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发冷静地说:“不知这儿是鬼子占了呢还是怎么?咱得试探一下!”他通知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并布置好:如果撤退就往东北跑。他对节振国说:“老节!扔块石头蛋子,看看出来人不?”
节振国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铁栅栏门里。石头有拳头大,“嗵”的一声掷进去后,声响很大。只听见踢踢踏踏脚步声响,一会儿看见出来了十几个拿枪的穿黄军衣、戴大帽檐白帽圈的警备队。一出来就对着外边暗处“砰”“砰”地胡乱打枪。
一见是伪警备队,节振国知道关家梢情况有变,下令说:“撤!”他让胡志发带着队伍往东北跑,撤到榛子镇南门外田树森家附近会合。自己却带着关清风、关玉德和纪振生留下观察。四个人一起猫着身子蹲在暗处,八只眼睛都毫不转动地盯着张望。
警备队“砰!”“砰!”打了一阵乱枪,停止了射击。节振国等在暗处,只见又是一伙警备队拥着一个矮胖的挂豆腐牌子挎腰刀的警备队长模样的人出来了!
关清风一拽节振国的上衣小声惊呼起来:“关东平!”只见关东平指手画脚,叫人朝天“哒……哒……哒”打了三发步枪。
节振国早看清这是关东平了,知道这是打的信号枪,一咬牙,猫着身子从暗处飞也似的跃上前去,瞒着关东平就用驳壳枪“砰”的打去,只听枪声一响,关东平“啊”的叫了一声,倒了下去。警备队乱成一团,又朝外边暗处胡乱打起枪来。
纪振生、关清风、关玉德回枪射击。节振国也早闪身回来了。“砰!”“砰!”打了一阵,节振国说:“撤!”四个人连忙抽身向东北面榛子镇方向跑,去追赶队伍。留下了关家梢的枪声仍在寂静的夜色中继续传来。
四人一起轻盈地跑着。路上,关玉德像嚼了辣蒜似的嘘了一口气,说:“关家梢变天了!要是冒失进去可就坏了!”
关清风气恼地喘着气说:“这畜生回来了!看来是投靠鬼子当上了警备队长啦!可叹寿年给杀了!不知林先生他们怎么了?”
纪振生给自己鼓劲儿说:“老节那一枪够他戗的!”
节振国暗暗叹气说:“关家梢这个‘家’是没指望了!我看林先生怕也出事了!他们人太老好,吃了虎狼的亏了!”
关清风“唉”的长叹一声,说:“只怪当初没有宰了这个畜生!只怪我还给他求情!我们这些人家恐怕都要受害了!”他的脚步沉重,似乎仇恨得要把地踩陷下去!
四人一路小跑,沿着来时的路向榛子镇方向跑。从关家梢到榛子镇不过三四里地。但这是绕东北方向走,就比较远了。四人正跑着,忽听前边枪响。枪声急促,像是互相射声。
节振国警惕地停下步来说:“情况!”
纪振生机灵地说:“听这枪声,好像是我们的队伍跟人打起来了!”
关清风喘着气说:“快跑!赶上去开火!”
四个人又跑起来。节振国一边跑一边想:是遇上了鬼子呢?还是遇上了警备队?要不就是遇上了李奎胡的土匪队了?猜测没有错。工人特务大队遇到的正是李奎胡的土匪队。
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刚才在关家梢遭到关东平警备大队的阵阵枪击后,关东平的三发信号枪惊动了李奎胡的土匪队。土匪出身的李奎胡是个彪形大汉,他不到四十岁,一脸横肉,人中右边有个大黑痣,黑痣上长着黑毛。李奎胡与关东平约定“守望相助”,他亲自带队出来阻击。恰好,胡志发带工人特务大队过来,土匪队远远喝问:“口令?”
“黑旋风”梁凯猜到是碰上土匪队了,说:“老子还要问你口令呢!”土匪队“砰”的打了一枪,只听小佟“啊”的嚷了一声,倒下了,双方就接上了火。
夜黑如漆,风冷衣单,节振国却浑身是汗,同纪振生、关清风、关玉德追上了工人特务大队。这是在榛子镇西的公路边。李奎胡亲自带了土匪队在拦截。枪一响,远处那些亮着灯笼守夜的村庄也打起了枪,也许是联防,也许是壮胆。要是按节振国过去的脾气,他是要死拼的。可是,今夜的节振国却不那样了。他忍住心头的怒火,对胡志发说:“向北撤吧!”
战斗激烈。土匪队人多,从关家梢方向又传来了越来越近的枪声,看来关东平的警备队是追来了。胡志发点头:“撤!”
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迅速向北转移。
天墨黑,鸡叫头遍的时候,来到一片长得特别茂密的灌木丛边,薄薄的淡淡的晨雾像轻纱似的在原野上随风飘荡。极度疲惫的工人特务大队已经脱险,发现这是在一个只有三五户人家的偏僻小村旁。节振国清点人数,除了有两个轻伤号外,少了佟树安和王玉成两个战士,估计都是落在李奎胡土匪队的手里了!
