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好些天,林菀的气色已是好了很多。容谦特意带她到周家走了走。
这次周老太太见了她,态度果然和蔼了许多。还开口留小夫妻在周家住两天再回去。
周家的女眷多,午后一群小姑娘小媳妇聚到花园亭中乘凉,也邀请了林菀。
林菀在她们看来是新媳妇,总是要打趣几分的。
刚刚坐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扑到林菀的膝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住的打量她。亭内的其他几个女子捂嘴直笑。
林菀被弄得一头雾水,她不由看向周三娘子,这个当初在新房陪坐的嫂嫂,算是她勉强熟识的人了。
周三娘子指着小丫头,含笑道:“这是三叔叔的小女儿——嫣然丫头。她呀,可是对你不服气得紧。”
林菀看向怀中的小嫣然,见她实在玲珑可爱,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笑问:“我做了什么,惹得嫣然表妹对我不服气了?”
嫣然见林菀柔和的笑,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不由嘟着嘴不高兴地说:“我还说我要嫁给谦表哥,结果他竟然娶了你!”
亭中莺莺燕燕俱笑。林菀却哭笑不得,原来她还有位小情敌啊。
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在家教森严的门第,断不会这样玩笑。周家这位小娘子,在别处早已被大人拉下去说教了。
也只有开明的商人家庭,才能养出这样言行无忌的小娘子吧。林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奇地问:“嫣然为什么想嫁给你谦表哥啊?”
“谦表哥好玩呀。”小嫣然认真地说,“除了给我分糖吃,还会教我斗蛐蛐,放风筝呢。”
“而且,我们说好了。嫁给他,我就不用学女红,也不用学《女诫》了,可以一直玩。”
林菀冒冷汗地想到,以后有女儿,可千万不能让容谦给教坏了。
周四娘子看了看林菀的样子,对嫣然说:“傻丫头,你问问你表嫂,她嫁了你谦表哥,是不是真的就能天天玩耍了。”
嫣然疑惑地看向林菀。
林菀摇头。
嫣然拧着小眉头,嘟囔:“原来谦表哥都是骗我的。”她还是要学那些东西。
林菀想起《女诫》第一章卑弱,“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轻轻地叹了口气。
洁白的纸上,富贵牡丹的刚刚勾勒成形。素手执笔,才上一片花瓣的颜色。夏荷就掀了帘子进了屋,她走到林菀跟前,轻声道:“奶奶,该用饭了。”
林菀搁下笔,问道:“二爷呢?有没有回来?”
“奶奶忘了?二爷今天一大早出门办事,走之前说会赶回来陪您用夕食。”夏荷看着林菀笔下的牡丹,一脸欣羡。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呢,不像她们只能捡市面上流传的花样子绣。“这牡丹可真好看。奶奶也给我画个花样子吧。”
林菀笑了笑:“这就是给你画的。”
夏荷眼睛亮了亮,笑道:“谢谢奶奶。”
热闹的集市上。周大郎刚刚巡视完自家铺子,正带着小厮往家里赶。路过如意街,见到容谦在茶楼门口送几个穿着青步衣裳的男子出来。身边的小厮小声说:“那不是此地的几个地痞吗?表少爷还在和他们来往?”
周大郎眯了眯眼睛,走上前,叫住了容谦。
“谦哥不是说今天有正事,陪着几个地痞吃饭算正事?”
容谦这阵子没少跟这位表兄东奔西跑学生意经,当下笑道:“大表哥吃了饭没?”
