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必和谈,讲安和谈
汪精卫脑子里正浮现出一幅凄惨图景。
昨天,他在国民党武汉行营主任兼湖北省政府主席何成浚、武汉市长吴国祯陪同下,驱车巡视了武汉三镇。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几乎处处可以看到从东北、华北、上海敌占区逃来的难民。他们躲在街道的屋檐下,不论是坐着的,或是斜靠在墙上的,还是铺半截破席躺在地上的,受饥寒的无情折磨,一个个面黄肌瘦,挣扎在死亡线上,目光里充满了凄然、绝望神色。
“日本鬼子的大炮,轰毁了我的家!奸污了我的姐和妹,又枪杀了我的爹和妈!孤苦伶仃无依靠,只得浪迹天涯。”
悲哀的歌声,反映到汪精卫的大脑皮层,他迅速地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衣服破烂,光着两只脚丫,手里“吵哩哩稀啦啦啦”地拍打着鞭子,凄切地唱着《难民歌》,向街上的过往行人乞讨。
小轿车开过去好远了,那可怜的形象仍浮现在汪精卫脑际里,他皱皱眉头,问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吴国祯:“流浪到武汉来的难民有多少人?”
“报告汪主席!到昨天为止,将近18万人。”吴国祯神色肃然,轻声细语地说,“省政府和市政府紧缩开支,拿出一笔钱来进行赈济,每个难民一天可以吃到两碗稀饭。”
“两碗稀饭太少了。”汪精卫摇摇头。
“上面又没有这笔开支,我们也拿不出多的钱来。”吴国祯无可奈何地说,“健手健脚的到乡村里乞讨去了,这里都是走不动的老弱病残。”
“我们曾经动员一些会馆、祠堂、庙宇腾出一些房间,又在郊外盖了一批茅棚,让难民有个避避风雨遮遮露的地方。”何成浚叹了口气说,“可是,难民越来越多,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他停了停,又说:“这些难民的确可怜,近4个月内,就饿死、冻死、病死近2000人。”
“孟子曰:‘无侧隐之心,非人也!’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啊!”汪精卫又皱皱眉头,“你们是不是再想点办法拿点钱出来,还可以动员民众募捐一点,再盖批茅棚,每人一天再加碗稀饭。”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何成浚、吴国祯异口同声地表示。
“等蒋先生来武汉了,要专门开会商讨难民问题。”汪精卫说到这里,又贩卖起投降主义来,“国土沦丧,同胞遭殃,这个仗再也不能打了!不知二位的意见怎样?”
不知是出于内心,还是为了表示下级对上级的尊重,何成浚、吴国祯都同意汪精卫的妥协意见。他们本想向汪精卫打听一下中日和谈情况,又感到当着驾驶员不便开口,就把话咽住了。
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响声,打断了汪精卫的回忆。他知道是桂连轩他们回来了,睁开眼睛,见冬日晴天的晨曦,透过乳白色窗帘,给卧室里射来冷漠而暗淡的光亮。
汪精卫披衣起床,来不及洗漱,就直奔卫士房。“是怎么回事?”他望着坐在那里的桂连轩和3个卫士问道。
“报告汪主席!”桂连轩“霍”地站起,两脚一靠,立正回答,“是宪兵排长王如民开的枪,他把3个伤兵打死了。”
在淞沪会战中,中国士兵有近3万人受伤,其中8000人安置在武汉临时伤兵医院,但他们不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连饭也吃不饱。白天,人们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伤兵,或头上包扎着纱布,或用绷带吊着膀子,或夹肢窝里拄着木制的拐撑,出现在饮食店里,或抢或讨包子、油条一类食品吃。5日凌晨4点左右,有3个伤兵饥饿难忍,偷偷地离开伤兵医院,摸到驻武汉宪兵团的伙房,见伙夫睡得正酣,就把带在身上的蜡烛点亮,寻找吃的东西。刚找到一盆吃剩的炖萝卜片,还未进口,被正在查哨的宪兵排长王如民发现,见他们身上的绷带染着块块脓血,仿佛那脓血混合到了宪兵们吃的饭菜里似的,不由得一阵恶心,嘴里骂着:“他妈的!看老子的枪法比日本人的那个厉害!”掏出左轮手枪,一枪一个,全给报销了。
汪精卫听说王如民打死3个伤兵,很是气愤,对桂连轩说:“你给我把宪兵团长周振武叫来,非把王如民毙了不可!”
