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在我的身后就这样被关上了,好像隔绝开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我长出了口气,仿佛吐掉了什么心事一般。
庭院里面就只有我和岂嫆两个人,她远远地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面,抬起头来望着我,那双眼睛好像一双明星一般。
“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岂嫆很少这样直接称呼我,往往都是以“大人”开口,那两个字无形之中便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人觉得非常陌生似的,现在再听到岂嫆这样称呼我,让我觉得心头隐隐有些暖洋洋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迈出两步走到了岂嫆身边,“你知道,我不是她。”
岂嫆是一直跟在万芊身边的人,她对我有种特殊的熟悉感觉,因为将我先入为主地当成了万芊,但是我所好奇的是,对于她来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和她很像吗?”
不管寒烨或是别人如何说起想要让我成为万芊,但是在我看来,万芊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鬼母的称号,即便是对寒烨来说,也是曾经的那个万芊,只是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但我不是。
我是苏天浅,我在这世界上活了二十几年,有着我自己独立的人格,我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万芊,即便是找到了前世的魂魄和记忆,我也有着对这世界关于我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听到我的话之后,岂嫆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半晌都没有吭声,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远方,望着天上遥远的月光,半晌之后才轻声呢喃道:“有时候很像,有时候不像。”
我对万芊有着一种特殊的好奇,这么长时间以来,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问问岂嫆关于万芊的事情,毕竟除了寒烨之外,岂嫆应该是最了解万芊的人,而又是包括寒烨在内,最值得我信任的人--并非是我怕寒烨会欺骗我,而是觉得在看待万芊的想法这件事情上,岂嫆的看法应该是最为客观的。
正当我想要问问岂嫆,她口中所谓的“有时候”,到底指的是哪些时候,岂嫆却开口打断了我的疑问。
只见岂嫆突然转过头来,坦然地望着我,以一种毫不担忧的语气稳如泰山道:“都不重要,反正,你早晚会成为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岂嫆如此笃定地说我会成为万芊,心里面本能地有种反抗的感觉,似乎是对此很抵触似的。
岂嫆敏锐地从我脸上察觉到了那一丝不悦,轻声道:“这不是我的看法,是命运,一来,是你身体里有着鬼母万芊的魂魄,在这六道轮回中,注定要背负她尚未偿还的业债,也注定要接受她积下的阴德,另外一方面来说,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之下,有我,有寒烨,有万苘,我们这些人环绕在你身边,这样的环境之下必然会促使你渐渐成为有着和她一样性格的人。”
岂嫆的话,说得的确非常可观,甚至于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思考的话,也是的确如此。
我记得我以前听过一件事情,说的是国外某种表演流派,他们教导成员模拟某人的家庭,在一段时间的生活和相处之中,某人会发现这些模仿他家庭成员的人在性格和行事方面会越来越像他真正的家人,尽管他本身从未将自己的家庭情况甚至父母的性格脾气告诉过大家。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神乎其神的事情,但是归根结底来说,道理却是出乎意料的通俗易懂--某人本身的性格,影响了其他人,让其他人在潜意识中找到适合与他相处的性格。
而从最根源处来说,某人的性格,本身就是因为父母的影响而造成的,而他又通过影响其他人,让模拟他家人的其他人也顺理成章地有了其家人应有的性格。
这些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甚至连本人和被影响的人自己都没有发现,可却是一种切实存在着的运行方式。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彼此影响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性格、反应、表达方法都是互相影响并且互相配合的。
所以岂嫆说,他们的存在构成的这种特定环境会将我的性格影响得和万芊越来越像,对于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岂嫆好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轻叹了一声道:“如果能改掉这种太过善良的性格,应该就完美了吧。”
