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淡淡的月光通过窗格透进小屋,朦胧一片。
主屋早早熄了灯,许父许母最先睡下了。阿菀人虽困倦了,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别看她今天和舅舅说话十分笃定的模样,其实心里是七上八下的。牛家小儿……比她还小,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毕竟她那么斩钉截铁的说选牛家,也不过是在两家中折中选择罢了。
林菀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摸索着把油灯点亮,从箱笼里拿出知府夫人送的那锦缎,一共是四匹,都是鲜艳的颜色,说是与她添妆也没说错。知府夫人是蜀地的人,这几匹估计是她私库里的积压的老物件,花色是年前流行的样式了,但料子应该是蜀地产的蜀锦,触手柔滑,此刻在油灯淡淡的光照下,还反出一层莹润的微光来。
林菀最喜欢那匹樱桃红蝶舞花丛的雨丝锦,不管是裁了做裙子还是做被面都是使得。还有一匹正红色团花的,可以拿来做嫁衣。她打算只用这两匹,剩下的秋香色和紫棠色的就留给舅母。平川镇是买不到这样的东西的。她要是真的嫁到牛家,这样的料子也用不上。牛家来自乡间,应该喜欢节俭的儿媳妇。
她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把东西收好。她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了,以往她爹就被外公接济,即使后来中了举人,托于清远府的知府大人,手上一样没存下多少银钱,对舅家也不过是年节的时候送点节礼。她常常听娘说,爹爹觉得愧对妻子、愧对岳家,心里头执拗着要出人头地,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林菀不知道她爹这般想,是对是错。她从小就客居别人府上,虽是吃喝不愁,但总是不那么自由。她娘过得拘谨,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让她听嬷嬷的话,不许淘气,说清远府不是他们家,闹不得。
娘说,等爹考中了,他们就能有自己的家了。林菀轻手轻脚地吹熄了灯,被里的温度已经没了,凉凉的,她裹着被子打了个寒颤。过一会儿才又暖和起来。
幼时的她,不是没有怨过,在爹爹一去不复返,娘骤然离世之后,她惊慌失措,只觉天都塌了。但知府夫人把她喊到跟前柔声相询的时候,她只能收了泪,一脸感激的说她不怕,她替她娘等她爹回来。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怨怼感伤。林菀闭上眼,脑海里只有爹和娘站在一起,含笑看着她的模样。
慈爱,又温暖。
天灰沉沉的,瞧着随时大雨就会倾盆而下。街上零零散散的都是匆匆的行人,见没生意,小摊贩亦提着东西家去了。许父索性也早早关了铺子回家。
刚巧许母中午小火炖的鸡汤到了火候,她想着晚上就做个鸡汤面,全家老小都爱吃这个。她正揉着面,却听见院子门那有人敲门。
“阿菀,你去看看,是谁来了?”
林菀开了门,只见住在隔壁的柳曼娘俏生生的站在门外,见是她开了门,似乎有些失望,笑花也变得淡了。
“菀姐姐,你帮我和伯母说一声,我娘找她有事,让伯母得空了来我家一趟。”柳曼娘个子不高,长得细眉细眼,身形上倒像是南方的姑娘,不过她爱笑,性子也活泼,林菀初来乍到,也是她最先招呼的。一来二去,她便开始唤林菀一声“菀姐姐”。
“这个天……”瞅着马上就要下雨了,林菀迟疑。
柳曼娘脸一红,忙摆摆手:“不是非要说今天,你也知道我娘忘性大,她现在记着的事情,赶明儿没准就忘了,所有才催着我现在就来说了。”
林菀了然,她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呢。柳曼娘的爹经常外出不在家,邻里邻居的,柳家有什么事,许家也乐得到隔壁去帮忙。“既然不是要紧事,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茶吃吃点心。”
“不了,我赶着回去做饭呢。”柳曼娘低垂着头,说完就走了。
林菀奇怪,平常见到的柳曼娘举止大方,今天她的样子却是有几分怪异。柳曼娘走了一小会儿,酝酿的半天的乌云终于降下了斗大的雨珠。林菀见灶上的活也差不多了,就泡了壶清茶,给许父送去。
里头许父正押着许青彦读书,见林菀进来了,随口一问:“刚才是谁呀?”
