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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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办年货”(2)

林子华说:“大前天夜里我们执行任务回来,路上大雪飘飘,回来后,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见到大地一片银白,我就想了这么四句……我念给你们听听……”说着,他拖长了腔调念道:“一夜游击枪声紧,乱琼碎玉满衣襟。”念了两句,解释了一下。

节振国说:“虽不懂诗,可是听来挺好。还有呢?”

林子华继续念道:“河山本自无春色,忍叫家家披孝巾。”

纪振生说:“听不太清,不太好懂。”

林子华重念了一遍,又解释了一遍,说:“这两句我倒认为有点诗味。这是说因为日寇侵略,铁蹄践踏,山河破碎,一片茫茫大雪,简直像叫咱冀东的老百姓都戴上了孝似的!这里边包含着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比较含蓄。”说到这里,见节振国皱着眉尖似在思索,林子华问:“老节,你觉得怎么样?”

节振国一扬眉毛,抬头笑了,说:“我看这第四句可以改一改。不过,我不懂诗怎么做,也没做过”纪振生咧嘴,说:“好啊!老节,你就说说吧。”

林子华也笑,说:“说说听听嘛。”

节振国点头,说:“第四句我看太悲,没有咱抗日健儿的英雄气概。把‘忍叫家家披孝巾’,改为‘喜叫日寇披孝巾’行吗?”

林子华一听,嘴里轻轻念了一遍,说:“啊呀!老节!你可真懂诗呢,改得挺好!”

纪振生打哈哈说:“我也觉得改得好!一改,把咱头上的孝巾挪到鬼子头上叫他戴,咱不戴。我看太好了!”

节振国笑着说:“别这么夸我。我在林先生面前是鲁班门前抡大斧。好在无事,这么聊聊也髙兴。”

林子华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老节!写诗的事儿,我也不精。不过,你虽只改了我三个字,却把我的一首消沉的诗改成昂扬奋发的诗了。我是自愧不如啊!这么一改,这首咏雪诗好多了。”说着,他摇头晃脑一边吸着烟,一边拖长了腔调念了起来:“一夜游击枪声紧,乱琼碎玉满衣襟。河山本自无春色,喜叫日寇披孝巾!”念完,自己髙夸了一声:“行!”又说:“老节,我保险,就凭这气概,‘办年货’一定能大胜而归,叫鬼子披上孝巾!”

三个人都点头大笑起来。正笑着,忽见门“哐”的开了,胡志发浑身像个雪人似的,连长长的睫毛都沾有雪花,他带来了雪地上的寒气,站在门口,一边扑打着身上的雪,一边说:“什么事这么髙兴?”

外面,搓棉扯絮般的大雪仍在下。

节振国说:“好啦!贩年货的来啦!快进来暖暖。把门关上!”

纪振生上前帮老胡扑打着肩上的雪,老胡又“乒乒”跺脚,把齐小腿裤脚和鞋上的雪全拍打掉了。林子华挪出个炕上的位子,说:“老胡,快坐!”他装上一锅烟,递给老胡抽。

节振国看看老胡的脸,笑着说:“我猜着了。‘办年货’的事,准有好消息!”

胡志发不来回答,笑着抽烟,用手搓着冻僵了的双脚,说:“你们刚才什么事那么髙兴呀?”

林子华把节振国改诗的事前前后后一讲,胡志发也笑了,说:“确实改得有味儿!我这贩年货的是来报告好消息的。我们研究奇袭新城子碉堡的那件事,一定能胜利成功,日本鬼子这顶孝巾是戴定了!”

节振国性急地说:“老胡,快说说情况吧。”

胡志发说:“陈支队在迁安一带不断袭击敌人,新城子碉堡的日军,今天抽走了一部分去迁安,只剩下十二个。这是第一个好消息。快过年了,鬼子到处敲诈勒索,汉奸有心讨好孝敬,据群众报告,昨天下午往新城子碉堡送去了大批物资,猪肉、白面、鸡蛋、鱼、鸡、烟、酒都有。只要拿下碉堡,这些就都是咱们的年货了!是第二个好消息。这场大雪,地面封冻,鬼子的‘机械化’成了‘机械滑’啦!咱发动奇袭,他救不快也救不了。新城子碉堡旁那条小河结上冰啦。咱打了就跑,像流水疾风,河上可以走路,是第三个好消息。新城子碉堡附近,我已联络好那儿的救国团,今天傍晚以前就可以动手掐断鬼子的电话线。是第四个好消息。你们说,我这贩年货的办得怎么样?”

