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国拥有租界地和享有治外法权的不只是敝国,还有德国、美国、法国、英国和苏俄,如果他们同意归还和废除,敝国也不例外。”影佐很生气。
“不论哪个国家的租界和治外法权,敝国迟早都要收回和废除。”梅思平坚持说,“我们希望贵国带个头。”
“敝国不能带这个头。”今井连连摇头。
“敝国在许多问题上都作了很大的让步,尤其在承认‘满洲国’、内蒙驻兵和日本撤离等问题上让步最大。”高宗武乞求说,“我们希望贵国在租界和治外法权问题上,给敝国一点面子。”
“这个面子我们不能给。”影佐语气生硬,神态高傲。
“那就停止会谈。”梅思平也火了。
“和谈的成功需要诚意,但诚意必须来自和谈的双方。”高宗武微笑着望望影佐,又望望今井。
一阵沉默。影佐和今井没有想到汪精卫会提这两个问题,因为事先没有向近卫文麿报告过,他们也做不了主。影佐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说道:“好吧!关于归还租界和废除治外法权,可以作为两个问题提出来,我和今井先生回国后,一定努力向敝国政府争取。”他想,至于何时归还和废除主动权在日本。他向今井瞟了一眼,“今井先生的意见怎样?”
“同意你的意见。”今井与影佐的思维走向是一致的。
梅思平的情绪方平静下来,便讨好地转向另一个议题,说:“汪先生同意在经济上与日本合作,特别是利用和开发华北资源方面,承认日本有优先权。”
“痛快!”影佐欣然一笑,又叫了一声:“痛快!”
“我们给你们的是痛快,而你们给我们的是烦恼。”高宗武苦笑一声。
“高先生不用急,保险你们痛快。”影佐微笑着说,“比如,敝国已明确表示,不再扶植临时、维新两个政府,让这两个政府的主要成员归附于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府之下,这难道不是痛快事吗?敝国打算帮助新政府建立5~10个师的军队,并负责派军事教官把这支部队训练好,这难道不是痛快事?敝国打算从政治上、军事上把蒋介石政权彻底摧垮,这更是使你们大大痛快的事!”
影佐的话,使3个中国人获得某种满足,他们一起愉快地笑了。
这时,负责会议接待的伊藤芳男前来通知大家吃中饭。席面很丰盛,有中国人爱吃的清炖全鸡,红烧猪肉和爆炒肚丝,有日本人爱吃的生鱼片、蟹黄和红烧带鱼。此外,还有大家都爱吃的海参、墨鱼、木耳、香菇和金华火腿。除了高宗武有醉酒的教训只喝了少量的啤酒以外,其余的人一个劲地喝着中国的白酒。大家正吃喝得痛快,忽然伊藤煞风景地说:“刚才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恶消息,昨天晚上,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放火把长沙城烧了!”
大家不免大吃一惊。不过,吃惊的含义不一样。影佐和今井想到长沙成了一片焦土,为日军进攻长沙将一无所获而吃惊;高宗武、梅思平和周隆庠都有亲朋戚友住在长沙,为他们的安全担心而吃惊。因此,大家纷纷骂道:“张治中可恶!”“张治中该杀!”
