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呢,急用的材料只要运出了天津就行,只要已经发货了,以后的事就是转运了。按照分段包干的原则,谁也不敢将材料积压在自己分管的地方,延误了时间等待他的轻则敲掉了公差的饭碗,重则会坐大牢。”郭永铭接话。
赵立宏听着,频频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说得对!当然啰,这得要制定出周密的计划来,譬如,每批材料允许到货的详细时间表,材料装卸的具体办法,材料批次的先后安排等等,都得要拿出完善的方案来。”
大家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其间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赵立宏扫视了大家一圈后,接着说:“当然,仅仅是分段承包还不行,我们还得要委派专人沿途催运监控。”
满宝本说:“对,必须要加强监控,这么多的材料,长途跋涉,路上很难保证不出事。”
赵立宏点首:“对,这次要多派些人去。”
郭永铭说:“目前材料缺口很大,应该同时借助于社会和地方官商的力量。”
蒋云岗说:“作业用的木船可以找地方上的“船帮”帮忙,先借几条木船,拉人、载货。”
“这个办法好!”赵立宏道,“一切当地能够解决的材料,就不用从天津调运了;兰州搞不到的材料,只要甘肃其他地区搞得到,也不需要从天津大老远地调货往这儿运了。”他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啊,对了,工地十万火急的一些钢材和标准配件还应该充分挖掘潜力,比如,先从本地找,甚至可以向甘肃官铁厂、省城军械局这些官衙去求援。”
大家不住地点头。
夜幕降临,月亮西斜,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下午。散会后,赵立宏与郭永铭、满宝本等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个晚上。
这一天既是漫长、紧张和焦虑的,也是兴奋、激动和关键的,因为这一天的果断决策,使日后材料及时到货的把握大增,除三个桥料转运点的主力机构和人员外,如今又增加了庞大的编外力量。这一天,在历史长河中虽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于眼下在建的黄河大铁桥来说,却留下了兰州建桥历史上浓彩的一笔。
晨曦来临时,赵立宏立即委派自己的得力部下郑锦来,随带8名护勇,发给马票,由驿站提供连鞍马匹,并携带了给兰州以东沿途关卡查验放行桥料的护照,昼夜兼程,前往豫陕两地催运在途料件。
人员出发前,赵立宏召开了催运人员会议,这些疲惫不堪、却充满了信心的人聚到一起,急切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赵立宏身上。一夜未合眼的赵立宏面带倦容,企盼的目光不断地巡视着大家,脑子里想着要说的话。那些急切的目光中,有的不免露出了失望,眼下供料的难度怎么大,这是神仙也难办的事情,他赵立宏这个凡夫俗子真能够办?
赵立宏说话了,说得平静,却充满自信:“我们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你们一定要保证材料在指定日期内全部运到……”
会场内外一阵寂静,片刻便欢呼声、掌声四起,响成一片。
“我说完了,现在出发!”赵立宏目光炯炯,结束了讲话。
4月初,材料果然均已全部到位,铁桥正式开工建造了。工人们先是在水深2.6米的黄河中围堰,然后开挖,在距水面6米的地方,人们挖到了基岩,情况证明黄河北边是红砂岩,南边是青砂岩。然后下入沉船(也就是沉箱),在围堰和沉船之间灌注混凝土,最后在沉船中间灌入混凝土,上设桥墩。
负责施工技术的是美国工程师满宝本,负责现场的是德国工程师德罗,其余的员工都是从天津、上海等地招募来的。
1908年4月初的兰州,天气严寒,冻得走在路上的人都将头缩了进去。此刻,黄河南岸的工地上站着两个顶风人,一个是赵立宏,一个是郭永铭,穿着棉袄都冻得不断地打战,两张脸被凛冽刺骨的寒风吹得通红。他俩身后是摆满着工夹量具的机房和锅炉房,不远处河面上立有两座高出水面的三角形工程架,架的顶端维系着一条横空穿越了南北两岸的钢丝绳,牵引着往来于河面上的工程船只往返运作。
“赵主办,你为什么要把桥址选在这里?跟我们前方的河面相比,这里显得太冷清,跟后面相比,又显得岸边路面太窄些。”比赵立宏年长两岁的郭永铭笑问道。
“老郭,你问得好。”赵立宏笑答道。赵立宏跟他在兰州的府衙内共事时,是洋务运动和反旧制中的好友。“确实,这白塔山下的黄河岸边,既无楼堂馆所,亦无大的集市,可我和彭大人还是看上了这个地方,图的就是它位于黄河河面的开阔处,选这儿可方便航行的轮船通过。再则此地又临近兰州城中心,堪称为兰州门户,更主要的是它依山傍水、河滩开阔,便于修桥造桥。”他边说蹦跳着热身。
“这倒是。”郭永铭心服口服道,不由得也蹦跳着热身。
此刻,造桥工正在浇铸桥墩,他们先将沉箱下放到距河面6米深的河底基岩上,中竖铁管、钢筋,然后由起重机吊运水泥砂浆,紧接着就开始浇铸了。赵立宏指向面前的江面对郭永铭说,“你想,就因为这儿河滩开阔,工程作业才能一下子铺开。当然,跟西洋造大型铁桥相比,这里条件不免简陋,但有了这个舞台,我们兰州的黄河第一桥便指日可待了。还有,这儿一面挨山,我想过,从军事上看,如果战事打到兰州来,我们还可以据山而守城,既能躲避敌人的袭击,又能保持战时两岸交通的畅通。”
郭永铭笑道:“你还想得真远呢,佩服,佩服!”