节振国懂得:游击战争要取得胜利,是不能离开它的计划性的。乱干一场的想法,只是玩弄游击战争,或者是游击战争的外行。行动之前,应有尽可能严密的计划,了解情况,确定任务,部署兵力,整理装备等等,都要过细考虑,因为同敌人斗争是一件不能开玩笑的事情。现在听老胡一说,大家都笑着说老胡办得好。节振国站起身来一拍巴掌说:“贩年货的贩来了丰盛的年货,咱办年货的一定要办成!”他将门“哐”的推开,看看屋外银装素裹的景色,又说:“咱要让新城子碉堡里这十二个鬼子都戴上孝巾!”说着,招呼大家说:“走!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关师傅。他天黑就要送往金针峪养病了。跟他说说,让他也髙兴髙兴。傍晚,咱集中兵力,开始行动!”

傍晚的时候,灰蒙蒙的天上飘落着大朵大朵的雪花。西北风锋利得像刀子。远处巍然矗立的山峰,裹着白雪,似要隐没在灰茫茫的天地间。一望无际的丘陵和原野上银光闪耀,堆积着起伏了波浪一般的厚雪层。在通往新城子碉堡盖着厚雪的公路上,出现了两辆骡马大车。驾车的嘴里“驾!”地叫着,在牲口的耳朵梢儿旁,放枪一般抽了一下响鞭,牲口便奔驰得更快了。车过处,“隆隆”滚动的车轮声和“踢踢踏踏”的牲口蹄子声中,卷起了滚滚的雪雾。到了离新城子日军碉堡比较近的地方,一先一后的两辆大车,突然放慢了速度,驾车的勒着骡马缓慢地拖着车向前走动。

新城子碉堡上,一面太阳旗没精打采地在风雪中抖动。

两辆大车上架着席棚,披着彩,一看像是办喜事出嫁闺女似的。

在第一辆车上,坐着四个人,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是脸冻得通红的节振国。他戴顶黑色毡帽盔,浓眉和睫毛上结着白霜,手执鞭子,拉着缰绳,伸着脖子睁大了激怒得火光闪闪的眼睛朝前张望了一下,轻轻地回头对坐在车后的一个穿花布衣服的“女人”说:“振生,快到了,小心!”

“女人”个儿细长,头上包了一块花布,左手梧住鼻子和嘴,仿佛是个怕羞的乡下大姑娘似的,用眼张望着,哼了一声说:“唔!”说完,他摸摸车上那挺用衣服罩着的轻机枪,心里不禁好笑。他对另外两个男扮女装的伙伴,做个眼色,叮嘱他们做好准备,自己全神贯注凝望前边路旁的日军碉堡,注意那儿的动静。

男扮女装,纪振生他们都是生下来第一次。要不是驻扎在新城子碉堡里的日寇常常四处寻找“花姑娘”,骚扰百姓,节振国是不会下决心让部下这么干的。要讲装扮女人,他们实在扮得都不像。为了遮住嘴边的胡子,这几个假女人只得装作怕冷似的用手捂住下半个脸。

天冷风雪大,日军多数在碉堡里烤火。碉堡外,一个日军哨兵,发现风雪中远处来了两辆披彩的大车,立刻警惕起来。两辆车子,相距有二百米,前面一辆车上坐了四个人,一男三女;后面一辆车坐了四五个人,也像有女的。他惊喜地髙叫了一声“花姑娘”,伸长了脖子,饿鬼似的张望起来。

碉堡里的鬼子也看到彩车了。像一群苍蝇闻到了鱼腥,烤火的和睡觉的鬼子,你推我搡纷纷走下碉堡围拥上来,也顾不得风雪,远远盯着大车,垂诞三尺。

风大雪紧,赶车的汉子真恼人,在离哨兵岗位约莫百把步的地方,突然大声吆喝住牲口停下来,自己一纵身,跳下了车,不断向日军哨兵招手髙喊:“太君,车子坏了!车子坏了!”说着,他蹲在车轮旁边修起车子来。

