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觉老已经知道,唵,首都高等法院已判处周佛海死刑,但他不服,由妻子杨淑慧向最高法院呈交申请复判状。这个这个,杨淑慧又直接来见我,要求从轻处理。”蒋介石说,“我拿不准,唵,特地前来请教居觉老。”
居正曾留学日本学习政法,担任过孙中山非常大总统府办公室法律咨询,任立法院副院长和院长已七年之久,认为周佛海叛国投敌为法律所不容,判处他的死刑,完全是罪有应得。顿时,他又想起了中央通讯社长肃同兹,为了吹捧蒋介石,用四个地名和四个人名,把他的名字也用上去撰的一副对联:
四川成都,重庆新中华;
介石居正,应钦盛世才。
又产生几分反感,心里暗暗骂着:“什么盛世之才?吹牛拍马,娘的!”但他不露声色,顺着蒋介石的思想脉络,微笑着说:“对周佛海是否改判,由委座定夺,我表示拥护。”
“关押他几年再特赦他,居觉老你看行不行,唵?”蒋介石把一两年改为几年,以摸摸居正的底细。
“周佛海民愤太大,恐怕不行。依我看,改判无期徒刑,已经很便宜他了。”居正说,“还是由委座定夺吧!”
蒋介石一副敬老尊贤的真诚,说道:“就遵照居觉老的意见办,这个这个,赦免周佛海的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唵!”
他告别了居正回到美龄宫之后,为了给周佛海改判有所依循,又由毛人凤出面找顾祝同、陈果夫、陈立夫、杜月笙、吴开先、马元放等人写证词,证明周佛海“身在曹营心在汉”,并请求免除周佛海死刑。蒋介石收到一份份证词和请求改判书,感到名正言顺了,就顺水推舟,准予其请。他相信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一切舆论就会自然平息下去,因为人们习惯于承认事实,尤其是中国人。3月26日,他终于以国民政府主席的名义,颁布赦免周佛海死刑的命令。因此命令奇特,颇有研究价值,全文抄录如下:
查周佛海因犯《惩治汉奸条例》第二条第一项第一款之罪,经判处死刑,褫夺公权终身。现据该犯呈报,以其在敌寇投降前后,维护京沪杭地区治安事迹,请求特赦。查该犯自民国三十年(1941)以后,屡经呈请自首,均未明令允准,惟在三十四年(1945)8月19日,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续办转呈,以其事实表现,图续前愆。政府曾令该局奉谕转知该犯,如于盟军在苏浙沿海登陆时响应反正,或在敌寇投降前后,能确保京沪杭一带秩序,不使人民涂炭,则准予戴罪图功,以观后效等语,批示该报,则可免其一死。经交立法院依法核议,前据呈复,该犯既在敌寇投降前后,已确保京沪杭一带秩序和社会安定,未使人民遭受涂炭,究属不无贡献,可否将该犯原判死刑改为无期徒刑,理合呈候鉴核等情。兹依约法第六十条之规定,准将该犯周佛海原判之死刑减为无期徒刑。此令!
主席蒋中正
蒋介石充耳不闻全国人民强烈要求严惩汉奸的呼声,公然发布这样独犯众怒的命令,可算是法外施仁政,破天荒第一遭!
