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雪,把整个平川镇妆点得银装素裹,极目望去,一片洁净。雨雪初晴。这样的天气,忽略掉寒冷,倒适合那些有闲趣的人做出踏雪寻梅的雅事。
容谦骑在马上,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跟在身后的柱子如释重负道:“二爷,前面就到家了。唉……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知道你心急回来寻你那心上人。”远远可以看见容家宅子的轮廓,容谦心里也添了几分轻松。说来也怪,他本在隆县长大,可离开不过短短时日,这次回去却觉得陌生了,还不如现在看到平川镇这个暂时居住的小宅子来的安心妥帖。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宅子里住了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吧。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阿菀。
虽然是临时决定回来的,但他还是给两人备了礼物。他这个时候突然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们?容谦嘴角微微翘起,心情激荡之下,连日奔波的疲乏似乎都消去了。
眼看就要到大门了,容谦勒紧缰绳,忽然有些紧张,也不知道阿菀还介不介意他离开之前自己对她的冷落。
柱子可没他这般诸多顾忌,人马疲乏的,他只想早点到了地方,坐下来吃顿热汤饭,然后再好好睡个觉。他先一步下了马,也先一步看清大门前站了两个人。
很明显的一仆一主,那个穿着青布棉衣的下人和门房的小厮拉拉扯扯不知在争些甚么。“二爷,这是哪家的?大年下的这般不懂规矩,跑到咱们家来撒野。”
容谦已经看到了,那个安安稳稳站着的男人,裹着一身鸦青色锦绸披风。即使冬衣厚重,他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气度,显得文质彬彬。待容谦走近,那男人也注意到了他,先是略微愣了一愣,后又对容谦微微一笑,算是见礼。容谦越看此人越眼熟,可不就是那日酒肆硬要送玉佩的那个人嘛?他是阿菀的未婚夫……呸呸呸!阿菀已经和他毫无关系了,这家伙又跑到这来意欲何为?
“你来干什么?”容谦没好气地问。
付越林完全没想到会刚巧撞上容谦,明明下仆说他回老家祭祖去了,偏偏在这时回来了。即使付越林再不通俗务,也知道不好大咧咧地在容谦面前直说要见人家女眷。更何况他私下里对容谦的印象并不好,觉得这人气度狭小。沉吟片刻,方道:“在下只是来与林姑娘递个消息,这便要告辞了。”
容谦冷笑,越看这个家伙越是不顺眼。他先偏头对候着的小厮吩咐:“你们把马牵回去。也赶紧去后院报信,说我回来了。”交代完,才对付越林说,“姓付的,你走错地方了吧?这是我家,只有一位容娘子,可没有什么林姑娘!”
付越林不愿称呼前未婚妻为容娘子,他掩饰住内心的尴尬淡淡一笑,转身走了。那自若的态度,倒显得容谦无礼至极。
容谦顿时觉得归家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他沉着脸大跨步进了屋,直到到了正院,见容夫人笑盈盈的迎了出来,才缓和了脸色。
“我的儿,外头大雪封山的,听说有的地方河水都结冰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容夫人把容谦看了又看,见他气色不好,心疼极了。
容谦不在意的凑上前嬉笑:“我这不是想念娘亲了吗?处理完铺子上的事,赶不及要回来陪您守岁。”说话间,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往外头瞟。
容夫人把他揉搓一阵,暗笑道:“别看了。你媳妇双身子,走得慢,一会就过来了。”
容谦闻言,果真不再往外瞅了,而是专注地和母亲说话。
两人说完隆县亲属的近况,林菀方姗姗来迟。
容谦见到她,微微愣了一下,以前的林菀娇娇小小的,更像温婉清丽的江南女子。一些时日不见,她看起来……圆胖了不少,皮肤倒是白里透红,裹在领口镶了白兔毛的冬衣里,俏生生,一下子好像小了几岁一般。
他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二郎。”林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她本来不想穿这么多的,丫鬟们却说外头冷,非要给她加衣服,冬衣厚重,简直裹得像个球。
“嗯。”容谦应了一声,转头去看炕屏上的花纹。一路上他都想着讨人欢心的话,可一回来就遇上了碍眼的付越林……此刻他真想和林菀好生说说,那家伙怎么又来了?他们在他离开后是不是又见过面?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的?