人们咒骂张治中实在冤枉。放火烧长沙,实行“焦土政策”。使日本人进犯长沙后无东西可吃,无房屋可住,是蒋介石的主张。蒋介石与宋美龄、何应钦、钱大钧于11月6日从重庆到达南岳,10日到达长沙,随即召集湖南党政军首脑人物开会。会上,他问张治中:“文白兄!敌人已经到了岳阳,这个这个。很快会进犯长沙,你们怎么办,唵?”没等张治中回答,他接着说:“还有什么可以思索的,这个,唵,放火把长沙烧了,敌人不让我们住,我们也叫敌人来了没有房子住。不论粮食和各种器材,凡是不能带走的东西,这个这个,唵,统统烧了”。“怎么放火”,“唵,你们思考!”散会后,张治中把长沙警备司令酆悌、警备第二团团长徐昆、公安局局长文重孚叫来,布置万一日军进攻就火烧长沙。12日夜,因传错军情,误以为远在数百里外的日军已逼近长沙,故担任放火的部队为执行焦土抗战政策开始放火,大火从12日晚上12点烧起,一直烧了三天三夜,百分之八十五的房屋被烧毁,约计5.6万余栋,烧死居民和伤兵2万余人,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对此,全国舆论哗然。蒋介石为了缓和民愤,枪毙了酆悌、徐昆和文重孚,撤销了张治中的省主席职务。事后还有人做了一副对联讽刺张治中,把枪毙3个人也归罪于他,更是冤上加冤。横批是“张皇失措”。对联是:“治湘有方,五大政策一把火;中心何忍,三个头颅10万元。”把“张治中”三个字嵌进去了。“五大政策”是10个月前张治中接替何键任省主席时,提出的开发江西经济、垦殖洞庭湖区、繁荣长沙米市、兴办乡村教育、武装保卫湖南等五项建设措施。“10万元”是国民党政府给长沙市民的抚恤金,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六月黄河决堤,现在又火烧长沙。真枪实弹打不赢,靠水火帮忙。”影佐冷笑一声。
“唉!不论是黄河决堤,还是火烧长沙,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啊!”梅思平叹息着说,“所以,我们衷心希望重光堂会谈成功,早日结束这场战争。”
“对,对!”影佐起身举杯,“让我们为预祝重光堂会谈成功而干杯!”
“干杯!”高宗武也象征性的将空杯与大家一碰,其他人又一杯白酒灌下肚去。
下午2点,会谈继续进行。
“上午梅先生说,万一新政府暂时不能设在南京,就设在昆明或成都,这两个地方可靠吗?”今井感到不踏实。
“可靠。”梅思平满有把握地说,“西南的各地方势力与汪先生早有秘约和默契。”
“汪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重庆?”今井又问。
“暂定12月初吧!”梅思平说,“具体日期,待重光堂会谈条约经两国首脑批准后再定。”
“汪先生初步计划,由重庆赴昆明,再去香港或河内。”高宗武补充说。
“近卫阁下已经明确表示,汪先生一到达香港或河内,日本政府马上发表支持他的声明。”影佐说。
15日上午,用中日两种文字书写的《中日和谈停战协议》正式出笼。协议规定:一、参照日德防共协定条款缔结中日防共协定;二、中国承认日军在内蒙的防共驻扎,内蒙地区作为防共特殊区域;三、中国承认“满洲国”;四、日本侨民有在中国居住、经营的自由权,日本同意废除在华治外法权,并考虑归还在华租界;五、中日经济合作,在开发华北经济上,承认日本有优先权;六、关于赔偿日侨损失,日方有要求,中方表示愿意考虑;七、协议以外的日军,于两国和平恢复后开始撤退,限两年内撤完;八、临时、维新两政府自行引退;九、中日共同承认上述解决时局的基本条件后,汪精卫正式宣布与蒋介石决裂,在南京或昆明、成都建立新政府;十、在日方的具体帮助下,为新政府建立5~10个师的军队。
下午4点,影佐、今井和高宗武、梅思平分别代表各自一方在协议上签字。梅思平手拿毛笔写到“平”字时,忽然心里不平静了。1919年他22岁在北京大学读书时,亲自参加的5月4日为抗议巴黎和会承认日本享有以前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要求段祺瑞执政府惩办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时的外交次长、当时的交通总长曹汝霖,签订“二十一条”时的驻日公使、当时的币制局总裁陆宗舆和当时的驻日公使章宗祥的游行示威,愤怒的学生火烧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等情景,历历在目;“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取消卖国的二十一条”、“拒绝和约签字”的激昂口号声又在耳边响起,不由得心里一怔,手一颤,“平”字最后一直笔写得弯弯曲曲。
