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晨光透过菱形花窗格照进屋内,一室亮堂。
因许青佑年纪还小,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林菀就把东厢的一处空屋布置出来让他暂住。
夏荷和夏芙两人,见林菀那屋房门紧闭,毫无动静。便转了向,到了许青佑所在的房间。
本以为小孩子贪睡还未起,结果推开房门一看,许青佑已经坐在床上穿好了衣裳,揉着眼睛要翻身下地。
他见到两人,红润的包子脸上明显有诧异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两个姐姐是谁?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表姐家。
许青佑的脸瞬间红了,平日里,他是卯正起的,今天没人叫他,他多睡了半个时辰。夏荷看他含羞带怯的小模样,乐得不行。含笑把系歪了的带子给他理好,又端来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哄着他吃完了,耐心极了。
她本打算再给他弄点小点心来吃着打发时间,谁想到许青佑绷着包子脸,一本正经地说他要温习功课了。
夏荷退出来的是时候,笑盈盈地和夏芙说:“你说,以后有了小主子,是不是一样白白胖胖惹人喜爱?”
孩子?夏芙闪了一下神,才笑道:“没影的事,说他作甚?”
怎么会是没影的事?夏荷暗自嘀咕。她已经不是刚进府那个惶恐不安的小丫头了,随着这些时日的耳濡目染,她懂的东西可比以前多多了。
奶奶不是二爷,还贪懒爱睡个回笼觉什么的,起得一向早。肯定是……夜里累着了,才这个时候还在睡。主子两个恩恩爱爱的,小主子哪里会远了去,没准明年,她就要学着照顾小少爷了。
夏芙没理会她,自己去听了听墙角,似乎可以听到里头细碎的说话声。她招招手,冲夏荷示意,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主子们就起身了。
两人默契去提热水,其实东厢房里面有个小隔间做茶房,小炉子什么都是齐备的,烧水烹茶都可行。不过容谦和林菀都不太喜欢人近身伺候,她们不敢擅自做主去推房门。
夏荷去厨房一趟回来,厢房还是没传出声音喊她们进去。她疑心夏芙听错了,便在廊下坐着等候。容谦以前睡到日上三竿是常有的事,但林菀谨记着每天给容夫人请安,最迟不会超过辰正起身。
夏芙又去看了看许青佑,见他摇头晃脑得读得认真,又退了出来。她走到夏荷身边,称赞许青佑几句乖巧懂事的话,忽然道:“昨日你们遇见谁了?”
“什么?”夏荷疑惑。
夏芙装作不经意似地问:“就是佑哥儿说的,那个糕点铺前挡路的男人啊。昨个夜里他说过的,那是谁呀?”
她问得云淡风轻,夏荷不过十三岁,又一直把年长的夏芙当成姐姐,丝毫没有警惕,皱着眉答道:“我也不认识。就影影绰绰听了个大概。”
“听佑哥儿那形容,应该是长得很俊俏的郎君。”夏芙笑道,“你就没多看两眼?”
“不好看,白白净净地跟个大姑娘似得,还没二爷长得好。”夏荷虽情窦未开,但长于乡间,打心眼里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更何况,他还是奶奶以前的未婚夫……”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不安地望了望夏芙,小声道:“你可不要说出去呀。”
夏芙心中一动,轻轻颔首。
夏荷见她点头,遂放下了心,她看了看天色说:“真奇怪,奶奶今个要晚起了。”促狭一笑,“看来是被二爷给传染上了。”
话音刚落,门一下就开了。容谦臭着脸打量了她俩一眼,一脸不虞之色。夏荷吓了一跳,当即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夏芙后头,去伺候林菀梳洗,不敢再多说半句了。
林菀一脸疲乏之色,眼下都是淡淡的青影。夏芙梳头描眉的手艺是夏荷拍马也及不上的。她拿脂粉细心描绘,不多时就把林菀略显苍白的神色盖住,显出几分明艳之色来。
要是平时,容谦总得夸上几句,但今天他没这个心情。今早林菀睡得格外沉,反倒是他醒得早了些,他知道林菀日日不落地到正院请安,虽然不想,还是叫醒了她,谁知林菀一醒,竟然干呕不止。
把容谦吓了一跳。他当时就想去请大夫,但是林菀不肯,她说自己前几日就有这个症状,已经请医看过了,是脾胃上的小毛病,注意注意就行了,连药都不用吃。
容谦听了很不高兴,虽因为这几日早出晚归,两人聚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但她身子不舒服,竟然没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有几分心疼。看她强打着精神梳头,又有几分自责,昨晚不该闹那么晚……
昨晚林菀格外柔顺,看她咬着唇轻哼的样子,容谦又如何忍耐得住?