关家梢进不去了!榛子镇也不能去!到哪里落脚?大家都有些急了。
节振国乐观地说:“不要紧!天下路多的是!这条不通走那条,大不了再回沙河驿那边找个庄子过夜!”
大家疲倦得手脚都不想挪动了。田树森说:“大家也都累了!还是上我们庄子去住吧!虽离榛子镇近,但我看问题不大!我在那儿关系好。从这儿有条小道可以去,路不远,趁着天黑,正好赶路。在敌人眼皮下住宿反倒安全!”
大家七嘴八舌一商量,也都同意了。
天亮前,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悄悄由田树森带路,到榛子镇南门外那个小村子里住宿。田树森家就在这儿,村子里有他的一些亲友,这村子受李奎胡匪部的骚扰不止一次了,对李匪恨得刺骨。村里,赵各庄上的矿工和家属也不少,热情号房给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住,田树森那泼辣健壮的女人忙着烧开水给战士们喝用,乡亲们又给烙饼送吃的。队伍布上岗哨,悄悄就住下了。
节振国和胡志发心里有事,都没有睡。看看天快亮了,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派纪振生打扮成个瓦匠,背着个小包,拿把瓦刀,像个到外边帮工谋生的庄稼人,去到榛子镇,打听昨夜少了的小佟和王玉成的下落,看看李奎胡匪部的情况。
纪振生天亮以后动身。正是日出时分,东方天空像野火在燃烧,一道道一片片的朝霞横亘在田野、树林上空,似绯红的火光,又似涂抹着鲜血。他已经疲劳极了,但肩上有着任务,看着鲜血似的一轮红日跳跃出现,想念昨夜血战中失踪落入敌手的小佟和王玉成的心更切。晨风虽寒,他却敞着衣襟,露着胸膛,头上冒着滚滚热汗。
榛子镇还留着土城墙和用青砖砌的四个城门。纪振生从南门进了榛子镇。这里嘈杂、混乱,街上人群熙来攘往。李奎胡的土匪队一律便衣带枪,布着岗哨搜查行人。纪振生给盘问搜查了两次。土匪队看他小包里边是破鞋子、破褂子和些烙饼,没油水可捞,就放他走了。他走着走着,听人说:“上东门看人头去!”心里不由得一惊,也朝东门走去。
身旁,有个挑担卖豆腐的矮老头儿。纪振生靠上去问:“大伯,这人头是怎么回事儿?”
那老头儿秀了脑门,后脑勺留着一拨麻刷子似的长发,挑着豆腐挑子,看见瘦髙条的纪振生像个老实的庄稼人,气不平地闷声说:“如今是棺材铺咬牙恨穷人不死的世道!李奎胡他们这一伙又快成警备大队啦!挂的人头说是昨夜杀的节振国的游击队!唉!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哪能太平啊!”纪振生一听,浑身都沁出汗来,仇恨得脸通红。他匆匆随着向东门去看人头的人群走。到了东门,果然,只见东门上并排髙悬着两个人头,正是朝夕相共的工人特务大队的两个好兄弟:一个是小佟,一个是王玉成,都是赵各庄矿上的工人。纪振生看着他俩血淋淋的人头,心里倒海翻江。瘦弱的小侈从小是个孤儿,没有爹妈也没有家。前几天行军时他心口疼,一手捂住心口还跟纪振生打趣说笑话:“要是哪天打跑了鬼子,你这光杆儿住到我家去!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我一个儿子,你就叫她干妈,她准疼你!”纪振生见他说得跟真的似的,当时忍不住哧哧笑了。可是,现在小佟的头已经挂在这儿了!纪振生强把眼泪往肚里咽,不忍心再看,却见贴着一张布告,有人在围观,他上前去看,见白纸上黑字点的朱砂,写的是:
布告
为布告事,抗日反满之节振国游击股匪横行丰、滦、迁、遵一带,昨夜突来偷袭,经本大队迎头痛击,毙俘二名,余众溃散。现将毙俘之匪两名枭首示众,切切此布。
榛子镇警备大队长李奎胡
纪振生悲恸万分地一字一句读完布告,心里不知是什么味儿。从人丛中挤出来,只听背后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中年汉子对另一个伙伴兴奋耳语:“看!节振国还在打游击呢!”伙伴点头,用肘碰碰中年汉子,叫他小声,但自己也轻轻咒骂:“阎王殿出的告示,鬼话里就这一点是真的!唉!哪天让节振国来这儿挂上汉奸的人头那才痛快呢!”
纪振生听了,心里感到欣慰。他仇恨日寇、汉奸和土匪,爱这些百姓。这样的好百姓遍地都有。有他们,抗日的游击大队到处都会得到支持的!
他带着悲痛,也怀着信心回去向节振国和胡志发报告。节振国听到佟树安和王玉成牺牲的疆耗后,心里难过,痛恨关东平和李奎胡,怒气冲天地说:“这伙汉奸土匪,像掌子面上的支柱,支撑着鬼子!得一根一根砍掉!让鬼子冒顶!”他也明白目前关东平和李奎胡人多势众,消灭他们还不可能,但他宣誓似的向全体战士说:“昨夜的仇,迟早一定要报!不报此仇就不是工人特务大队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