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昌龄低着头,嗓音干涩,吭吭哧哧地说:“大队长,你说的话我明白。连日本鬼子佐佐木自己也说:‘平时看不到八路军,但皇军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八路军!’我们当警备队的弟兄们也常在背后议论,一是怕跟着李奎胡当汉奸将来不知哪天吃卫生丸;二是怕跟随鬼子干下去,将来乡亲和老百姓都不会饶我们,”胡志发用从容而沙哑的声音说:“中国人当汉奸,他祖宗泉下有知也要痛哭。我看你们也不是糊涂油蒙了心的人,趁早回心转意,想法将功补过,不但群众谅解,而且荣光遍体。”严昌龄低着头似在斟酌。胡志发又说:“怎么样?老严!你是分队副,混得倒是不错!”
严昌龄叹一口气,揉揉发涩的眼皮,抬起脸来吸吸溜溜地说:“什么混得不错!我的事,我表弟他知道得最清楚。我是被李奎胡抓去当的警备队。唉!”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了,“汉奸不是人干的!那天在新城子碉堡前,佐佐木一句话,就杀了咱八个弟兄!我那小舅子也送了命。伤心哪!再说,李奎胡相信的是当年跟他干土匪的那伙人,对咱这些被他抓来当伪军的从不贴心。他的手枪队长李虎,他妈的是个吞了秤砣的王八一铁心汉奸!他老是欺压我、排挤我!他在李奎胡面前吃得开,他能用脚踩我脑袋,我可没法还他一巴掌!我是凑合着在混,说实话,节大队长的名字我早久仰了!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我严昌龄要不出力,我不是人养的!”
蓝文玉见气氛转了,拿起酒壶给四人斟酒。胡志发听严昌龄说得真诚,举起杯来说:“来来来,先喝一杯,你们能‘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欢迎!”节振国举起杯来,对着严昌龄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你,我们当然相信,你看,你能怎么办?”
严昌龄想了想,举起酒杯说:“我回去就拉上一伙人,咱带了枪反正投过来。”
节振国举杯说:“干杯!你这心意好!”四人一同干了一杯酒,用筷子夹鸡肉吃。节振国放下筷子接着又说,“可是,这方法还不行!”
严昌龄眨巴着眼瞅着节振国那两只特别明亮的眼睛,两道格外浓重的眉毛,两片透露着坚韧气质的厚嘴唇,脸上的表情似是问:“怎么呢?”
节振国说:“打蛇要打七寸,擒贼要擒王。你这么一来,解决不了大问题。我们是要干掉李奎胡!”
严昌龄沉重地摇头说:“要依我的心,我回去开枪打死了他马上投过来最好。可是他有手枪队警卫,下手困难!”
胡志发开导他说:“不要紧!咱们瘸子担水……步一步来!重要的是你先要把自己的弟兄们联合起来,抱成一团,找个机会跟咱们里应外合,成了大事,然后再投八路,这样既安全,又能立大功!”
蓝文玉又打边鼓说:“表哥,咱都是中国人,谁没个爱国的血性子。汉奸这差使干了臭八辈子,这会儿跟节大队长联络上了,我就给你们在中间通信联络。咱这天宫寺周围的庄子上,也给李奎胡糟蹋苦了。谁不想吃他的肉,睡他的皮。宰了他,鬼子也就少了一条大狗腿。我看应该这么干!”
严昌龄“乒”的一拍胸膛,用干涩的嗓音说:“说实话,我严昌龄在警备队里人缘是好的,我拜把子弟兄也多,上次新城子碉堡佐佐木杀了八个弟兄后,大家心里都有仇气,也都不再想当汉奸兵了!李奎胡如今受鬼子重用,他是靠踩着咱当兵的尸骨戴豆腐牌子挎军刀的。要杀他,除了李虎和手枪队那些李奎胡的土匪亲信外,谁都不会出死命保他。我回去一定多联合人,听着你们指挥。找机会就脱下这身贼皮!抗日!”
节振国叮嘱说:“站在河边,可要防水湿鞋。要沉住气,不露马脚。联合的人一定要可靠,要有爱国心的,不要被人出卖了!”
严昌龄拍胸肿说:“我严昌龄有这个心眼儿,不能拿这件大事和我的性命开玩笑。你们把心放在肚里。”
胡志发说:“天宫寺布防的情况和李奎胡的情况你是不是谈给我们听听?”严昌龄用手指蘸着杯里的酒在桌上画着说:“天宫寺四边都布岗哨,夜里打更,围着铁丝网,留着两个出口。出口处都建立了岗楼,口令天天有变化。李奎胡的警备队如今扩充到六百多人,可是在天宫寺的仅有第一中队一百多人。另外的几个中队全由李奎胡的亲信带着分驻在榛子镇、县北观鸦寺等地。李奎胡爱喝酒爱赌钱,住在天宫寺大殿后边那排禅房里。天天晚上,喝了酒就找人陪着打麻将,常常打通宵。保卫他的手枪队本有三十人,打金针峪那天死伤了十个,还没补充,由李虎率领就住在大殿后厢,离李奎胡的禅房很近,李奎胡住的禅房附近由手枪队警戒,不让闲人走近。”
节振国点头,两只机智的眼睛闪闪发光,说:“咱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回去后,照刚才咱协议的办,做好联络弟兄们的工作,时机一到,就大干一场。从今以后,你要把你们天宫寺李奎胡警备队的活动情况每天发一个情报,通过你表弟交给我们。你们看行不行?”他说完,用炯炯的眼光看着严昌龄和蓝文玉。
严昌龄一口答应说行。蓝文玉也点头说行。节振国看看胡志发,似是问:“咱离开吧?”胡志发点点头。节振国拍拍严昌龄和蓝文玉的肩膀说:“老严、老蓝,从今天起,就做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吧!我们相信你们!”
