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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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慈母心(1)

月黑夜,节振国揣着斧子悄悄穿过漆黑无边的夜色,来到了纪大娘住的茅屋前。

纪大娘住的两间孤零零的茅屋,坐落在五里庄边,傍着一个髙髙的土坡,十分僻静。当初,搭这草屋时,节振国、夏连凤都来帮过小纪的忙:打石头,脱土坯,搭屋架,金墙,盖顶,苦草……后来,又来给屋子加固过,翻盖了房顶。现在,屋前的小园子用石头垒起了半人髙的墙,周围的大树,都有三丈髙了,有槐树,也有榆树、椿树。如今,枝丫已经萌发绿叶了,树梢像朝天的扫帚,在夜风里摇来晃去。节振国轻轻地敲了下门,不一会儿,门开了。

夜深人静,老人家穿一件破旧蓝大襟褂掩着怀站在门里。一看是节振国,她拂拂鬓边的白发,挺了挺腰板说:“振国?快进来!快进来!”她把节振国拽进屋,掩上门,点起了小油灯,让节振国上炕坐。

节振国叫了一声:“干妈!”简单地把自己刀劈日寇离家出走的事讲了。老人家听着听着,两只眼睛似乎变得清亮起来,一口一声夸节振国干得好:“你的事儿我听说了!好样儿的!多杀他几个狗畜生才痛快呢!”

节振国问:“您这儿有人来盘问过什么没有?有便衣来这周围监视过没有?”

纪大娘摇摇头,说:“没有!我一个穷老婆子,能把我怎么?我这儿挖不出金银财宝也挤不出油水,他们不来!”说到这儿,老人家关切地问:“振国!你的伤怎样了?这些日子你在哪儿呢?”

节振国拍拍左腿,说:“伤好得差不离了!”接着,就把在张家发家养伤,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的经过一讲。纪大娘用手掠掠鬓边的白发,点着头说:“哎,这年月,真够熬的!我活到六十多啦!早不怕死了!有我就有你,放心好了!要办什么事只管对你娘我说。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就别离开了!赶明儿我给你到矿上去走一趟,打听打听消息,给你找找你要找的人。别看我上了年岁,办这种事满行!”

节振国忽然发现:纪大娘说话虽然还是那样干脆,但脸上的皮肤松皱得多了,眉眼间的神态也龙钟不少。节振国心里想:老人家要是知道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独子,该有多么悲痛!他怕提纪振生,谈了半晌一个字也不敢往小纪身上扯。可是老人家开门见山了,欠着身子带点优郁地说:“你兄弟的事,我全知道了!你就甭瞒我了!我到矿上去过了!”

原来,这儿离赵各庄矿只有五里来地。罢工前,纪振生每天回家住宿。罢工后,隔上四五天也得回家看看老娘。他被鬼子抓走后,节振国和胡志发商量,决定暂时瞒一瞒老人家,派纠查队员给老人家送过粮食和零花钱,只说:“小纪忙,不得空闲回来!”谁知,这两鬓白发的老人家是个精灵人,她心里揣着闷葫芦自己独个到赵各庄去了一次,就摸清了底细。

节振国出乎意外,嗫嚅着说:“干妈,倒不是瞒您,是怕您老人家着急!”纪大娘盘腿坐在炕上,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说:“我经受得起啊!从小是苦水里泡大的,我不怕吃黄连。远的不说,振生他爹下煤窑,我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煤窑塌陷,跟他一个掌子面里的四十六个人全砸到里边了,一个都没活着出来。那一天,乱坟岗上到处是哭声,要不是有振生,我早想跟他爹一块儿去了!我们孤儿寡母苦活苦挨!受英国毛子的欺压就够受了!谁知,日本鬼子到了冀东,亡国奴的洋罪就更厉害了!这不,现在,因为振生罢工、抗日,鬼子又逮捕了他。说我不伤心不难过,那是假的!我这些天,哭得不少。可后来我想通啦!鬼子是咱不共戴天的仇人!振生抗日抗得对!他要是能回来,我当然髙兴。他要是给鬼子害了,我也不哭!”老人家说话时,两眼放光,一串火热的泪珠流下来就被她用手拭去了,“咱中国人,得有这么个骨气!振国,你是好样儿的。振生跟你结拜兄弟,值!你如今没有家了,我这儿就是你的家!我就是讨饭也饿不着你!”

一位多么可敬可爱的老人家呀!说出来的话字字都是铮铮响的。节振国亲切恳挚地说:“妈!从今以后,您就把我跟二弟同样看待。我就是您的亲儿!”他满腔热血沸滚,恨不得能剖开胸膛来要让纪大娘看看自己那颗赤诚之心,接着又说,“娘!以后,我还不知干什么呢?再到赵各庄当矿工,那是不可能了!要是二弟出来了,我们俩再商量一下,得找一条路子走!”

纪大娘点点头,有主见地说:“只要他能出来!我一定叫他跟你一块儿干!可是,我看,难哪……”

节振国叹了一口气,问纪大娘:“您到矿上去过,还听说些什么没有?”纪大娘有条有理地说:“矿上还罢着工,听说英国毛子想答应复工条件了,详细情况我闹不清楚。你们三弟夏连凤不见了,有人说是给鬼子抓去了。”节振国一惊,问:“他也给鬼子抓去了?道张家发在矿上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哩!”