容谦患得患失,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问一堆,可在母亲房里,他又不敢问。
“好了,都坐下来。”容夫人招手,儿子是他的心头宝,现在怀了身孕的儿媳妇也是她的心头肉,可舍不得让人一直傻站着。
这林菀一来,容谦就像是被掐了嗓子,话也不说了。他不开口,林菀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室内静了下来。
这别扭劲儿……容夫人和于妈妈对了个眼神,心里快笑死了。
“谦哥旅途劳累,我已经吩咐下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洗洗风尘。”容夫人对着儿子说完,又和儿媳妇说话,“眼看快午时了,今儿你们都在正院用饭吧,咱们也吃个团圆饭。”
容谦回了东厢洗澡,整整洗了一个时辰才算把自己料理干净。他基本没带什么换洗衣物,夏芙细心,从亵衣到外衫一律给他准备齐全了放在衣架上。
他自己穿戴好出来,正好夏芙过来喊他去正院用饭。
“最近我不在家,你们奶奶都做了些什么?”容谦装作随意地问。
夏芙收着他的脏衣服,闻言笑道:“奶奶还能做什么?都惦记着二爷呢。你看看你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奶奶亲手给您做的。”
“是……是吗?”容谦下意识的理了理袖口,“可有什么外来的人要见她的。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还撞上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要给她递什么消息。”
夏芙心里一紧,忙道:“瞧二爷说的,奶奶再不知道规矩,也不会去见什么外男。今日来的那男人,奶奶说是不想干的,压根就没说要见。”
容谦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满意的去正院了。
说实话,容谦目前还没对妻子有孕这件事有多大感悟。在外行事,他成长了不少,这次他回了隆县,着手处理茶楼之事,就比以前沉稳得多。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上次请的掌柜人是实诚了,却是不知变通的性子。比如对于偶有闹事的客人,竟不知怎么处理。
容谦实在头疼,他都已经全权把事情交给掌柜了,茶楼也没发生了多大的事,掌柜竟还是拿不准主意。被一些吃霸王餐的痞子流氓几次三番的来占便宜。容谦有心回舅舅家,让周家暂时借他一个掌柜人选,但周家的商队出了事故,又逢年末,忙乱得很,自顾不暇也管不了外甥的茶楼了。
容谦这时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他除了舅家和几个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竟找不上其他人。当然,还有以前一块混过的那些地痞……经过拐子之事,他本不欲再和这类人接触,可琢磨琢磨,又觉出味来,触犯刑法之事,他是铁定不做的。
这些人让他们吃好喝好,什么都好说,干脆继续接触,不过分亲热,也不过分疏远了。想通之后,容谦请相熟的那一伙人吃了饭,席间哥哥弟弟喊得亲热,又言道有个节庆,让这伙人上茶楼喝喝茶什么的,都算在他账上,就是请平常多关照关照茶楼,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上那去闹事。
容谦忙完这事,又去了几个庄子上看了一圈。他这时才明白,不是说找个“可靠”的人帮忙管着,就可以做甩手掌柜只管收银子,随便对对帐就行了。
但不管容谦在外怎么样,对内还是那个能和母亲撒娇耍赖的少年郎。听到林菀有孕的消息,他虽然高兴,可没有切实的感受——他需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回到家,整个人都放松了的他,没觉得需要改变些什么。
所以下人来请示他要住哪个房间的时候,他还莫名其妙,问林菀:“你不想和我住一屋了?”
林菀一愣,她有身孕,按道理应该和夫君分房而睡,若是按贤惠的做法,还应该安排通房之流服侍夫君。但一想到容谦和另一个女人亲密,她就觉得很不舒服。
“二郎,想去哪个房间?”她反问。
容谦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毫不犹豫地道:“我就睡这里了。”说完往炕上一趟,不动了。他还当林菀这是要赶他,打定主意要耍无赖了。
这样不合礼数。林菀心里念着,犹豫的点了点头。
二郎这个样子,不会想要通房。再说,夏芙还嚷着要自梳不嫁。也没人选……婆婆应该不会怪罪的。
林菀心虚的给自己找好理由,放松下来。
容谦一直暗地里观察她,见她刚才不情不愿的答应让他留下来,这会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舒展了眉目。顿时一喜,看来阿菀不是真心想赶他走啊。下次一定也要这样赖着不走。
等没人的时候,他再说些好听的哄她,准能和好如初。唔……该怎么开头呢,或许可以说说,路上他给孩子想了好几个名字的事。
还有,得问问她,那个姓付的,到底给递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