“二爷?要在屋里摆饭吗?”夏荷轻声问。今天时辰晚了,容夫人很可能已经用过饭了。
“今天的早食是什么?”容谦不耐烦地问。
“是面食,有馄饨和面汤。”夏荷说。
“让厨房重新拌几样小菜,熬点小米粥再呈上来。”容谦没好气的吩咐完,又冲林菀说道,“我去和娘说一声,你今天就不要去请安了。”
说完,挥袖走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又各自忙开了。
容谦走得急,不一会就回来了。他陪林菀用过朝食,看着她卸了钗环入睡,方换衣裳出门去了。
林菀的唇角一直像以往那样弯着,直到她注意到新换的百子千孙浅色床幔,才敛了神色。
过后容谦又开始早出晚归,甚至比以前还忙的样子,又一次竟然还带了一身脂粉味回来。夏芙和夏荷猜测,这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从林菀的身上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她如往常一般出门会客,有时兴致来了,也指导夏荷的针线活。
直到这日在赏花会上,见到两个人,才改变了林菀的好心情。一个是当初百花巷里摆茶摊独立支撑全家的小玉姐姐,林菀一直很佩服的姑娘。她穿着一身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梳着堕马髻,头戴金步摇,肤色比以前白皙通透了许多,娇艳得好似三月里的桃花,分明是新妇打扮。
初时林菀还没认出来,直到带着小玉的妇人上前说话,她才认出旧识。小玉低眉顺眼的跟在妇人身后,沉默的紧,也没因旧日情分,借故和林菀说话。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做了别人家的妾室!
后头参加许青彦的婚礼,林菀才从一众小姐们口中知道,小玉没有嫁给情投意合的贫家货郎,而是自典为妾了。在大齐,平民是没有资格纳妾的,后来有大臣为此上书皇帝,皇帝怜惜百姓,方准许男子四十无子可纳妾,以延续香火。
典妾与做使女性质天差地别,但形式却差不多。一般是签三年契,三年过后,典的妾便与主家毫无关系,包括妾生的孩子。当然,如果双方都愿意维持这种关系,契约还是可以续签。不是被财迷了心窍,或是穷困得走投无路的人家,是没人愿意做这个的。
毕竟做了妾,连累亲戚都要被人看不起不说,很有可能还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
小玉姐姐竟然自甘为妾……难怪茶摊不见了,那个总是绕着百花巷走街串巷的货郎,也不见了。
林菀这头还没缓过来,转身又遇到了付家太太,那个慈眉善目,长袖善舞的妇人,是以前亲切地摸过她的头,把她揽进怀里喊过“娇娇”的伯母。
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一下,付母有意缓和关系,倒是主动上前说话,可林菀实在觉得糟心,后来就托病不去参加这类聚会了。
见她整日恹恹地呆在家中,连门都不出。夏芙却坚定地认为,她是真的和容谦吵架了。
这日林菀早早睡下了。左右无事,夏荷便去厨房帮忙了。夏芙点着灯,守在屋里绣锦帕。
容谦进了屋,恍惚间还以为是林菀坐在那等他。
夏芙已经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二爷,用过饭了吗?要不要先梳洗?”
看清是她,容谦就沉着脸懒得多说了,他闻了闻身上的气息,酒气混着女人家的胭脂味,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
“你家奶奶呢?”容谦心情很不好。自从上次跟着新结交的好友去了所谓好玩的地方,就把他恶心得不行。今天又被硬拉着去了,那些打扮或浓艳或清丽的女子,他一个都没让近身,结果还是被染了一身的味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奶奶已经睡下了。”夏芙今日细心打扮了一番,峨眉淡扫,朱唇轻点,水绿色裙装让她显得既不过分出挑,又别有风姿。但看到容谦根本没多瞧她一眼,她难掩失落,笑意就淡了下来。帮他脱去外衣,又给他端来解渴的茶汤。才去忙活着沐浴事宜。她脚步很快,要了热水也没惊动夏荷。就让那个傻丫头以为主子还没回来吧。
“又睡这么早……”容谦嘀咕着,没注意旁边夏芙变幻的神色。他这几日忙活着收尾之事,本意忙完了外头的事,再好好陪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