虽然命令语焉不详,但却含糊中见端倪。“查该犯自民国三十年(1941)以后,屡经呈请自首。”这就是说,汪精卫政权建立一年后,周佛海就与重庆搭上了关系。蒋介石对这种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却躲躲闪闪:“该犯既在敌寇投降前后,已确保京沪杭一带秩序和社会安定,未使大民遭受涂炭,究属不无贡献。”就这样文过饰非,掩盖了1941年以来周佛海投靠重庆的真相。
杨淑慧从报纸上读到了蒋介石的命令,见丈夫仍被终身监禁,脸色像被雷劈过一样僵硬着。她想起蒋介石那句一两年后一定会让周佛海“再归来”的许诺,骂过蒋介石自食其言之后,又痛哭一场。
周佛海看了这纸命令,感到绝处逢生,大喜过望,马上吟诗一首:
惊心狱里逢初度,放眼江湖百事殊。
已分今世成隔世,竞于绝处逢通途。
嶙峋傲骨非新我,慷慨襟怀仍故吾。
更喜铁肩犹健在,留将负重度崎岖。
他还梦想有朝一日,用自己的“铁肩”,鼎力相助蒋介石反共反人民,而迎难前进“度崎岖”。
然而,周佛海兴奋之余,又不得不掂量“无期徒刑”四个字的分量。要在老虎桥监狱打发未了的岁月,心理上新的平衡又严重倾斜了。真是“满天乌云不下雨,眼里有泪哭不出”。是呀,哭给谁听呢?这又该怪谁呢?怪汪精卫?怪不着。怪自己?青少年时代那个理想不允许。最后,只能怨天怨地怨命运!
他感到出狱无望,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加之半生好酒贪色掏空了身子,何况还患有高血压病和心脏病。从此,他一蹶不振,很快就卧床不起。
周佛海的病情日趋严重时,关押在同一监狱的罗君强去看望他,劝他抓紧医治。但他绝望地说:“即使治好了病,这里的日子也难熬,不如早早去九泉见汪先生和其他挚友好!”
经过近10个月的垂死挣扎,周佛海已经形销骨立。罗君强知道他快到生命的尽头,恳求典狱长易明斋允许周佛海和杨淑慧见最后一面。易明斋表示同意后,罗君强将这一消息告诉周佛海。按一般常情,他应该是求之不得。可是,他却拒绝了。“不,不,不要让内人来见我!她来了,生离死别,只能增加双方的痛苦!”这时候的周佛海,在灵魂和爱情之间,横着沉重的十字架,使他无法逾越。
“周先生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向夫人转告?”罗君强凄楚地问。
“没有,该说的都向内人说过了。”周佛海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光治兄以后不必再来看望我,我愿意在孤独中走完自己的路。孤独使人凄凉,也使人平静。你也是无期,望多保重。”
周佛海死前一个月,病得既不能睡也不能坐。他把被褥叠高,和衣日夜伏在上面喘息着,呻吟着。最后周身疼痛难忍,不停地惨叫,惊得整个“温字监”不得安宁,法医只好一昼夜为他注射八针止痛剂止痛。因他已瘦得皮包骨头,连臀部的肌肉也萎缩了,就改在他的大腿后部注射。他的皮肉已失去了知觉,法医把针头从他身上拔出来了,他还问:“针打过没有?”
1948年2月14日上午,周佛海在监狱里走完了他错综复杂的、51岁的人生旅途。第二天,法院将他的尸体送到南京新街口万国殡仪馆。2月16日上午,在这里为丈夫守灵的杨淑慧,一眼见到陈布雷胸前佩戴着白纸花走进来,以下跪表示感谢。陈布雷将她扶起来,对她说:“蒋主席特地派我来吊唁周先生的亡灵和对周夫人表示慰问。他还说过,周夫人今后有什么困难,可通过我转告他。”
杨淑慧哽咽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向丈夫的灵柩一鞠躬,哭诉着说:“佛海,蒋主席派陈布雷先生吊唁你的亡灵来了!你若有在天之灵,可千万别见怪蒋主席!”
五汉奸婆子耍起无赖
天气晴朗,气候凉爽,万里无云的高空,蓝得像水晶一样澄澈。
上午10点左右,一辆黑色小轿车沐浴着金秋的阳光,从江苏省高等法院驶向苏州狮子口第一监狱。轿车里坐着高等法院院长孙鸿霖、典狱长苏健生和一名法警。轿车奔驰的疾速,坐车人不安的表情,说明他们正遇到棘手难办,而又不能马虎处理的麻烦事。
原来,陈璧君在监狱绝食了。尽管她已经被判处无期徒刑,但她过去的身份和地位,仍在控制一部分人的思维定向。她绝食的消息被美国联合通信社披露后,引起蒋介石的重视。两个小时前,他亲自给孙鸿霖打电话:“陈璧君绝食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唵?这件事让美联社公之于世,这个这个,影响很不好,唵!”