“是隔壁的曼娘呢。她娘约着舅母得空了去她家说话。”
许父一听是女人家之间的事情,就没了兴趣。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满意得点了点头:“阿菀的泡茶的手艺真不错。”
林菀笑:“我这点微末的伎俩,压根称不上是泡茶手艺。舅舅可别夸我了,我听了燥得慌。”
许父跟着笑:“好好好,舅舅不说了。”
一旁的许青彦沉默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苦苦的滋味从嘴里一直沁到心里去。他去瞧了牛家那小子,长得憨头憨脑的,一看就是个傻的,偏偏他回来一说,全家人都觉得不错,商量着要把这事给定下来了。
许母私底下还念叨,等阿菀出了门,就要张罗他的婚事了。天知道他娘什么时候给他定了曼娘,他以前竟不知道。两家亲近惯了,他和曼娘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曼娘当他的妻子啊!
许青彦想到这事就烦恼,他把书本一丢,粗着嗓子道:“柚子该放学了,外头雨大,我拿了伞接他去。”
许父眉头一皱,张口就训道:“让你坐下来看会儿书,你是一刻钟都坐不住。这样以后怎么守铺子?难道要让为父替你干一辈子不成?”
开着书肆不懂书本,难保不会被人糊弄。不同的文人、各类的文体、书本纸质的好坏等等,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偏偏许青彦不肯安心学,每每让许父发脾气。
林菀打圆场道:“瞧舅舅说的,好像表哥就一无是处了。前几日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就是表哥看店吗?假以时日,他定能独当一面。”
许父脸色缓和下来,他道:“还不快把书本收好,然后接你弟弟去。”
许青彦撇撇嘴,没敢再说什么,恭顺的出去了。他一走,林菀就扑哧笑了:“舅舅一腔慈爱之心,但偏偏大表哥见您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得。”
“混账小子一个,他哪懂得我的心思。”许父啐道,他还余怒未消呢。
林菀摇摇头,依她看啊,这父子两个,都是别扭着呢。
许青彦脚程快,一刻钟的工夫就又回来了,林菀听见他把门敲得急,忙提着裙子小跑过去开门。许母在厨房里喊着让她慢点,然后笑笑的走到灶台边准备下面,锅盖一掀开,浓浓的鸡汤香气扑鼻而来,鸡肉已经炖的烂烂的了。
“哎哟,看着就有食欲。”许母话音未落,却见许青彦头发微湿,一脸焦急走了进来:“娘,柚子呢?他没回来?”
许母一愣:“不是你去接他了吗?”
“我根本没接到人!先生说他看今天天气不好,早就放了学生归家。我到私塾的时候,私塾大门都关上了,里头根本没人。”
许母手里的筷子落了地,她当初连连失了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大的许青佑,那是捧在手心里面疼爱着。如果小儿子有什么不测,那相当于去了她半条命啊!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出去找啊。”许父在里屋听到动静,首先反应过来。
众人纷纷拿了伞,匆忙关上门就一路找了过去。许青佑这个年纪,可是最容易被拐子拐走的,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附近找遍了也没人,雨势却越来越大了。林菀出来的急,穿得还是家常的软底绣鞋,她的鞋子早就湿透了。裙子边也润了一半,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裙子,很是狼狈。
青佑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他能走到哪去?不会真的被坏人拐了去吧?林菀心头悚然一惊,也顾不得脚已经冻得发寒,还是先找人要紧。
又一个路口,林菀茫然的环顾四周,觉得这一片陌生得紧,她应该没有来过吧?几人分开四个方向找人,她至今一无所获。林菀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别青佑没找到,她反倒把自己给弄丢了。
她躲到屋檐下面,把伞搁在一边,双手提起裙子把水分挤干,不然裙子吸饱了水,她的步子也重。
至于鞋子……在外面也不可能脱下来,只能先这样了。快步走了一会儿,身上见了汗,暂时感觉不到冷了。
这鬼天气,要不是下大雨,也不至于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好歹还能找个人问问。林菀吐出一口浊气,再过一会儿估计就酉时了,时间拖得越久,越让人心惊。她只得乐观地想:或许舅母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林菀循着来时的记忆,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她看见一个茶铺,里面坐满了避雨的人,她眼前一亮,正欲进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看到过一个小男孩,却看到那里面的人坐得东倒西歪,烟火水汽四溅。这个茶铺不像是正经地方。
有两个人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漫不经心的抬头一看,发现林菀,提脚就走了过来。林菀直觉对方不怀好意,她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两步,忽地撞上一堵肉墙,险些摔倒,往后小退一步才站稳。她慌得去拿掉在地上的伞,却听见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