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未名湖畔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有一尊半身的铜像屹立在青松之间。
这里是北大的一方净土。他守护着这方净土,一如他生前。他注视着这些孩子,一如他生前。他勉励着这群老师,一如他生前。
而他孤独的身影,在历史发黄的书页里,拖得很长很长。
他就是北大的老校长蔡元培。
在他之前之后,北大的校长走马灯似地轮转了多少人,个个是英才俊杰,但是只要一提起北大校长,让人首先想起的就是蔡元培校长,也只有蔡元培校长。正如编辑《追忆蔡元培》一书的北大学子郑勇所说:“未名湖畔丛树幽林间,蔡元培塑像谦和地独守一片净土,引领着每次瞻拜每次肃然起敬的目光;而在北大昔日的历史传统和今日的格局气象中,蔡元培更内化为一种象征与启示。无论岁月的尘埃如何起落飞扬,黯淡了多少偶像的色彩,无论时间的流水如何一去不返,动摇了多少权威的根基,既非权威、亦非偶像的蔡先生却不减风神依旧,因为有后来者‘以口为碑,以心为碑,以文为碑’(林语堂《想念蔡元培先生》)。”
耐人寻味的是,北大校庆期间,几乎所有的纪念蔡元培的活动都由民间发起:北大纽约校友会郑重通过决议,建议将蔡元培先生暂居香港的陵墓迁回北大;也有校友建议将北大红楼的孑民纪念馆定为国家文物重点保护;有北大毕业生创办的北京国林风图书中心举办蔡元培专题讲座……而最隆重的则是北大师生自编自演的话剧《蔡元培》。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民间的活动。由几位退休的老教授发起,无数的同学汇聚起来。从一年以前他们就开始了艰辛的奔波,几经周折,终于上演了。最后一场表演,由于种种原因,礼堂的灯光道具都被迫撤除,本来演出就此终止,但是同学们还是坚持着演完了最后一场。那一场是演得所有演出中最成功的一场。而话剧中有一幕打动的无数人的心弦,那一幕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在那最艰难的时刻,蔡元培先生身心交瘁,独自坐在黑暗中,自言自语说道:“谁又理解我呢?”
是的,谁理解他呢?
一九一七年一月四日,隆冬的北京,大雪纷飞,黄沙扑面。一辆四轮马车驶进北京大学的校门,徐徐穿过校园内的马路。这时,早有两排工友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向这位刚刚被任命为北大校长的传奇人物鞠躬致敬。新校长缓缓地走下马车,他摘下了礼帽,向这些杂工们鞠躬回礼。在场的许多人都惊呆了:这在北大是从所未有过的事情。北大是一所等级森严的官办大学,校长是内阁大臣的待遇,从来就不把工友放在眼里。今天的新校长怎么了?
像蔡元培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向身份卑微的工友行礼,在当时的北大乃至中国都是罕见的现象。这不是一件小事,北大的新生由此细节开始。蔡元培希望通过这一行为开风气之先,使得这所声名狼藉的国立大学焕发生机。此后,他每天进学校时,都要向站在大门旁边的工友们鞠躬致敬。久而久之,这成了他的习惯。他的这一行为,是对北大官气的一个反拨,是一面如何做人的旗帜。他首先从自己做起。
蔡元培办北大,将北大作为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北大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北大是他的一个辉煌的文化理想。从此,北大与蔡元培如同血肉般联系在一起。
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大庆祝二十周年校庆的时候,一位音乐家在校庆大会上唱出了一首热情洋溢的歌曲:“春明起讲台,春风尽异才,沧海动风雷,弦诵无妨碍。到如今费多少桃李栽培,喜此时幸遇先生蔡,从头细算,匆匆岁月,已是廿年来。”上任不到一年的蔡元培,就已经将自己融化到了北大里面。他的继任者们,有许多人在追随他,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更多的人则是把办学校当作升官的一个途径,不仅不是献身于北大,而且成为北大的吸血鬼,把北大当作工具来供自己驱使。