“梅先生身体不适?”梅思平颤抖的动作没有逃过影佐的眼睛。
“没有什么。”梅思平尴尬地一笑,“也许是衣服穿少了点,似乎有点寒意。”他旋即又想:“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我也不是什么总长、公使,又‘小人穷斯滥矣’,也没有好房子给人家烧,管他娘!”于是,在同一内容的另一份卖国协议上签字时,那“平”字最后一直笔写得直挺挺的了。
签字结束,大家又举杯庆祝了一番。用条约确立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影佐、今井和伊藤的心胸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3个中国人想到自己由此而平步青云,兴奋劲远远超过了3个日本人。什么叫“卖国求荣”?这就是。
16日下午4点,梅思平兴致勃勃地从上海乘飞机到达香港,第二天下午5点,又由香港飞回重庆。
晚上,在汪精卫官邸,汪精卫夫妇和陈公博、周佛海、曾仲鸣、褚民谊等人一起怀着喜悦的心情,像迎接凯旋归来的征战统帅似的,设宴款待梅思平。大家边吃喝边议论,煞是热闹。
“纵览协议条文,与日本一年前提出的七项和谈条件作比较,日本有许多让步。”汪精卫望着梅思平满意地笑着,“比如,日本原来要求中国承认内蒙自治和华北临时政府,并允许日本在这两个地区驻兵。现在改为‘承认日军在内蒙防共驻扎,内蒙作为防共特殊地区,和临时政府自行引退。这就维护了中国主权。日本原要求扩大上海停战区,现在准备全面撤兵,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还有,日本同意废除治外法权和考虑归还在中国的租界地,这是更大的让步。因此,我对协议是满意的。”
“我完全同意汪主席的看法。”陈公博说,“一年来,老蒋曾多次表示过,对日本提出的七项和谈条件,只要日本把华北地区的主权交还中国,其他条件都可以接受。这次重光堂会谈结果,大大超过了老蒋的愿望。”
“如果老蒋骂我们卖国,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与他辩驳,到底卖国的是谁?”周佛海俨然是个爱国者。
汪精卫见大家一致拥护投降协议,他的选择更坚定了,说道:“请诸位考虑,把我们对协议的批准意见通知日本政府,什么时候为宜?”
“通知过早,显得求之不得;通知过迟,显得犹豫不决。都可能使日本产生某种误解。”陈璧君说,“最适宜的时间是在一个星期以后。”
“璧君姐一语道出此问题的真谛!”陈公博向陈璧君投去钦佩的眼光。其余的人也一致赞成陈璧君的意见。
散席不久,卫队长桂连轩送来蒋介石从衡阳写给汪精卫的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蒋介石计划11月下旬在南岳召开军事会议,然后赴韶关、柳州、桂林和贵阳等地视察军事,大约12月中旬才能回重庆。这期间由汪精卫代理总裁,主持国民党的日常工作。
蒋介石的行动,等于给准备逃离重庆的人开了绿灯。在座者,一个个喜在眉头笑在心。
可是,汪精卫却陷于沉思中。忽然,他两眼睁得圆圆的,提醒大家说:“诸位千万不可大意,因为重庆还有个戴笠。”
夜很深了。
就在这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时刻,汪精卫官邸那不足10平方米的地下室里。
汪精卫夫妇和周佛海、曾仲鸣、褚民谊、陈春圃等人,一左一右地分别坐在两张长条靠背木椅上,一起望着摆在小圆桌上的发报机。
根据事先秘密约定的时间,汪精卫每夜零点至2点间,与在香港的高宗武和梅思平电报联系。按照这个约定,汪精卫在24日凌晨1点,电告高宗武和梅思平,他完全接受重光堂协议。现在已是28日零点50分,电报发出已经4天了,应该是收听日本政府明确答复的时候了。怎不令他们焦急呢?如果将整个叛国投敌计划比作一张大网,日本对重光堂协议的批准意见就等于钢绳,只有抓住钢绳奋力挥甩,汪精卫一次逃离重庆的具体行动方案才能应运产生。赢得时间就是胜利。一切计划只有在蒋介石返回重庆之前实现,才能万无一失。
凌晨1点整,发报机里的电磁波终于发出电报传来的信号。陈春圃敏捷地打开接收机,准备接收电报内容。
大家怀着不安的心情暗暗揣摩着:“日本的态度将是怎样呢?”