“我吃过了。”周大郎淡淡地说。
“那也进来喝杯茶,我们坐下说话。”容谦不以为意。
那天林菀说陪容谦过来茶楼听书,听完一段,他们发现楼中客人来来去去,确实不像账本上表现的那样生意惨淡。容夫人这位陪房管事,是周家的家生子。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容夫人手里。
他原先也只敢东扣一点西扣一点,后来见事情无人察觉,胆儿便肥了。在容夫人一家都搬到平川镇后,更是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他。他自以为聪明,不是每个月都拿大头,为的就是造成生意有好有坏的现象。
可能容夫人早就有所察觉,所以这次特意和容谦提及让他好好盘账。老管事毕竟是容夫人的人,林菀提议把这事去信告知,看看容夫人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再做决定。
容谦没应。让他再好吃好喝的把这一家人供着,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他已经不是父母怀中的幼儿,还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不说舅舅瞧不起他,就是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这段时间除了限定管事在十天内把贪墨的银子给补上,不然就送官严办。容谦也在寻新的茶楼掌柜,不然他天天守在茶楼,脱不开身。已经是七月中旬,再过一段时间就得和林菀回平川镇,陪容夫人过中秋佳节,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的。
从容家家仆抽调人,那是不用想了,宅子里人手还缺的很。至于从周家借人,这念头在容谦脑子里转了个弯就被放下了。后来他想到,以往相交的那些地痞,他们熟悉各家商铺里的事情。托他们寻人,也不无不可。只要好酒好菜奉上,事后结清楚银子,他们也是极其讲“义气”、“名声”的……
周大郎看了眼茶楼里的情况,道:“这新掌柜看起来倒是不错。你既得了闲,就回周家走走,老太太可没少念叨你。”
“我还得去几个田产庄子转转,这事办完就闲下来了。”容谦笑说,“到时候我想在平川镇开间绸缎庄子,还要向表哥取经。”
周大郎放下茶杯,皱眉道:“你想开铺子我不拦着你,开在隆县也不是没有赚头。平川镇那个小地方,供求不会太大,利润早被当地的几个铺子吃了进去。你冒然插进去,即便站住了脚,也是得不偿失。”
容谦沉吟片刻,道:“这事不急在一时,我过后再看看吧。话说最近怎么没看见六郎。”
“六郎的婚事定了,家里长辈拘着不许他出门,免得惹出什么是非。”周大郎淡淡地说。
“我刚回来那阵,还看他跟在三舅舅屁股后头跑,是该拘着他。”容谦笑。
周大郎不太想说这事,六郎看上了个暗巷里的私娼,非闹着要把人买回来。惊动了老太太,闹了好一通。最后还是他爹出面把六郎训斥一番,人才算消停了。本来这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但有容谦老爹这个前车之鉴,老太太年纪大了琢磨得多些。
当初知道容老爷外头养着个女人,但谁也没当回事,谁料这是人家的心尖尖,还生了儿子抱回来养。
要不是三叔这个不着调的领着,六郎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周大郎一想到家里的糟心事就头疼。他转了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平川镇?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顺路的商队搭上你们。”
“我打算赶到琉渠坐船回去。”早在林菀做马车受累的时候,容谦就不打算走旱路了。走水路松快点,还可以看看不同的沿途风光。
“这样绕道,恐怕要耽误时间。”周大郎算了算了,走水路恐怕要二十多天。
“无碍的,这边事了了,我早点启程就是。”容谦笑说。
周大郎摇摇头,“谦哥,你这铺子不需要你时时看顾,有时间不如多读点书。”
容谦以前也是和容诺一样到学堂启蒙的。可能容家人确实天分高,当时他念得也不错。只是他性子跳脱,坐久了就坐不住,在学堂里上蹿下跳,被夫子批为性情顽劣,不堪教化。后来他也不肯去了。
容夫人是从来不曾逼迫儿子读书的,干脆把容谦插到周家的家学里。周家毕竟是行商的,家学办得不怎样,容谦和几个表兄弟混在一起,学业自然就荒废了。
这时他听到周大郎让他读书,还当是与他玩笑,“与其让我读书,不如让你家允儿去读。他这个岁数,也该读书识字了吧。”
周允是周大郎的长子,如今已有七、八岁了。“我早为允儿延请名师,他五岁就启蒙了。”
容谦一愣:“不是有家学吗?”
周大郎嗤笑:“你我都在家学呆过,还不知道那里头能学到什么东西?”他望向外头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我只望着允儿能有几分天分,将来可以走仕途。”
容谦从来没见过周大郎这个模样,在他眼中,这位大表哥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称许,意气风发的成功商人。
有时候人不快乐,不是因为所得太少,就是所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