蔡元培之前的北大,可以说是一片乌烟瘴气,“学生对于专任教员,不甚欢迎,较为认真的,且被反对;对于行政司法界官吏兼任的,特别欢迎。虽时时请假,年年发旧讲义,也不讨厌。因有师生关系,毕业时仍可为奥援。所以学生于讲堂上领受讲义及当学期学年考试时要求题目范围特别预备外,对于学术并没有何等兴会。”针对这样的情况,蔡元培首先确立北大的办学方针:究竟什么是“大学”?大学培养的是什么样的人才?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无从谈起。
什么是大学?蔡元培理想的大学是他在德国观察到的大学,即拥有独立地位的、追求纯粹学问的一个思想与知识的生产、交流和传播的机构。早在一百年以前,德国著名教育家洪堡就提出:“学术应该是自由的、纯粹的,是不应该包含任何功利主义思想的。”洪堡尤其反对大学教育的功能只是为了就业,他认为大学是“对各学科进行研究的机构”。蔡元培力图引进德国的教育理念,纠正中国自古以来就根深蒂固的“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模式,他就像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怀着单纯的理想、无私的心灵和坚贞的信念出发了。他的梦想在北大只是得到了部分的实现,但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大学,在他捧起的双手中慢慢成形了。
大学的灵魂是“兼容并包”。蔡元培执掌北大的时代,差不多实现了“和而不同”。
蒋梦麟先生在《苦难与风流》中写道,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保守派、维新派和激进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日之短长。背后拖着长辫,心里眷恋帝制的老先生与思想激进的新人物并坐讨论,同席笑谈。”
新潮社的骨干杨振声回忆说:“可能有一些学生正埋头阅读《文选》中李善那些字体极小的评注,而窗外另一些学生却在大声地朗读拜伦的诗歌。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一些学生可能会因古典桐城学派的优美散文而不住点头称道,而在另一个角落,其他几个学生则可能正讨论娜拉离家后会怎样生活。”这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风格在同一个地方交错重叠的现象,在北大的历史上、甚至在中国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
当然,自由是有限定的,即:“自由”是学术研究的自由。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说:“主张学术研究自由,可是并不主张假借学术的名义,作任何违背真理的宣传,不只是不主张,而且反对。”他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强调说:“教育事业应当完全交给教育家,保有独立的资格,毫不受各政党或各党派教会的影响。”他坚持认为,只有教育从各党派的纷争中独立出来,才能使教育方针保持一贯而不会因政权的交替而屡屡变迁,这样的教育才可能有实效,学术才可能有发展,学者才可能成为独立的“知识分子”。
“兼容并包”的前提是自身的独立,而独立的支撑点则是人格的完整。所以,蔡元培特别关注大学教育对人格的培养。一九一七年一月九日,他在北大的就职演说中谈到:“诸君为大学生,地位甚高,肩次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唯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辱,更何足以感人。”大学是精英的圣地,是孜孜不倦地探求真理的人们的一个栖居所在。当时还是一名普通学生的罗家伦,后来回忆听到蔡元培先生讲话时的感觉说:“那深邃、无畏而又强烈震撼人们心灵深处的声音驱散了北京上空密布的乌云,它不仅赋予了北京大学一个新的灵魂,而且激励了全国的青年。”
把人格的培养作为大学教育的最终目的,在当时的中国看起来有些迂阔,但这恰恰是大学的真义所在。蔡元培多次说:“人言有良社会斯有良大学,吾谓有良大学斯有良社会。”他把因果关系颠倒过来。中国社会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社会道德的沦丧,是人心的死灭,所以大学有责任去扭转这种趋向。培养健全的人格,甚至比第一流的研究成果还要重要。
