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听闻人吉那么说完之后还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但是崔亦田的话显然提醒了我们,没错儿,如果他们是存心想要找替身害学生从而投胎转世的,不可能现在还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这儿飘荡,哪儿都去不了。
班主的声音有些哽咽,情绪似乎不太稳定,面前的烛光也摇曳起来,好像他那正在颤抖的声音一样。
“真正在后面捣鬼的,根本不是我们,我们也是……”
说到这里,班主的声音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他们附身在这戏服上,孤魂野鬼一样,这么多年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的痛苦和无奈,虽然明知道他是鬼怪,但是此时我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倒陷入了对他的同情之中。
同时,我的脑袋立马灵光一闪,已经想到了这个班主想要说什么,事实上,从他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人给我带来了恐怖和畏惧。
“是那个女人!”
不光是我,闻人吉、胡天齐和崔亦田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案,听到我这样说之后,反倒露出了一个嫌弃我神经大条的表情,让我很是郁闷。
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居心,有着怎样的打算,毕竟,从一开始那个女人进入戏班子,仿佛就是为了一些特殊的目的,不知道最后是被迫无奈还是为了什么诡异的目的,才害死了整个戏班子的人,至于后来,那个女人似乎也跟着一起来到了学校里面,正是她,害死了后来的那些学生。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对班主问道:“那么,那个女人现在还在学校里面吗?她究竟是鬼,还是……”
班主低声沉吟道:“她也附身在一件衣服上面,其他的我都还不清楚。”
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班主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里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声道:“什么衣服?”
“就是那件……”
莫名其妙的,我感觉班主刚一说到衣服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越来越低沉沙哑,声音也有些扭曲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掐着他的脖子一样,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他说的话,突然感觉那个班主所在的方向,他身体之前形成的那道暗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打散了一样,瞬间晕染开来,变得一片模糊,同时,班主发出了一阵黯哑低沉的呻吟声,似乎很痛苦一样。
我还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闻人吉和崔亦田瞬间同时腾地站了起来,望着班主所在的位置,而胡天齐则冲到了我的身边,一把将我拽到了他的身后护着。
我不知道房间里到底怎么了,但是从他们三个所在的位置以及他们目光所对的方向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房间里面,就在那个班主出现的方向。
地上的火苗突然攒动起来,似乎在跳舞一般,妖娆地扭动着火舌,不过只是一根手指粗细的蜡烛,却突然窜起了半人高的火苗,幽蓝色的火苗张牙舞爪,仿佛在呼号示威。
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火苗猛然间炸开,火光飞溅得四处都是,蜡烛也彻底炸成了好几段,四分五裂之中,火光突然照亮了半个房间,然后又瞬间熄灭,在这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脆裂的响声,那响声极其刺耳,我的耳膜甚至发出了一阵刺痛。
不仅如此,在第一声脆响之后,响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四面墙上的镜子居然都碎了,四分五裂,好像被人用什么东西敲破了一样,如同地震时龟裂的大地,裂缝顺着墙面不停延伸扩散。
眼前的情况令我惊骇不已,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耳朵里的疼痛正往大脑深处延伸,胡天齐连忙转身帮我捂住了耳朵。
我骇然地望着眼前,只见碎裂的镜面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旧戏服,脸上并没有化妆,头发有些花白,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样子,消瘦干瘪形容憔悴,我一下反应过来,潜意识里认定了这应该就是那个班主。
班主用痛苦而无助的目光望着我们,一只手向我们伸过来,那只手弯曲岣嵝着,似乎在寻求我们的帮助。
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无奈和悲凉,鬼怪也有着鬼怪的痛苦和无辜,望着镜子里面,老班主那无助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不光是那位班主,在他之后,三三两两的人影显现出来,这些人中,有脸色惨白面容消瘦的年轻青衣,也有头发花白的老旦,她们无一不是用痛苦渴求的目光望着我们,似乎是想从镜子中冲出来,但是无奈那一面薄薄的镜子却成了他们与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我吞了口口水,觉得喉咙仿佛有些哽咽,望着他们的脸,不由得感觉一阵酸楚从心底泛起,好像有人在我心底打翻了一碗老陈醋一般。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被困扰在一种困惑之中,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渐渐找到了答案--都说人鬼殊途,然而殊途的并不是人鬼,而是善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准确来说,是一个背影,那个背影长发垂落,宛若一道黑色的瀑布,但是我能清楚看到黑发下面的是一件我熟悉的红色袍子。
