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言,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是我现在根本来不及感慨,心中充盈着的只有惊讶,我没想到短短不到半年时间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看到的却是个截然不同的老家。
老家所在的村子看起来十分衰败,到处都是尘土的气息,让我简直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
只是我来不及感慨太多,崔亦田一路上都在抱怨这地方太破败,嚷嚷着快点把事情解决了速战速决,我们这便加快速度进入了村子里面。
刚进入村子的时候,我便看到了几条野狗在村口游荡,一条条都是瘦骨嶙峋的样子,好像很久没吃过东西一样,看着我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凶残和贪婪,仿佛恨不得马上冲上前来将我们啃咬撕扯似的。
我不由得觉得有点儿害怕,忍不住抓住了胡天齐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往前慢慢蹭着步子,倒是崔亦田好像根本不害怕,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野狗吹了个口哨,那几条野狗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一个个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便跑掉了。
村子里面没有人,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刚走到村口便看到不少乡亲邻里出来迎接我们,大家看到我之后虽然并不友善,但是至少还有不少人热络地上前和母亲说话,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我们一直走进了村子里面,路上竟然没有个说话的人。
我姥爷在老家所在的这个村子里面极有威望,也算是大户,房子就在村子中央,高墙大院,我本来是没打算到老家去看看的,毕竟姥爷已经不在了,回去了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想着只不过是打算路过的时候看两眼,但是没想到我刚来到那条街上,远远地便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老家那宅子的大门口。
那身影看起来十分苍老,蜷缩着身体坐在台阶上面,目光飘向了远方,不知道在看着哪里,等到我一步步走近的时候,心里面不由得咯噔一声,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姥姥。
我只和她见过一两次,不过印象非常深刻,当初如果不是她打了那一通电话,我的母亲也不会带着我回来,这样也就没有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意,只是被控制了之后才打了电话罢了。
现在重新见到姥姥,想到她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心里面不由得有些触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还是远远地看看就走的时候,姥姥却突然转过头来--动作非常迅速,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会见到我一样,猛地转过头来,那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睛便和我对视在了一起。
我不免感到有些惊愕,长大了嘴巴望着她,只见姥姥的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回来了?”姥姥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就好像是那种已经睡过几年的棉被,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和舒服,但是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却让我觉得心跳都漏掉了半拍,“新媳妇回来了!是想回来看看你那姐姐吧?”
有人说,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着通天地的本领,我听到姥姥的话之后,才终于相信了这句话,可是除了钦佩之外,却觉得一阵凉意直奔脑门儿,手脚也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直勾勾地走到了姥姥面前。
“你怎么在门外坐着?”
我忍不住抓住了姥姥的手,感觉她的手是那么的苍迈,手上的皮肉早就已经松懈了,甚至觉得根本没什么肉,只剩下了一层松垮垮的皮肤,挂在骨头上摇摇欲坠,好像带着一副不和尺寸的旧手套一样。
姥姥望着我,笑眯眯的,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虽然和她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但是看到她这幅样子,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心酸,我强遏制住了那阵酸涩,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勉强挤出来了一个笑脸望着她。
当年,姥爷是为了救姥姥,才和寒烨签订了那份契约,可以说,姥姥是这件事情最初的缘由,但是现在,姥爷已经走了,而我们则被卷进了这个漩涡之中,却只有姥姥还这样安安稳稳地活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好像已经糊涂了,好像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就是这份糊涂,却让人感到羡慕。
正当我想和姥姥说说话的时候,大门里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人还没到,声音便先到了,“妈,你怎么还不回去?天凉了,当心感冒……”
那人一边说着话,人一边走着,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到了面前,我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我的小舅舅,也就是妈妈的弟弟。
在老家这些人里,我对舅舅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我没回过老家,不认识其他人,但是舅舅曾经去过城里几次,我对他还算比较熟悉,而且舅舅对我也很是亲切和蔼,当初回到老家,所有人都想将我赶出去的时候,就只有舅舅站在我们这边说话。
我对舅舅颇有好感,看到他之后也觉得非常亲切,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帮我妈的话,我可能早就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然而正当我对舅舅露出了笑容的时候,我那笑脸迎上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般的面容,只见舅舅看着我的表情非常阴冷,一见到我的瞬间,就好像见到了仇人一样。
“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笑容也已经凝固在脸上,没想到舅舅会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旁边的几个人一时间也愣住了,胡天齐在旁边摁住了我的肩膀,而闻人吉自然是已经有点儿恼怒,也被闻人吉的师父给拉住了,倒是崔亦田大大咧咧地到了舅舅面前,挑着眉毛,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望着舅舅道:“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恨之入骨的吧?”