在蔡元培先生看来,道德教育是国民教育之根本,一个民族的道德水平才是民族文化的核心内容。他指出:“公民道德为中坚,旧世界观及美育皆所以完成道德,而军国民教育及实利主义,则必以道德为根本。”他呼唤一代新型的知识分子的诞生,这将是具备了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纯洁的道德情操、具备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敏锐的审美能力的一代人,他们就是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遗憾的是,蔡元培先生的这一教育理想,在他之后成了空谷回音。
蔡元培既是一个理想主义气质很浓重的人,又是一个实干家。他采取了种种措施,让自己的理念在北大得以贯彻下去。美国学者魏定熙特别注意到蔡元培支持创办《北京大学日刊》的意义。《北京大学日刊》定期报道关于评议会和教职工会议的情况,使校方负责的内部事务公开化,从而取得了学生的信任。顾颉刚回忆说:“如果学生们的建议有助于学校的进步,而且这些建议又是可行的话,那么它们将登载在《北京大学日刊》上,这将是促成校方把这些建议付诸于实施。这样,学生与学校之间就不再有距离感,而且,长期以来他们所深恶痛绝的校方的官僚习气将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利用舆论的力量进行监督的典型例子。这样的做法,对于一般的领导人来说,无疑是自掘坟墓。而对于蔡元培先生而言,则是“泰山不让寸土,乃成其大”。
蔡元培先生在北大的作为,真正能够领会其实质的,罕有人在。即使是陈独秀、胡适、沈兼士这些他的亲密朋友,也未能全面理解他的大学理念。他是孤独的,他的思想与时代相差太远,时代所给予他施展的余地只有方寸之大。他执掌北大期间,北大获得了崇高的地位,但是这只是昙花一现,随着他的离去,北大很快沉寂下来,正如鲁迅先生叹惜的那样,二十年代中期以后的北大,“射一支响箭也没有一点回音”。这在中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蔡元培先生既不幸又很幸运。
说蔡先生幸运,是因为他在新旧政权交接的空档里出任北大校长,可谓把握了千钧一发的时机。蔡元培先生没能够建构起一整套制度平台,仅仅依靠自己的人格平台支撑北大的发展,这同样是一种“中国特色”。他凭借的是自己的声望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以及南方军事力量对北洋政府的牵制。陈平原教授指出,“北伐成功,国民党统一中国,开始实行‘党化教育’,教育界的情况于是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不只是‘教育独立’的口号被禁止,连大学课程的设置也都必须接受检查,教授治校的有效性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自由表达政见的文化空间也岌岌可危。不识时务的胡适之,继续‘妄谈人权’、‘批评党国’,受到了政府的严重警告,险些儿被‘肉体解决’。蔡元培名气更大,地位也更高,可照样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于是,蔡元培的北大成了一个永恒的神话,被一代一代表达人追忆和讲述。
说蔡先生不幸,是因为辉煌的北大只有他执掌的时候存在。校以人名,这本身并非正常的情况。正常的情况是应当创设一套完整的制度,让它在创始人离开之后依然能够按部就班地运转。但是,中国的环境没有为蔡元培提供这么一个条件。北大离不开蔡元培,是蔡元培的骄傲,也是北大的悲哀。环顾世界各大名校,没有哪位校长对他所供职的大学产生的如此深刻的影响,也没有哪所大学像北大一样如此深刻地依赖一位校长。
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北大,能够架构人格平台的校长恐怕只有马寅初一人——而马寅初的人格已经不再受到官方的尊重,所以,他更不能够完成蔡元培先生的使命。在后半个世纪里,北大既缺乏人格平台,又没有制度平台来保障,其状况就可想而知了。到了世纪之交,我们才发现我们最需要的还是蔡元培。而需要蔡元培的北大是可怜的北大,就像瘸子离不开拐杖一样,只能说明北大仍然没有制度来保障。一百年了,北大依然只有蔡元培先生的资源可以吸取,北大没有创造更丰富更充足的资源供给中国社会,这难道不是一种耻辱吗?
