊天大逆转,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你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他的声音在门口急促地响起。
“我想休息,有什么话明天早晚都可以谈,二哥何需如此急躁?”她心中抽紧了,口气却显得十分平静。
“我急躁?现在我俩已不是兄妹了,你还躲着我干嘛?”他大声嚷道,用手拍着房门。
“如果你头脑冷静一点的话,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她告诫着他,“感情若是天长地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无法忍受见不到你的这种折磨!”他又开始敲门。
“住手!现在是夜里,你会招来大家骂的!”她惊呼出声,匆忙起身拉开了房门。
张峻闪身入内,随手关上了房门。
“请你出去。”秦珥拉下脸来,刚想拉开房门,却被他一把拉入了他的怀里。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世,我已经不是张将军府上的二公子了,”他急不可待地问道,“你为此是感到欣慰呢还是感到遗憾?”
“无聊!你不还是我的二哥吗?”她苦笑道。
“不!”他灼热的双唇迫不及待地向她脸上贴了上去,“从今晚开始,我已被打回到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个家族中去了,我在张府待的时间不会很久了。”
“放开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东西?”秦珥回过神,拼命地往外推开他。
“因为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世后会离我而去——”他向她坦言道。
“你打算离开这个家吗?”她努力地挣开了他,却无法阻止他继续向自己提出了许多近乎荒唐的问题。
“是的,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的!”张峻焦灼地说道,“以后,你是这个家里的大小姐,而我却成了凤翔农村里的一个穷光蛋了,你说命运有多残酷?”
“只要自己的心胸宽广,你就永远是一个富有的人。”秦珥开导他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不爱听,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嘭”的一声响,房门被风吹开,张伟提着一盏灯刚从门外走过,从敞开的房门一眼瞥见了这么迟还缠着秦珥的张峻,就走入了房内。
“你怎么还在,让不让秦珥休息了,有什么话明天不好说吗?”张伟从秦珥的脸上早看出了她心里的无奈。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难道不能有话要对秦珥说吗?”张峻生气地问大哥道,“爱一个人,这样也错了吗?”
“当然错,因为你过去爱上的是你的亲妹妹。”张伟正气凛然地说道。
“我过去根本不知道她是张家走失了十几年的一位妹妹!”他大声说着。
“可你考虑过她吗?你那时痛苦,她就好受吗?秦珥有多久没舒心地笑了,你知道吗?你关心过她吗?”张伟咄咄逼人地教训着他。
被大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后,张峻终于清醒了下来,在大哥的再三叮嘱下,他送走了对自己关心备至的大哥,才怀着不安和惭愧的心情重新来到了她房间里。
“大哥骂我骂得对,过去是我害了你。”他心痛地凝视着她。
“这是我前世欠你的……我会还你的……”秦珥抬眼望着他说。
“看来,我对你的感情果真成了你的累赘。”他盯着她苍白的脸色后悔地说,“前段日子为了远离我,你心里也受尽了煎熬……我真不该管那些天理、人伦,应该带你远走高飞!”
“你知道我那时候不会跟你走的……”她带着坦荡的微笑望着他。
“现在呢?你现在会跟我走吗?”他直直地问道。
“跟你走……跟你到任何地方……”一脸无怨无悔的微笑,仿佛预示着她的魂魄永远会与他相随。
“看来我又得再等二年才能将你娶回家去,因为我现在是个十足的穷光蛋。”他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能用你们张家的钱将你娶回家去,我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建起我们未来的那个家!”
“好,我相信你。”她好奇地问道。“离开了张家以后,你想回去干什么?”
“离开了张家后,经商或实业肯定干不成了。”他沉思道,“我先要买块地和盖间屋让你种药草,开一间药坊,然后我就在村子里种上几亩粮食,再种上一些……”
“你哭了?”张峻心疼地用手绢抹着她的眼睑,感到自己手上的湿润。秦珥无言,滚烫的泪水落在他手上。
“我走了,你好好睡吧……”张峻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轻轻地走出了房间。他心里终于明白:现在,他才真的拥有了她。也许,早在她走进自己心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拥有她了。只是,他从未相信过那个事实——直到现在。
自此之后,张峻成熟了不少;在人们眼里,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 13.不愿放弃 ◆
正如张岳昭事先有所预料的那样,张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断然决定认祖归宗,从此离开了张家,回到了自己生身父母的故乡。令夫人心中不忍的是,他仿佛从人生富贵的顶峰一下子跌入到了谷底,不得不放弃掉了所有的生意和财富,过起了贫寒的农家生活。
秦珥也义无反顾地跟随着他来到了远离京城的农村,在这个人地生疏的偏僻地方开了一个药坊。平时只有一个本地的姑娘在帮她料理着药坊,她奔波于各地忙着采药或进药。
又是一个秋收的季节,张峻所在村子的田野里,满是攒动的人影,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获成熟的麦子。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诱人的光芒,尽管秋老虎的炙热程度这些天有增无减,喜悦的人们忙得早已经忘记了头顶的烈日。村民们在这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都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要把这丰收的粮食赶快放进自家的粮仓。他们要用这麦子挨过即将到来的严冬和明年的大部分日子,多余下来的粮食还要拿去集市换回全家所需的日用品和布匹,因此这亮澄澄的麦子就是村民们的全部希望。
村外的麦地上,手中忙个不停的张峻,却时不时地瞅着远处的路上,那里不时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熟悉的声音。那不是秦珥她们吗,她俩在干啥?