这王如民是周振武的表姐夫,而周振武的二姨太又是桂连轩的表妹。桂连轩忙说:“报告汪主席!王如民不是故意伤害人命,而是忠于职守,不但不能枪毙,还应该嘉奖哩!”
“为什么?”汪精卫一愣。
“王如民查哨时,是摸黑进的伙房,他听到伙房里有响声,就吆喝一声:‘什么人?’只见三个黑影撤退就跑,以为是坏人在伙房里放毒,这才开的枪。”桂连轩编了一套谎言,“因为半个月以前,发现有人在宪兵团伙房的水缸里投放了毒药。”
“啊!毒死人没有?”汪精卫问。
“他们发现养在水缸里的几条小鱼死了,引起了警惕,才避免了一场事故。”王如民给与桂连轩同去的3个卫士每人两块大洋,“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个卫士赶忙帮腔。
汪精卫想了想,说道:“王如民打死3个人还能嘉奖?我看,既不赏,也不罚。你告诉周团长,就说是我说的,要给3个死者买棺材,还要按照抗战阵亡将士条例,给他们的家属发抚恤金。”
“谢天谢地!”桂连轩心里高兴地叫着,立正回答:“遵命!”
“3个伤兵去宪兵团伙房干什么?”汪精卫默然想着,终于找到了答案,马上给伤兵医院院长李致中打电话:“你们要想方设法给伤兵们治伤,让他们吃饱。啊,原来有8000伤兵,昨天又来了5000,今天还有2000来。对,好,政府会增拨款子给你们。”汪精卫放下电话,走向他的临时办公室,自言自语地说:“这场战争,使这么多的人失去了亲人,使这么多的人变成残废,还能打下去吗?”
早饭后,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次长兼宋美龄的英语秘书董显光和徐谟,来到了汪精卫的临时官邸。
“二位什么时候来武汉的?”陈璧君边端茶边问。
“昨天傍晚时才到。”董显光彬彬有礼地欠欠身,笑着回答。
“南京的防守情况怎样?双方还没有交战吗?”汪精卫微笑着向董显光、徐谟各扫了一眼。
“日军的动向前天才有变化,现在三路日军都已进入到南京四周的15里左右。但双方尚未交战。”徐谟的眼神里充满了惋惜之情,“委座很懊悔,如果按照上月22日下午所决定的方案坚持谈判,也许已经达成停战协议签字了。”
“唉!在中日和谈上,蒋先生好比三寸金莲的老太太走路,总是摇摇晃晃无定准。”他见董显光和徐谟是蒋介石的亲信,马上改口,“这也怪不得他,对于问题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啊,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委座说,请汪主席在武汉主持召开国防最高会议,讨论决定接受陶德曼的调停,实现中日和平。”董显光显得很恭顺。
陈璧君想到蒋介石出尔反尔,说道:“蒋先生是国防最高会议主席,他不在场怎么行呢?”