孙鸿霖见蒋介石语气很硬,一下子慌了手脚,忙说:“我向委座作检查,我犯了官僚主义错误,看了报纸上的消息才知道。我正在听取典狱长的汇报,陈璧君绝食已近三天了。请委座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蒋介石说:“陈璧君,唵,虽然随丈夫当了汉奸,但性质与她丈夫不一样,唵!这个这个,她过去毕竟是被国父称为辛亥革命三女杰之一,唵!她曾经不遗余力资助辛亥革命,又赴美洲向华侨募款用以创办黄埔军校,唵!你得亲自去监狱做抚慰工作,劝她进食。这个这个,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可以满足她的要求,唵!”这里说的三女杰另两位是秋瑾与何香凝。
“是,是!”孙鸿霖诺诺连声,“遵嘱照办,遵嘱照办!”
苏健生向孙鸿霖汇报时,见蒋介石亲自过问这件事,心跳得厉害,诚惶诚恐地对孙鸿霖说:“不论孙院长给予我以任何处分,我都甘领甘受!”
“委座没有处分我,我也不会处分你,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就行了。”孙鸿霖说,“对陈璧君这样的囚犯,不可等闲视之啊!”
许是孙鸿霖很少涉足监狱的缘故,监狱的工作人员对他的到来,引起许多猜测,直到他由肩上扛把木椅的苏健生陪同,向204号囚房走去才明白过来。
陈璧君被戴笠逮捕押到南京之后,先幽禁在宁海路25号看守所,1946年3月12日才押解到狮子口第一监狱。法院于3月28日对她进行初审,4月22日被判终身监禁,至今已有2年又5个月了。她绝食是从9月27日开始的。这天是中秋节。她被判决后的头四个月,每两个月可以与子女见次面,但后来不允许了。因她已有2年零1个月未与子女见过面,受“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驱使,于9月24日上午向苏健生提出要求,希望在中秋节这天,与住在广州的长女汪文惺,或三女汪文悌见次面,因未获得批准而绝食。中秋节那天中午,苏健生派人给她送去一份大米饭、一份红烧猪肉和一个月饼,劝她进食。她的性情还是那样傲岸和躁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嘴里说着:“姑奶奶我不吃嗟来之食!”抓起饭菜和月饼往门外走廊上一摔,弄得一片狼藉。
苏健生从送饭人嘴里得知这一情况,不禁火冒三丈,气呼呼地来到204号囚房,手指躺在床上的陈璧君喝道:“陈璧君!你一个被判处终身监禁的囚犯,还逞什么威风!”
陈璧君更是怒火中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狂态,愤然从床上爬起来,手指苏健生的鼻子说:“陈璧君这个名字是你叫的吗?当年国父孙先生不曾这样叫我,你们的蒋委员长也不曾这样叫我!我与汪先生未成婚之前,国父称我‘陈小姐’;我们完婚之后,他称我‘汪夫人’或‘陈先生’!你们的蒋委员长也同样如此。你一个小小的典狱长,配得直呼我的名字!”
苏健生被训得狼狈不堪,面红了好一阵才讷讷地说:“是我错了,请汪夫人原谅!如果汪夫人想吃东西,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姑奶奶我不吃!”陈璧君嗔目怒叱,“你给我滚!老实说,我不怕你报复我。我已是无期徒刑,你也无权改判我为死刑!滚,快给我滚!”