是寒烨的那件衣服。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顿时感觉好像有一道惊雷在脑袋之中闪过,精准无误地劈中了我的恐慌和畏怯。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肯定和寒烨有关系,不然的话,谁能对我解释,寒烨的衣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这些惨死的戏班子的人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想到了寒烨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之后,我突然觉得对寒烨十分恐惧。
似乎是在我的潜意识中,已经察觉到了寒烨站在这件事情中的什么位置上。
突然间,一些火苗从地上攒动起来,那些火苗好像有生命一样,顺着镜子墙面往上攀爬,我起初还被吓了一跳,想叫他们灭火,但是很快我便发现,那些火苗都是从镜子里面燃烧起来的,房间的地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但是镜子里的火光却让那些戏班子的人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只见他们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身子歪歪扭扭的。
火舌好像巨浪,将他们席卷其中,那些戏班子的人在火焰之中痛苦挣扎,身体扭曲,还有几个在地上使劲儿打滚,但是即便如此,痛苦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恰恰相反,镜子里面的他们似乎无处可去,只能忍受痛苦的煎熬,我看到一个年轻的武生不住地用头撞击镜面--镜子横在我们中间,我们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在那武生几次撞击镜子之后,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我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胡天齐的袖子,心情一时间极其复杂。
我似乎是希望那武生能从镜子里面逃出来,但是又觉得恐慌,不知道他从里面逃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似乎有些畏怯,又替那武生担心。
镜子的裂痕渐渐扩张分散,同样的,那名武生也是头破血流,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他猛地一用力,镜子立刻裂成了碎片,那武生身子踉跄,一下从镜子里面冲了出来。
当他的身体出现在房间里的瞬间……不,应该说是灵体,总之,就是那武生出现的时候,火苗好像浪花一样在他身上翻卷而过,速度太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发现武生的身体已经从下而上地烧成了黑灰,烟消云散之中,武生的灵体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瞬间便化为飞灰了!
我的心里一个激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说灵界也有灵界的生存法则,那么对于这个武生的惩罚,未免也有些太过残忍了,我咬了咬嘴唇,心中一阵骇然。
镜面里面的戏班子的那些人也看到了武生被燃烧殆尽的瞬间,他们仿佛忘记了痛苦,任由火苗在自己的身上肆虐,镜子上的那个缺口还在,但是却没人敢再穿过,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绝望,起初他们看到那武生冲出去的时候还有希望,但是那希望已经瞬间熄灭。
火光,顺着一个花旦的裙摆往上蔓延,只见火舌好像一个贪食的小孩儿,一点点舔食着裙摆,吞噬着上面的牡丹,吞噬着上面的龙凤,吞噬着花旦年轻美好的容颜。
然而在火光之中,就唯有寒烨的那件衣服站得远远的,不染火光,不夹凡尘,静静地望着周遭的痛苦,漠然而冷酷。
仿佛有一阵恐惧和痛苦的感觉击中了我的心脏,我盯着寒烨的那件衣服,突然觉得眼前晕眩,一阵头重脚轻,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只觉得周遭的景物在迅速后退,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的瞬间,我的脑海之中,就只有寒烨的那件红色长衫。
痛苦的感觉在我心中纠缠,我感到恐慌,畏惧于寒烨会是一个坏人,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人,会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情,但是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寒烨会是坏人。
那种感觉很微妙,也很任性,我好像明知道眼前的苹果有毒,却偏偏想要吃上一口,简直就是自己想把自己推向死亡和绝望的深渊。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脸颊上一片冰凉,只觉得一只手轻轻地拂过我的面庞,那只手从我脸颊上游走而过之后,我一下看清楚了那张脸,顿时好像惊弓之鸟一样,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