岂嫆不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实际上早就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对我这样说了,而我自己也觉得,在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戒掉了不少多余的“善良”,至少在遇到很多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找到重点,而非滥用自己的善良,背负上一些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反倒给大家惹来更多的麻烦。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改不掉的,就像刚刚关于苏天雅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要如何拒绝苏天雅,她自己都已经说了是想要去和寒烨道别,且不说寒烨以前是如何对待她,也不管她和寒烨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至少,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的人,叫我如何连苏天雅这样最后的请求的拒绝?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人没办法去评价或者劝说别人,自己都有自己的路,有自己要承担的因果,如果不是你自己想通了的话,我永远都劝不了你,即便是劝了,那也不是你真正应该或者想要走的路,”岂嫆转过头来,坦然地望着我,目光之中却还有些类似疼惜的表情,“总有一天,你的善良会伤害到你,或许你很强大,强大到能够忍受很多的伤害仍旧不改初心,也或许到了某一天你就知道要保护自己了,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在大人身边的。”
岂嫆这话让我觉得十分感动,鼻头甚至都有些酸涩,有种想哭的感觉,同时,心中也隐隐有些触动,仿佛有人戳了心脏一把,感动得让人想要落泪。
我望着岂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心脏隐隐作痛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岂嫆而觉得感动,但是渐渐地,我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被刀狠狠捅了一把,甚至感觉到有两只手抓着我的胸口想要撕开我的胸膛把心挖出来一样!
这强烈的痛感让我吃痛不已,头上顿时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儿,岂嫆察觉到我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来扶住我,紧张地高声叫道:“大人!怎么了?”
“心口……”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崔亦田率先第一个冲了进来,我以为他是听到我叫痛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才冲进来的,却没想到崔亦田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之后便纵身从我身边冲了出去,径直冲到了后院正房的大门前!
胡天齐和闻人吉则冲过来扶着我,只见胡天齐也变了脸色,并非是以往那种对我的关切,而是一种愠怒似的表情,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瞪着眼睛望着面前不远处,咬着牙轻声道:“寒烨出事儿了!”
我本就觉得心口痛得快要窒息了,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听到这话之后更是惊愕万分,死死攥着胡天齐的手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和他签订了契约,结了冥婚,”旁边的闻人吉咬牙切齿地一边骂着一边冲到了门口,“你当然能感觉到他出事儿了!”
用闻人吉的话来说,就好像以前寒烨能在我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感受到我这边的紧张情况一样,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冥婚和契约的最后一个步骤,我自然也有着能和寒烨心灵相通的能力。
难道真的是出事儿了?心居然疼得这么厉害……
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崔亦田已经对着那扇大门狠狠踹了两脚,那雕花木门看起来已经有年头了,早已经摇摇欲坠,推动的时候也嘎吱嘎吱地响,每次我都担心那扇门会散掉,却没想到此时竟然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结实!
“苏天雅和寒烨在里面?”崔亦田转过头来对着我吼了一声道:“你还真让她进去了?奸夫****共处一室你都不着急,苏天浅你是不是猪脑子?!”
我早已经无暇理会此时崔亦田怎么说我,只是急切不已地对着崔亦田吼道:“别废话了,快点儿救寒烨啊!”
话音未落,扶着我一侧身体的胡天齐已经将我松开,幸亏岂嫆扶着我,否则差点儿就摔在了地上,只见胡天齐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露胳膊挽袖子往后退了两步道:“都闪开,让我试试!”
胡天齐说着就想要幻化成狐狸的样子,而闻人吉和崔亦田也站在左右,随时准备在大门打开的瞬间第一个冲进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晚风吹动树梢,发出一阵沙沙的树叶摩擦声音,而除了这些声音之外,整个院落里面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吞了口口水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只见在洞开的大门里面,月光照了进去,在地面上勾勒出了一块上窄下宽的明亮阴影,除了那片阴影之外的区域则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在那明亮的月光之下,我没有看到苏天雅或是寒烨的身影,但是一双颤颤巍巍的手却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我本能地往前冲上去两步,就看到了一双惨白的、正在不停颤抖着的手,而那只手中,此时还捧着一颗猩红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