“是呀!研究这样重大问题的会议,应该由蒋先生主持。”汪精卫说,“他大概快来武汉了,国防最高会议最好推迟几天召开。”
“委座暂时不会来武汉,他说如果日军进攻南京,他决心与孟潇兄一道,与南京共存亡。”董显光为了完成他的信使任务,竭力劝说,“委座说,他在南京主战,汪主席在武汉主和,双管齐下,这就是把汪主席一贯倡导的‘军事上抵抗,外交上交涉’的策略思想融为一体,其目的,是为了促进中日和平早日实现。”
汪精卫为之动容了,笑着说:“好吧!既然蒋先生这样尊重我,我就不推辞了。”
接着,4个人就会议的地点与议程研究了一番。
董显光和徐谟走后,汪精卫把国防最高会议秘书主任曾仲呜叫来,吩咐说:“老蒋这个人,往往上午说的话,下午就不认账。明天这个会,你要详细地做记录。散会后,会议记录交由我保管。”
曹仲呜会意,笑着说道:“汪主席深谋远虑。好,我一定认真地做好会议记录。”
果然不出汪精卫所料。一年多以后的1939年3月,当蒋介石在报纸上骂汪精卫为卖国贼时,他就把这次会议的详细记录公诸于世,并提出种种质问,给蒋介石当头一棒,一时舆论哗然。
6日上午,由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汪精卫主持的第五十四次常委会议,在汉口中央银行二楼礼堂召开。出席会议的常务委员除汪精卫以外,还有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立法院院长居正、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常委兼秘书长张群。列席会议的有: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邵力子、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教育部长陈立夫、经济部长翁文灏、次长徐堪和陈布雷、董显光、徐谟、曾仲鸣。
“诸位,现在是上午整9点,开会。”汪精卫站起身来,向与会者一一行注目礼,“遵照蒋委员长的嘱咐,这次常委扩大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中日和谈停战问题。现在,先请外交部徐次长报告一个月来的和谈情况,然后进行讨论,付诸表决。”
徐谟起身,先向挂在墙上的孙中山遗像行三鞠躬礼,再向与会者行一鞠躬礼,然后神色庄重地说:“诸位,在报告之前,转达蒋委员长一句嘱咐,就是今天这个会的召开,以及这个会议的内容,无论如何要牢牢地保守秘密。委员长嘱咐时,还有霍灵顿兄在座。”
霍灵顿,是董显光留学美国时,按照欧美的习惯取用的名字。
徐谟与董显光是好朋友,常以“霍灵顿兄”相称,董显光听徐谟说“还有霍灵顿兄在座”,赶忙起身接腔:“是的,是的,委座嘱咐时,语气很严肃,可见保密之重要。”
“中日和谈,陶德曼斡旋,已经被许多人知道了,还保什么密?”居正不高兴地说。
大家见这位老同盟会员提出批评,不敢做声,都望着另外两位老同盟会员汪精卫和于右任,希望他们进言。汪精卫见于右任不吭声,就说:“觉生兄批评得很对,的确没有保密的必要了。好,下面请徐次长报告。”
徐谟用浓重的江苏吴县口音,将上月4日上午和13日上午,蒋介石两次会见陶德曼;13日下午,孔祥熙就和谈地点与和谈代表级别问题,与陶德曼面晤;20日上午蒋介石会见川樾茂;同日下午,在国民党中央党部召集的紧急会议上,与会的20多位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高级将领,除李宗仁外,都表示接受和谈;接着,蒋介石又与顾祝同、白崇禧、唐生智、徐永昌交换意见,都表示同意;22日下午,组织中日和谈代表团等情况,一一报告,然后说:
“28日,陶德曼就中日和谈问题,会见了孔副院长,29日又会见了外交部王部长,除了原有的五项条件不变外,又加了两条:一是上海停战区域,必须在1932年5月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的基础上加以扩大,但扩大多少面积,日本没有提出来;二是中国政府要尊重外国人在中国的权利。”
徐谟见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越发来精神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
“30日上午,本人陪同陶德曼先生从上海去南京,路上,陶德曼对我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本来有几次好机会与交战国的英、法、俄和谈,但德国过分相信自己的力量,坚持打下去,最后以投降告终。希望中国引为鉴戒。’我将陶德曼的话报告给委员长,他说:‘这是朋友的忠告,应该重视。’12月2日下午5时,德大使又会见委员长,本人又在旁担任翻译。德大使说:‘战争再打下去,中国的失地越大,将来的和谈停战条件就不是现在这样了。’蒋委员长连说:‘我理解,我理解。’他向德大使表示,除了华北主权必须保持外,其他条件都不能算是亡国条件,都可以接受作为谈判的基础。我的报告完了,谢谢诸位!”
汪精卫缓缓起身,说道:“刚才听了徐次长的报告,本人感慨万千。对蒋先生渴望和平停战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也十分同情。”他把有关难民和伤兵的见闻说了一遍,心情沉重地说:“越打国家损失越严重,老百姓越遭殃。如果南京这一仗打下去,又将是什么结果呢?我想都不敢想。这个仗还能继续打下去吗?好,现在请诸位发表意见,国难当头,究竟该怎么办好?”
于右任扭过脸,问坐在身旁的张群说:“岳军兄!你是中日和谈中方代表团团长,和谈进展得怎样了?你先跟大家说说,讨论起来有个基础。”
“伯循兄!和谈还没有开始呢!”张群苦笑一声。
“你们不是上月22日下午就组成了和谈代表团吗?快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行动呢?”于右任疑惑不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