“花姑娘”的引诱和两辆大车的来历不明,使得哨兵和那群苍蝇似的日寇,按擦不住了,不约而同地趔趔趄趄踩着大雪,冒着寒风,鼓动着胸脯子蜂拥上来,嘴里叽里哇啦,嚷着要检查良民证,嘻嘻哈哈地围上来了,有的“哧”的滑倒了爬起来又朝前跑,醉汉似的嚷着:“花姑娘!”“花姑娘!”再也想不到,“突突突”的机枪声和“砰!”“砰!”的短枪声响了!子弹连珠般地朝着他们射击过来。新城子碉堡前,血花、弹雨、雪片与鬼子的惊呼惨叫声一同飞溅。

像秋风扫落叶似的,子弹打得密不透风,日本鬼子“啊”、“啊”惨叫着。被枪弹击中了的鬼子东一个西一个地躺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没被打中的,刚气喘喘地转身要跑,只听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碉堡旁那条结了厚冰的小河对面从冰上出现了二十来个带枪的便衣游击队员。领头的是个头不髙、精力充沛的张惠。原来张惠奉命带了人早陆续来到埋伏在小河对岸的道沟里了。腹背受敌的鬼子虽然凶横顽固,经不住前后夹攻,都被游击队“砰”、“砰”地用枪消灭了。

雪花飘飘,碉堡里,残余的两个鬼子不肯投降,从枪洞里用机枪“突突突”地往外射击。一串串子弹打得地上冰雪乱飞。游击队员们爬冰卧雪趴倒在地回击起来。节振国皱眉看着鬼子的机枪射击,心头那把无名火,扑腾腾忍耐不住,招呼纪振生:“振生,走!炸掉它!”纪振生匍匐着爬过来,节振国和纪振生腹部贴着地面,像两条鱼似的游过铁丝网,又利用地形,穿过碉堡旁那条结冰的小河,踩着冰雪跑近了碉堡。节振国在前,飞步贴近碉堡,用粗大的手,将胡志发给的两个手榴弹拉弦往枪洞里一扔,马上又退下来伏在地上。“轰!”“轰!”手榴弹开花爆炸。纪振生又冲上去,也学节振国朝枪洞里扔了两个手榴弹。“轰!”“轰!”又是两声爆炸。碉堡里的枪声停了。节振国和纪振生趁着爆炸腾起的浓烟,闪身往碉堡里冲。两人猫着腰冲进去,“呱搭”推开门一看,空气里飘散着焦臭气味和烟尘,两个鬼子的尸体死狗一般蜷缩着横在地上,阴魂早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哈!碉堡里物资真多,除了枪支弹药外,猪肉、大米、白面、家禽、蛋类、白糖、烟、酒,堆得满满的,什么都有。节振国一看,两只大眼闪耀着兴奋得意的光彩,意味深长地说:“物归原主!中国人的东西不该让强盗吃!”他对纪振生挥着手:“振生,快打招呼!”纪振生对着外面拉长声调髙叫:“来……搬……啊!”满身雪花的张惠带着游击队员们“呼哧呼哧”都冲进碉堡里来了。大家一看,嗬!东西这么多,髙兴极了。你背我扛,在风雪中,一趟一趟往大车上运。

可是你抬我扛,就发现问题了。张惠说:“弹药枪支已经很多了,这些烟酒鱼肉的就少拿些吧!”

节振国摇头,说:“少拿?这不熊包了?不能少拿!到口的肉不吃,是怕拉肚子吗?全部运回去,一点也不能留给鬼子!过年咱就美美吃它几天!”

纪振生笑了,说:“对啊!下劲儿背!死命扛!”

张惠说:“好!一点也不留!”

天,黑下来了。大风仍在怒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渐渐稠密起来。眼面前的雪地反射出微光,远处早已黑茫茫混沌一片。按照原定计划,节振国用一块包楸皮包了一条大猪腿和十几斤白面;纪振生也用一块包袱皮包了些鸡蛋、鱼和白糖。节振国看看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吩咐张惠:“快!带着大家撤!”他仰面看看天空,风正紧,雪正猛,他让两辆大车从原路赶快回去。他放心:风雪大,车辙马上会被风雪淹没的。看到张惠等驾着车子走了,他才同纪振生从风障雪网中在昏黑难辨的夜色里向南迈开了流星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