苏健生怄了一肚子气,心里骂着:“饿死你这个臭汉奸,等于饿死一条狗!”气冲冲地走了。
陈璧君绝食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了。正在苏州采访的美联社记者赫尔诺,闻讯于前天傍晚时走访了陈璧君。她出于在抗战中形成的、对美国人的反感,拒绝赫尔诺的采访,躺在床上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求快点死去。”而思维神经少了一根弦的苏健生,却向赫尔诺介绍了陈璧君绝食的详细经过,竟然疏忽了及时向高等法院报告。
现在,陈璧君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劲,明知有人走进她的囚室,仍然若尤其事地两眼闭着躺在床上。
孙鸿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陈先生!我是江苏省高等法院院长孙鸿霖,你有什么意见请对我说。”
陈璧君两眼微微睁开,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不叫我陈逆璧君了?”
“那是在法庭上,不得不那样,希望陈先生能够理解。”孙鸿霖说。
“请你出去。”陈璧君说,“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向你说什么。”她两眼闭着,仿佛睡着了似的不再说话。
孙鸿霖迟疑片刻,挥手示意苏健生退出门去,就坐在木椅上点燃一支香烟闷闷地吸着,想起陈璧君在法庭上的种种表现,深深感到这女人不好对付。
陈璧君在法庭上时而破口大骂:“你们的蒋委员长是个典型的两面派人物,也是个典型的暗中通敌分子!他曾经三次秘密给汪先生写信,商讨宁渝合作问题。当局不是说汪先生是大汉奸吗?汉奸者,敌人也!老蒋的所作所为,不是暗中通敌是什么?中日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他还派缪斌去日本议和,不是暗中通敌又是什么?当局既然定南京政府为汉奸集团,那就应该将你们的蒋委员长逮捕,治他的暗中通敌罪!”
她时而抨击国民党的所作所为:“如今的国民党,已不是国父创建的那个天下为公的政党,而已成了蒋介石,成了除宋庆龄先生以外的宋子文兄弟姐妹,成了孔祥熙,成了陈果夫和陈立夫兄弟的四大家族党。中国的财产至少有一半成了这四大家族的私有财产。清审判长先生冷静一点。不要老击惊堂木,你手里的惊堂木吓不了我,我还要说!八年抗战,拥有几百万军队的重庆政权,丢失了中国半壁河山!可如今,这些人都成了抗战英雄,真是今古奇观!”
她时而讥讽嘲笑法官,并为自己辩护:“你们手里没有法律,没有真理,把自己的脑袋长在别人的肩膀上,人云亦云。你们的起诉书说我追随汪先生卖国,能经得起一驳吗:事实上,蒋先生管辖的地区,由不得汪先生去卖;南京政府管辖的地区,是中国的沦陷区,或者叫日军占领区,并无一寸土地是汪先生断送的。相反,而是汪先生等人,自然也包括我在内,从敌人手中夺回许多权利。还有,日军攻打广东时,那里的高级长官闻风而逃,何曾尽过守土之责!而我们赤手把这片沦陷区收回而治之。也许有人会说,你们收回广东,为何不交给蒋先生?我说,蒋先生敢去接管吗?”她越说声音越大。奇怪的是,对陈璧君的破口大骂,肆意抨击,以及讥讽和狡辩,旁听席上居然发出一片笑声,甚至响起了阵阵掌声。
孙鸿霖回忆到这里,又点燃一支香烟吸着。他望了望像死了似的陈璧君,心平气和地说:“陈先生!我同意你的要求,在几天内让你的长女或三女来探监。希望你进食,你想吃什么,我通知伙房给你做。”
陈璧君这才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那就先给我注射葡萄糖液,然后吃点流质食品。我还有别的要求,等我的身体基本恢复了健康,再对孙先生说。”
孙鸿霖只得一一照办。医生每隔两小时给陈璧君注射一次葡萄糖,晚餐喝了杯蜂蜜拌牛奶。第二天早餐,是牛奶加一碗蒸鸡蛋,午餐吃了两碗肉泥稀饭。第三天上午9点,孙鸿霖去见她时,她斜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他问她:“陈先生!身体健康恢复得怎样了?可以与我交谈了吗?”
“可以。”她说。
孙鸿霖微笑着说:“陈先生有什么要求?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