“我和你不是一家人!”舅舅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指着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爸就不会死,村子也不会变成这样!”
村子变成这样……是因为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舅舅已经扶着姥姥进了院子,我伸出手去想拦住他们,想向他讨个解释,可是回应我的就只有“嘭”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的声音,只有我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
天色好像一下就暗下来了似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村子里面甚至没什么光亮,有的就只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直到崔亦田上前来拍了我的胳膊一下,仍旧是那一脸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表情,对我哼了一声道:“行了,怎么?你还觉得冤枉?想去和人家讨个公道啊?你舅舅说的话没错儿啊,要不是因为你……”
我转过头来望着崔亦田,目光有些凌厉,几乎是在用视线质问他,是的,我没明白崔亦田的意思,什么叫做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正因为我,村子才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误会我,他们都不可以。
崔亦田张口正想要解释,不过估计闻人吉的师父是猜到了这家伙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上前挡住了崔亦田,将他挡在了身后,对我解释道:“小苏,事情是这样的,这个村子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复杂,我认识寒烨的时间久了,这件事情我比较清楚的。”
闻人吉的师父告诉我,当初这个村子其实本来就是很破败的,但是因为寒烨要“培养”出我这样的一具身躯,所以留驻在这个村子里面,故而影响了村子的阴阳平衡和风水,竟然阴差阳错地让这村子变得十分兴旺。
但是,可以这么说,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兴盛其实都是建立在阴气带来的假象之上。
所以后来我和寒烨离开之后,村子里的阴阳失衡,出现了许多的怪事儿,也导致村子一天比一天衰败,最终成了现在这种满目疮痍的样子。
我听着闻人吉的师父细声慢气的解释,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就好比一些借住别人家的豪宅,住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人上人了,但是当习惯了这种雍容华贵的生活,对方却突然将房子收回去,便会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回到自己的蜗居之中后,甚至会对当初借房子给自己的人产生憎恨。
以前我以为这世界上最让人无奈的是天意和命运,但是到了现在才明白,这世界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其实是人性,这才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远了,再次转过头去看着老家的宅子,上次我来的时候,大门口本来挂着红灯笼,但是现在,整座宅子都陷入了漆黑一片之中,处处都是即将没入尘埃中的破败之景。
我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似的,干脆便不再回头去看,反正我知道那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沿着大路穿过村子,老家的祠堂很快便出现在了面前不远处的地方,刚刚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始终在惦记着舅舅说的话,是的,我知道他怨恨我,我的出现,不仅带来了姥爷的死亡,连他唯一的儿子也在那次的事情中死了,一起丧生的还有不少村子里的老百姓,他对我有所怨恨,我能理解。
而出现在眼前的祠堂将我从这混乱的思绪之中拽了出来,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之后,人这才清醒了一些,我也恍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对,我是为了苏天雅而来的。
还没靠近祠堂的时候,我就能够感受到祠堂中的阵阵阴气,除了闻人吉之外,其他人好像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当闻人吉还在傻乎乎地往前走着的时候,闻人吉的师父招招手,轻呼了一声让他停下。
我们距离祠堂差不多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原本常年有人打理的祠堂现在看来已经年久失修,到处都是丛生的荒草,我们找了几块石头,就地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商量着等会儿的对策。
崔亦田的思路非常清晰,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解决的方案--祠堂里面的阴气很重,应该是列祖列宗和常年生活在这里的苏天雅留下来的阴气,想要在这里招魂,首要的第一点是要拿到苏天雅的灵位。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苏天雅不是活人,如果是活人的话,招魂要带着本人的身躯到本人最熟悉的地方,而苏天雅只是一缕魂魄,在人间并没有躯壳,我们就只能带着她的灵位来招魂,将魂魄召回来之后,再想办法凝聚在一起。
现在对我们而言,唯一的问题在于,究竟由谁进入祠堂。
“我提议!”一直在凝眉沉思的崔亦田突然举起手来发言,“这件事情应该让苏天浅自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