纪大娘点头,谈到这里,又说:“你看,光顾着谈了。你来,连口水也没喝,也没吃点东西。我真是老得糊涂了!”说着,从炕上起身要去烧水办吃的。

节振国一把拽住,说:“妈!我喝点凉水就行!肚子倒是一点也不饿!”他去水瓷边上,拿起舀子,咕嘟咕嘟喝了个足,说:“妈,您明天再去一趟赵各庄,找关清风师傅。别的都不打紧,一定要让关师傅找到老胡,把我的信息告诉他。我像在漫天大雾里,看不到路了!找到他,他会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纪大娘爽气地点头,说:“明天一早我就去!天已经不早了!你快睡一觉。到我这儿,平安无事!后窗洞外有秘密地窖可藏身!”老人家把炕上拾掇拾掇,逼节振国躺下,自己却下炕忙乎去了。

节振国说:“妈,您怎么不睡?”

纪大娘笑笑说:“你睡吧!上年岁的人,夜里常睡不着,再说,明天一早就得去赵各庄,先给你烙点饼办一些吃的!”

节振国心里又一阵热辣辣的,他知道不让老人家干她是决不答应的,只得由她,就说:“妈!我不困,也不睡了!您办饭,我陪您谈谈心!”

纪大娘爽朗地说:“好!以前振生在家,总是跟我有说有讲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早早就睡了,早早就起了,一天到晚,像个扎口葫芦似的。这不,你来了,咱娘俩谈谈,正称我的心!”

节振国跟纪大娘走到灶台边,见灶台上过去供着的灶神爷不见了,现在放的是盐耀子、酱缸子,还有一把磁茶壶,嘴也坏了,那是纪振生平日在家里喝水用的。

节振国说:“妈,原先这儿供的灶神爷呢?”

老人家叹口气,说:“我从前信神,可后来不信啦!老天爷不睁眼,敬它也无用!我一辈子没干过坑人昧天良的事,可有啥好报应?振生他爹砸死在矿里了,振生给鬼子一逮,我更不信神啦!”

节振国对老人家肃然起敬,说:“妈,您说得对!日本鬼子这么坏,敬神拜佛也治不了他!”

节振国把从赵各庄大罢工到抢煤场中间的事儿,像讲故事似的给她讲着,讲着……讲的人心里波涛翻滚,听的人也心里波涛翻滚。时光在流逝,纪大娘手脚快,把棒子面饼都烙好了,洗净了手,说:“离天明还早着呢!睡吧!”她“噗”的一声,将灯吹灭。外边是个月隐星暗的夜,灯火一灭,屋里漆黑漆黑了。

纪大娘嘀咕着说:“这年头!连月亮都不乐意露脸了!老是漆黑墨乌的夜!”

正说着,忽听板门上“驾驾!驾驾!”有人敲门了。

节振国警觉地坐起,霍地拿起了钢斧。

纪大娘也警觉地下炕趿鞋,悄声说:“有人!”

门上又“驾驾!笃笃!”一听这熟悉的敲门声,节振国兴奋得脸都红了。这是胡志发的敲门声呀!这可能吗?老胡在赵各庄来找节振国或让节振国去找他时,约定是这么敲门的!难道真是他来了?不可能吧?

节振国对纪大娘轻声说:“我去开门!”

纪大娘将节振国一推,低声说:“我来!”她蹬蹬地走到门边,问:“谁呀?”

外边一个男人的苍老沙哑的声音轻声说:“大娘!我,胡志发。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节振国呼啦冲上前去,在黑暗中热情奔放地叫了一声:“老胡!”

胡志发闪身进屋,一面对着纪大娘叫了一声:“大娘!”一面扑到节振国身旁双手攥住节振国的两臂:“老节,伤好了?”

刹那间,节振国的眼眶湿润了!纪大娘点上一盏小灯放在炕桌上。她看到胡志发满头大汗,说:“大侄儿!快坑上坐吧!也真巧劲了,说到张飞,张飞就到!振国正愁见不到你,明天一早我就要上赵各庄去打听你呢。”

胡志发笑笑,他那张干瘦憔悴的脸上仍是那么平静、从容,他朝着节振国说:“我天黑后才赶到丰润。一到张家发那里,他就告诉我你刚走,到这来了!我快马加鞭,马上赶来。我知道你急着找我!我也急着想跟你谈谈,好趁天亮前赶回东无水庄去!”说着,他摸出烟袋杆来抽。

纪大娘悄悄抽身去烧水了。节振国悔恨地说:“老胡,我没有听你的话,离开了矿上的一万三千多穷哥儿们!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家啊!”

出乎节振国意外,胡志发却摇摇头,说:“老节!这事不能怪你!我们自己人里边出了坏蛋!那天鬼子上你家搜捕,就是因为这坏蛋出卖了你!”节振国一听,愣了,圆睁双目,问:“谁?”

胡志发眼神明亮,冷静地一字一声说:“夏一连一凤!”

节振国“啊”了一声,像当头给泼了一盆凉水:“他?”

胡志发抽着烟点头:“错不了!他当了叛徒、汉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