谢天谢地!日本的电报给汪精卫一伙以极大的满足。电报是用暗语拍来的:“兰姐。教师和校长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请速告行期,以便安置。静华。”
“兰姐”是指收电报的汪精卫。“教师”是指日本近卫首相,“校长”是指裕仁天皇。“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是说近卫和裕仁都已批准重光堂协议。下面两句是速告汪精卫离开重庆的日期,以便近卫及时发表支持汪精卫的声明。“静华”,是高宗武和梅思平的代号。
大家仿佛同时服下了镇静剂和兴奋剂,焦虑的心情刚平静下去,一股喜悦的激流又涌上心头。
“诸位的意见,我什么时候离开重庆好?”汪精卫趣味盎然地连读了两遍电报,用征询的语气问道。
亲信们身上像有台离心泵:泵内的叶轮正急速旋转着,一致都希望快点离开重庆,时间最好在一个星期之内。
“太仓促了!”汪精卫早已深思熟虑,“我们离开重庆前,应该先将诸位的家眷送到香港安置好,还得把各自在银行的存款取出来,以备急用。如果家眷的搬辽和存款的提取,都集中在一个星期之内,很容易引起人家怀疑。我的意见,老蒋计划在下月中旬回重庆,我离开重庆的时间就定在下月10日。”
汪精卫的意见很有说服力。大家提不出任何异议。他接着说:“离开重庆后去香港好,还是去河内好,我想请孟余、柏生、圣五3位回重庆一趟,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长期住在香港,最有发言权。”他见亲信们都表示同意。就用顾孟馀、林柏生、李圣五3人的代号写成如下电文:“静华。请谷玲丽速回渝接钧鸿,定下月10日离渝,11日赴美。”然后亲自按动发报机的电键子,将电报发给高宗武和梅思平。
“为了避免嫌疑,希望诸位的家眷离开重庆时,只带贵重的东西。不要这也想带走,那也舍不得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之要慎重,一切要从我们的事业着想,从远大前程着想。”他见时间已到凌晨2点,大家都疲倦地打着哈欠,再嘱咐几句散场:“白天请诸位照常上班。有关我们的事业,晚上12点以后来这里研究。老蒋把顶代总裁的乌纱帽给我戴,晚上12点以前,总有人来请示这个,报告那个。反正我这里有好几问客房,晚了,大家就睡在这里。此外,这次秘密行动,让不让学沛、乃光、正纲他们知道,请诸位准备意见,明晚再磋商。”
地球自转一周,又到了夜阑深沉的时候。
在同一间地下室里。人物多了个陈公博。他是接到汪精卫的秘密电报后,傍晚时从成都赶回重庆的。
“四川地方势力的3位,都对老蒋恨之入骨。他们真诚地拥护汪主席主政,扬眉吐气地跟随汪主席干一场。”陈公博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的具体行动方案分两步走:第一步,把部队撤至云南或贵州;第二步,发表讨蒋拥汪声明。”
大家听到这里,齐声叫好。但是,刚浮上脸部的笑容,随着陈公博下边的话而转变成片片阴云:“可是,有种迹象值得警惕!近5天内,老蒋把3个嫡系师开入成都周围,分别驻在距离成都东西200里左右的南充,南面200里左右的内江,西南面百余里的蒲江。他娘的!不知老蒋玩的什么鬼把戏?”
“是不是陈先生说的几个人中有准泄密?”周佛海的心怦怦跳动着。
“不会。”陈公博自信地说,“这3个人对老蒋的积恨极深,对汪主席推崇备至,与我也算深交。从我4月去成都任四川省党部主任7个多月来,我们之间无话不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褚民谊惴惴不安地说。
“问题不难理解。”汪精卫泰然自若,开导大家说:“老蒋把3个嫡系师布置在成都周围,这是他一贯狡诈多疑的必然行动。”
汪精卫的话使大家弃疑解惑。一起向他投去钦佩和景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