张峻翘首注视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全然忘了手中的活儿,他的魂也早已飞向了那儿,仿佛天地间此刻除了他的秦珥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阿峻,把那个箩筐给我递过来!”
“阿峻!”
一记笃栗子下去,张峻这才委屈地叫道:“姑姑,别这么大手劲!”但他的眼睛还是在她身上收不回来。
“喔,你也知道痛呀?”张峻的姑姑开怀大笑道,“族长不是已经答应过你盖新房了吗,明年就可以把她娶回家了,看你猴急的样,真没出息!”
听了这话,张峻身边埋头干活的许多老乡这时都直起了腰,看见张峻讪笑的脸,霎时响起了一片爽朗的笑声。秦珥和同伴小莺听见了声音,都瞅向了这边,小莺不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秦珥的脸霎时红了,回手就打她,二个女孩子追追打打着向前走去。
张峻看见她忽然停下脚步,老远地向自己这儿回望了一眼,不停眨动的眼睛和轻启的朱唇,分明是想要跟他说什么话似的。还没等张峻喊出声来,她却一个转身,去追小莺了,只留下她俩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在秋风中回荡。她那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和这绿色的田野相互衬托,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此情此景,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中。
转眼间进入了秋末初冬,这些日子里气温下降得很快,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要下第一场雪了。
等到明年春天,张峻就可以娶她过门了,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兴奋得睡不着。她可是自愿来这儿跟着他吃苦的呢,他俩真可算是历经坎坷的一对恋人。
炕上姑姑还有姑姑家的兄弟姐妹们忽然一阵大笑起来,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阿峻,把这条厚实些的被子给秦珥送过去,姑姑特意为她新做的,可不能让你没过门的媳妇冻着呀”。
他拿了被子就往外跑,还是姑姑想得周到,这几天晚上天气真冷,我都盖上了姑姑为我做的厚被子,她怎么就不吭一声。
“阿峻,慢着点儿,小心摔倒了,你也得穿件棉袍再出去呀……”,又是一阵哄笑声,他顾不上许多,只想着赶快将新被子给秦珥送去。
他和她的爱情早已感动了全村的年轻人,他们俩,一个是经历过富贵荣华的际遇,现在却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子;另一个是将军府内的千金,却自愿随他过着平凡生活的女子。初冬的寒凉虽冷彻肌肤,此刻他俩的心中却仿佛春意盎然、一片温暖。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子,不偏不倚地照在了依偎在一起的他俩身上,他们靠在一起低声地诉说着各自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一晚她对自己说了那么多,他没有全都记在脑袋里,只是觉得,两颗心靠得更近了。这一晚,她的呼吸,她的芬芳,特别是她对自己的那份眷恋,却是如此令他沉醉。迎娶秦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很快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令人陶醉的幸福生活,正在向他俩招手。
他俩的生活在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每一天中很快地逝去,冬去春来,塞北的大风一夜间转了方向,吹在脸上也渐渐变得轻柔得多。柳枝儿开始吐绿,经过了连续几场大雨的洗涤,大地重新恢复了盎然的生机。春天终于来了,他的秦珥马上就可以娶回家了。
最近一段日子,他家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长辈们为他俩的婚事作着精心的准备,眼看三个月后,就是大喜之日了。
村子里大家关心和议论的话题,除了他俩的婚礼,还有一件比这更要紧的大事。原来前些日子,大唐王朝准备第六次从离他们村不算太远的法门寺迎奉佛指舍利,据说这将是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佛事活动。
二月二十二日,皇上下诏令朝廷负责“供奉”的李奉建等官员,清澜、彦楚、惟应等佛教僧人和重谦、云颢、慧晖等大师,同赴法门寺迎请佛祖真身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