赵立宏道:“永铭老兄,这个桥可是来之不易啊!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大型工程,是非奏请朝廷立案不可的。正式动工之前,升允总督为此还专门上了一道给皇太后和皇上的奏本,皇上不久就御笔朱批了“知道”二字,这表示了皇上的赞同之意啊。本来不应该再有什么反对声音了吧,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桥料陆续运来,朝廷的谕旨已在甘肃府衙宣布,马上即将择日开建兰州黄河铁桥之际,仍有保守派的头面人物在非议建桥的利弊得失,有的甚至上书反对,刘举人就是一个最突出的代表人物。他在前几天还不停地上书反对,其中有一条反对的理由就是:一旦造了这个桥,将在军事上带来六大害处……”
郭永铭摇头直笑道:“这么说来我也算是与这座铁桥有缘,拣了个好差。赵主办,你果然主事有方,这造桥的工程全仗你在前面把关着呢。”接着又问,“呃,那反对派后来怎么就甘于认输了呢?”
赵立宏道:“是彭大人作了有力的回驳,彭大人没有被他们的危言耸听所吓倒,继续坚持造桥。不过后来官司还是又打到了陕甘总督府,好在升允总督也十分赞成造桥,他的立场一直没有动摇过,这才让我们能够按既定方案,排除了干扰,继续坚定地走了下来,说句心里话,不造成这顶铁桥,我是死不瞑目的!”
郭永铭听后,叹息道:“赵主办,我佩服你为造桥所付出的一切,唉,我们现今这个内乱不止的国家,实在让人恼火啊!”
赵立宏道:“怎么不恼火!但根本办法是需要变革,需要整个国家的变革,除了深谋远虑的计划外,更需要全社会和全体民众长时间坚持不懈的奋斗。就说我们这事吧,在建造铁桥的过程中,我们不也自始到终得到了省城和兰州上自官府,下至民间的全力支持吗?”他深有感触地往下说道,“瞧,这儿虽说是一个造桥的理想位置,但两岸地势原来也没今天这样开阔,且系土坡便道,远难适应铁桥两端应有的宽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不是在桥头买下了那么多的民宅嘛、这才扩展为你今天所能看到的宽阔路面。后来又将甘肃的一个官衙也搬迁到了别处,我们还在两岸挖土砌石,修建排洪设施,这可是侵占了多少民宅啊,要不是百姓的支持,别说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就是彭大人也断无这样大的能量。”
……
二人说着,去工地问了正忙碌着的洋人满宝本,告诉他明天可能会有大雨,原订的施工计划是否需要修正。又回到工区,挨个巡视操作间和材料仓库,协商解决了几个临时出现的作业问题。两人都很投入,早就忘记了疲劳和严寒,尤其在材料仓库待了很久。赵立宏希望材料仓库的看护员加强到货验收和质量检验工作。从那儿出来后,赵立宏又不忘巡视一下拥挤、简陋的工区设施,叹气道:“永铭,我们这儿的现实条件还太差,可不比你在府衙的工作环境啊。”
郭永铭道:“我那地方不过是个小庭院,而这里有浩瀚的黄河为伴、还有一支有洋人参加的造桥大军为伍,二者不能比呢。”
赵立宏笑道:“你看,我把你这个在府衙当过官的人,虽说不上是地方大员,却也是有头有脸的本地要员,弄来这么个不显眼的“帮办”的位置上坐着,对不起啊,实在是委屈你了。”
郭永铭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总不能老关在那‘笼子’里啊,你干的这番事业可是名垂青史的呀,我哪来的委屈啊,我当的是黄河第一桥的造桥帮办,我的后半生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赵立宏笑:“永铭,你这个出过洋,在国外的洋大学里读过书的高材生,造完桥后倒可以写一本书哩,我将是你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
郭永铭却感叹道:“主办,造完桥我也不回那个官衙去了,那儿虽然事没多干,钱没少拿,但那样的地方实在不是你我该去的地方!”
赵立宏心里自然清楚,他说这话并非只是信口开河,他深知郭永铭志不在做官,更别说是做一个庸碌之官了。郭永铭自幼好学上进,七岁能背唐诗,文史功底相当扎实。他年纪不大却游历极广,从而写下了大量笔记。他博闻广见,在美国留学时也深得导师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