蔡元培先生在北大期间,北大学生运动开始萌芽。他与学生运动的关系,一直被后人所误解。许多人把他描述成学生运动的积极支持者,这是对历史的改写。蔡元培本人并不支持学生运动,从“五四”运动一开始,他就对群众的运动的负面作用有清醒的认识,对过度参与政治活动伤害学术研究和大学独立有清醒的认识。
当时的一名北大学生曹建对“五四”时蔡元培先生的言行有生动的回忆:学生被捕之后,大家聚集在三院礼堂里,束手无策。忽然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众人仰首张望,原来是蔡元培校长。一群学生害怕受到先生的斥责,另一些学生则欢呼,有的甚至放声大哭。先生从容走上讲台,怡言温词地对大家说:“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我寄以相当的同情。”还没有说完,全场呼声雷动。先生接着说:“我是全校之主,我自当尽营救学生之责。关于善后处理事宜也由我办理,只希望你们听我一句话就好了。”这句话是什么呢?就是“从明天起照常上课”。
而蔡元培先生自己在《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一文中也写到:“我对于学生运动,素有一种成见,以为学生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第一目的,不应有何等政治的组织。其有年在二十岁以上者,对于组织有特殊兴趣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所以民国七年夏间,北京各校学生,曾为外交问题,结队游行,向总统府请愿。当北大学生出发时,我曾阻止他们,他们一定要参与。我因此引咎辞职,经慰留而罢。”在蔡元培的辞职信中,他批评了北京的政治文化,认为它是一种毒素,会伤害接触它的每一个人。北大在这种毒素的包围之下,生存是困难的。
同样,蒋梦麟先生在《西潮》里也详细写到蔡元培校长的态度:“他说,他从来无意鼓励学生闹学潮,但是学生们示威游行,反对接受凡尔赛和约有关山东问题的条款,那是出乎爱国热情,实在无可厚非。至于北京大学,他认为今后将不易维持纪律,因为学生们很可能为胜利而陶醉。他们既然尝到权力的滋味,以后他们的欲望恐怕难以满足了。这就是他对学生运动的态度。有人说他随时准备鼓励学生闹风潮,那是太歪曲事实了。”
蔡元培有一句名言“救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救国”。然而,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裂隙,这一裂隙有时小、有时大,随着中国政治局势的变化而变化,而并非先生所想象中的理想状态。两者孰重孰轻呢?
学生运动与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以及为学术而学术的理念之间有相当的矛盾之处。蔡元培先生自己也并没有完全找到一条真正的中庸之道来。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学生中掀起了反对日本军阀侵略的怒潮。当国民党中央正在南京开会时,学生涌到中央党部前面。蔡元培先生挺身而出,向群众宣讲读书与救国两不忘的道理,首先得使自己成为抗日建国的有用人才。不料因人声嘈杂,先生的声音又不很宏大,再加上许多学生并不认识先生,先生差点被莽撞的学生殴打。先生因此深感学生运动领导权的失堕,为之极其惋惜。
其实,这就是现代大学精神的内在冲突:大学处在社会当中,怎样做到既独立于社会,又影响和引导社会?大学不是一个桃花源,大学与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在近现代中国社会里,现实环境相当恶劣,空谈学术中立无异于缘木求鱼。蔡元培提倡的是一种超功利的关怀,这种关怀超乎于任何党派、团体的利益之上,具有形而上的味道,是由人的与生俱来的对自由的渴望驱动的。这种关怀的实施却是相当困难的,像蔡元培先生这样崇高人格的人才可能实践它,因此,它的操作性就停留在一个很低的层面上。其他的大学中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把介入现实与个我利益结合起来,使大学参与社会这一行为本身趋向于功利化。
蔡元培的心目中考虑的问题是:学生怎样担当公民义务?不是应不应该参加学生运动,而是以怎样的心态参加学生运动。