他和胡志发不要严昌龄和蓝文玉送,走出屋去,经过一棵老槐树下,在黑暗的夜色中,身影就和树影融在一起隐没了。
这里,蓝文玉又陪严昌龄坐下来,说:“表哥,喝酒喝酒,真吓了我一场,到现在心还扑通扑通跳呢!”
严昌龄吁了一口气,用筷夹鸡翅膀啃,说:“可不!我起初以为今天十殿阎王请我去报到了,没想见到了节振国看到的竟是笑脸!”
蓝文玉故意说:“唉!只是这事儿答应是答应了人家,也是玩命的事儿,太危险!我可有点为你担心!”
严昌龄摇头喝酒说:“表弟,我是掏真心给你!我这回是下定决心了,说什么也不再做汉奸了。就是死吧,也有脸见祖宗,不再落个千秋万代的骂名。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好好干的,暴露不了!”
蓝文玉夹鸡给严昌龄放在面前,又说:“我看不干也罢。以后你就小心躲着些,只要不碰上节振国就行,他也不能拿你怎么!”说着,给严昌龄斟酒。
严昌龄思索着摇头说:“不!表弟,你不能这么劝我,我干这汉奸警备队早觉着窝囊了。今天有这弃暗投明的机会我得干哪!再说,我也得报仇!”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表弟,咱一块儿干,完成这件大事,也扬眉吐气。”
蓝文玉是一早跟胡志发分手前,同胡志发商定的,说这些话目的是试探试探严昌龄的决心,考验考验他。现在见严昌龄确是下了决心,心里也髙兴,马上说:“表哥,你说得对!不当亡国奴,起来反正,这是走正道。我们既答应了人家,就得当件事办。以后,我挑糖挑子来,你把打听到的情报随时告诉我。我一定及时送到节振国他们手里。时机一到,咱就天翻地覆干它一场!”两人举杯喝酒吃鸡,谈了不少知心的私房话,严昌龄辞别后,就匆匆回天宫寺去了。
这以后,严昌龄按照节振国和胡志发的嘱咐,每天都发一个情报,由蓝文玉转给工人特务大队。有时候,报告李奎胡什么时候配合佐佐木出发“讨伐”,有时候,报告李奎胡警备队活动情况。节振国经过考察、对证,都很准确,确信严昌龄是靠得住了。这天,蓝文玉送来严昌龄的情报,说佐佐木要李奎胡积极准备,将在最近对腰带山发动一次大扫荡,催促节振国快采取行动。节振国同周文彬、胡志发反复审慎研究,决定掌握主动权采取行动,要把大破天宫寺、消灭李奎胡放在敌人大扫荡之前,打乱敌人大扫荡的步骤。
夜里,节振国带了纪振生,两人一同到了蓝各庄蓝文玉家。严昌龄已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间在那里等候了。节振国一进去,严昌龄就迎上来。他嗓音干涩地说:“大队长,什么时候下手?再不下手就迟了!我已经联合了十八个弟兄,都跟我一条心。有的是上次鬼子杀了的一分队八个弟兄的亲友,有的是李奎胡抓来当兵受过李奎胡打骂的弟兄,有的是我们拜把子哥儿们,有的是家里被鬼子糟蹋过或亲友被鬼子汉奸杀害过的。只要是我们这些弟兄在岗楼上站岗,就能放你们进来掏李奎胡。掏了李奎胡,咱就跟你们打游击去,说什么也不干这汉奸警备队了!”
节振国点头,和蔼但是严肃地说:“我们决定掏李奎胡。今夜我来,是跟你约定时间、暗号和步骤的,时间放在后天夜里三更时分。听梆子打三更行动,你看行不行?”
严昌龄点头说:“巧了!后天恰好是我们分队值班站岗!”
节振国稳稳地说:“那这就定下了。后天夜里,没有月亮,天黑,好行事!”
严昌龄干脆地说:“行!”
节振国又说:“梆子敲三更,我带部队来,联络暗号是你放块门板在岗楼下,我扔石头打门板!你大声咳嗽吐痰。这时你就开门放我们进去。你看行不行?”
严昌龄点头说:“行!听到门板响,我大声咳嗽吐痰!”
节振国接着说:“步骤是:在我们来到之前,你们先将电话线切断,再将李虎骗到岗楼那儿捆起来。要活的,不要死的。我们要用着他带我们去见李奎胡!”
严昌龄一扬眉笑了,说:“妙!你算救了这小子的命了!要不,依我说,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亲手宰了他!这下,得留活口,用过再交给我报仇出气吧!这家伙亲手杀的人数不清。在丰润关帝庙鬼子举行慰灵祭那天,杀了个白胡子的老汉姓关的游击队员,是他跟日本鬼子一起动的刀!”
节振国一听,血往脸上冲,眼都红了,说:“先留他的活口,让他陪李奎胡去见阎王!”又说,“我打听到,说李奎胡还喂了条日本狼狗,你要想法给它点毒药吃,到时候免得麻烦!”
严昌龄点头说:“这我倒疏忽了!你真细致,连这都想到了。这事不难,我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