一九一八年,蔡元培为学生刊物《国民杂志》撰稿时写道:“让学生们承担国民的义务是《国民杂志》宣扬的观点。但是如果学生的职责仅仅是读书的话,他们又怎能牺牲用于学习的时间和精力去承担平民百姓应有的义务呢?答案是:学生是被他们自己拳拳的爱国热忱所驱动。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民众对国家的命运漠不关心,似乎国家的前途与他们毫无关系,但还是有一部分社会中坚把为国家服务视为己任。理解这种爱国情操并真诚地为国家强大而努力奋斗的人毕竟只占少数。如果学生不能帮助这少数爱国志士去唤醒麻木的民众,那又有谁能行呢?学生们宁愿牺牲自己所学习时间和精力来办好这个志在救国的杂志,他们的诚挚不能不令人钦佩。”显然,他肯定了学生的参与精神,并意识到在现代中国这一特定时空中,再来当隐士是不可能的了。他看到了学生身上的朝气和活力,而且被其深深地感动。
在一九二零年所作的一次题为《学生的责任和快乐》的演讲中,蔡元培则从另一个角度阐明自己的观点:“我再回溯到五四运动以后,我们一般学子受了这种感触,其中由自觉到觉人的很不少,至若学生去岁干预政治问题,本是不对的事情,不过当此一发千钧的时候,我们一般有智识的人,如果不肯牺牲自己的光阴,去唤醒一般民众,那么,中国更无振兴的希望了。但是现在各位的牺牲,是偶然的,不得已的。若是习以为常,永荒学业,那就错了。还有一层,现在各位为社会服务,这也算分内的事情,不一定要人家知道,只要求其如何能尽自己的责任,并且不要以此为出风头,沽名誉的器具……对于读书和做事,都要有一种诚心,凡事只要求其尽责在我,不可过于责人。”企图通过学生运动获取名利的人,先生是不以为然的。而二十年代以后的学生运动,正朝着这个方向行进,最后到了用别人的鲜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的程度。先生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可是很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咀嚼先生话里的深刻含意。
二十年代以后,中国政局风云变幻,蔡元培先生永远地离开了北大,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一九四零年三月五日,蔡元培先生病故于香港九龙,那是抗战最艰苦的岁月。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的孤岛上,千名北大弟子为老校长执绋。
死后的世界,更不是先生所能左右的。一九四九年之后,蔡元培的教育思想被束之高阁。五六十年代对教育领域的若干次批判,均对蔡元培的教育思想有所冲击。直到一九八九年,北大有关方面还将蔡元培教育思想看作煽动学潮的罪魁祸首,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重要表现,一时之间,在蔡元培为之耗尽心血的北京大学里,居然人人谈“蔡”色变。有人企图创造出一个彻底清除了蔡元培极其精神的“新北大”。这种蝼蚁撼树的“努力”,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蔡元培先生仍然安息在遥远的南国,在香港仔的“华人永远坟场”。先生的墓依山而建,山青而水秀。
但是,学子们还是忘不了老校长。近年来,一直有将蔡元培墓迁回北大,让老校长安息在未名湖畔的建议。而北大校长办公室给一位居香港的校友复信称,学校领导对建议进行了研究,答复如下:“北大现在的校园为原燕京大学旧址,一九五二年全国高等院校调整后,北京大学由沙滩迁到这里。校园的重要部分已于一九九四年三月,由北京市政府列为文物保护区,该文物保护区必须保存现有格局,一切翻修和兴建事宜,皆需遵照文物保护法的有关规定,经批准以后,才得执行,学校方面无权动土。没有列入文物保护区的校园,如学生宿舍、食堂、文体活动中心等,楼间距离甚窄,声闹喧杂,又不是安排蔡先生墓的适当场所。”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然而,校庆期间,北大在未名湖畔新建了好几个不伦不类的现代雕塑、树起了大量的广告牌,甚至还建造了巨大的、粉刷着宝洁公司广告的、供体育锻炼用的人工攀登岩。这一切行为做起来又那么顺理成章,似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手续,也没有受到文物部门的干涉。
偌大一个校园,偏偏容不下蔡元培先生的墓。这说明,北大已经离“北大”很远了。这也从反面衬托了先生的伟大——在他逝世半个多世纪以后,还有那么多人不敢直面他。文质彬彬的他依然令那么多有愧于北大、有愧于中国教育的人心惊胆战。
先生不回来也好,省得他回来看到那么多让他伤心的事情。
蔡元培先生依然是孤独的——什么时候他不孤独了,什么时候北大就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