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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用过夕食,又陪着周老太太说了会话,容谦夫妻俩才坐了马车回容宅。

同行的除了周家相送的马车夫,只有柱子和夏荷。大多礼品在周家已经散了出去,这次车上的东西少了很多。

隆县的街道很宽,但来往行人也颇多,并没有因为天快黑了,而有所减少。喧嚣声杂,避及行人,马车行得很稳很慢,林菀觉得自从上了车,已过了许久,但还是没到目的地。

天边云霞渐收,积了一天的热气在晚风的照拂下,不知不觉消减下去。容谦已经昏昏欲睡,赶路多日,他也委实累了。林菀心里担着事,马上要见到容家祖母,这个被婆婆称为脾性怪异的长辈,又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容宅与周家的距离比林菀想象中更远,几乎绕过大半个隆县,才总算是到了地方。这时,已经是暮霭沉沉了。

暮色下的容宅只能隐隐看清个模糊的轮廓,走近才发现,大门前的两个灯笼上的红迹已经褪落,灰扑扑的,像是许久不曾点过了。

柱子走上台阶,前去叩门,半响毫无动静。

耽搁一段时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二郎,可是家中无人?”林菀迟疑地问。

容谦有几分尴尬,他目光四下漂浮,气弱地说:“再等等就好了,门房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里头探出个小脑袋,是个年轻的小厮,他眼珠一转见到容谦,愣了一下,连忙侧身开了大门,笑容满面地说道:“听到敲门声我还以为我听茬了,这个时辰谁会来呀。没想到是二爷回来了。”

“来喜,你爷爷呢?”容谦和林菀好不容易进了门,总算松了口气。

来喜的爷爷就是老门房,虽然年纪大了,腿脚还算可以,便一直没被置换下来。

“难为主子惦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老夫人仁慈,已准了回家养老了。现在是小的接替了他的活。”来喜见人三分笑,容谦对这个滑头的小子还有印象,他问道:“你不是在二门听差吗?”

“小的以前年纪小,就做做跑跑腿的杂事,大管家说我现在是个半大的小子能干点活了,便让我和秋叔混流当值来看门子来了。”来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厨房的桂枝姐姐喊我帮忙,所以能及时给二爷开门,不要怪罪小的才好。”

进了大门,里头还是黑漆漆的,容谦眉头一皱,怎么现在连这的大灯也不点了。来喜一盏小灯根本不顶事,照不了多远的距离。容谦怕林菀不熟悉地形绊着,忙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半扶她走。“爹带走了府里的人手去平川镇,祖母没有再添派些人手?”

提起这事,来喜也是苦着脸:“老夫人说,府里主子少事情不多,没必要买些人回来吃闲饭。您也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外面买人,嫌不干净。”这里是容家是经年的祖宅,是五进大宅,大院子小院子有足有十来个,以前他们就看顾不过来,更别说现在了。

据说容家祖上出过列侯,容谦太爷爷那辈还勉强维持府里的体面,但这几辈子孙没个争气的,好端端的家底也给败落个干净。只余下这样一座宅子,还能窥见先祖时的荣光。来喜爷爷每每提起这事,就要摇头叹气,说现在老夫人变成这样孤僻的性子,也是情有可原。

走了一会,里头总算有人迎了出来,容谦使人去给老夫人传话,他们先回西跨院放下东西就过去问安。到了以前容谦住的房间,林菀根本顾不上打量,她提了精神,等着见祖母。夏荷倒是一惊一乍的,在平川镇的时候,她就觉得县丞大人家气派,没想到跟现在这个地方一比,那都不算什么了,这宅子才是大呢。二爷一个人竟然就住了一整个院子。

她在院子里左顾右盼得看稀奇,柱子小声地说了声“土包子”。夏荷耳朵灵敏,当即扑捉到了,她心里一委屈,后来好几天没理会柱子,结果让柱子好生不习惯,反倒没事往夏荷跟前晃悠。

当然,这是后话,且说现在,容老夫人得了信,当即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是时辰晚了,她因为身子不爽利,早已歇下。今天就不见了,等明儿一早,小夫妻俩再过去向她请安。

别说是林菀,就连容谦也松了一口气。两人俱是疲惫不堪,当下话也没多说,匆匆的洗漱一番,就上了榻睡下了。

一觉天明。林菀因连日来的奔波,泰半时候都是睡在马车上的。如今到这高枕软褥铺就的大床,睡得倒是极其香甜。醒来之时,只觉精神百倍。

有了精神,她方有心情观察这个屋子。与传言有误的是,当年容夫人一气之下带儿子回娘家长住,却并不是不回容宅的。每逢过年前后几个月,他们母子都会迁回来居住。

屋里的家具是一套上了黑漆的,被养护得很好。林菀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只看那质地光泽,应是积年的老东西了。床是雕有吉祥如意纹的雕花大床,大红色棉细纱帐子,夏天用的红绸被子,应该都是知晓他们要回来,新换上的。

看向帐子外面,林菀的目光一下就被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吸引了。她小心地避开还未醒的容谦,起身下了床。其实说起来房间里的家具并不繁杂,但每个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如果说和周家相比,东西似乎完全不是一档次,博古架上的摆件也是平常的东西,但偏偏容家的陈设看起来更有底蕴。

这完全不像是容谦居住的地方,更像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所居的房间。林菀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目光不经意瞟过墙上挂着的字画。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团层层晕开的墨迹,完全看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旁边题了胖瘦不一的两行字,下面署着容谦的名讳。

该是他幼时的涂鸦之作?却被挂在了这里。

昨夜进府匆忙,林菀没看清外头是什么样。当她和容谦出了屋子,她才明白,为何容谦不愿意回到这里来。

容宅的寂静,与热闹的周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坛子里一株美人蕉叶子枯黄,半死不活的模样在苟延残喘。寻常的花草却是枝繁叶茂,不像是有人养护,似天生天养了。

一路走来,他们穿过长廊、庭院,踩着一地的落叶,没有撞见任何人。领路的丫鬟是容老夫人房里的,极其惜字如金,轻易是不说话的。

到了容老夫人的明萱堂,林菀才从容宅寥落、残败中醒过神来。明萱堂虽然也有被风雨侵蚀的痕迹,但应该是府里修缮的最好的了。堂前种植的萱草又有“宜男草”、“忘忧草”之称,如今正值花期,黄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显得生机勃勃。

随着门口的丫鬟一声:“二爷和二奶奶来了。”林菀终于见到了容老夫人。

满头银丝,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除了一根木簪头上再无其他装饰。身上穿的是秋色及膝窄袖褙子,整个人打扮得极其素净。容老夫人脸上面无表情,容谦和林菀对她行礼,她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来了?坐下吧。”

屋里除了容老夫人,还坐了一个穿玉色襦裙的年轻女子,一直低着头哄怀中的孩子。她挽着随常云髻,簪了一对碧玉簪,周身无多余饰物,就连耳珰都没带。林菀在她对面坐下,正暗暗猜测她的身份。却听容老夫人提高了音量,喝道:“没规矩!没看见你大嫂吗?还不与你大嫂见礼。她刚出了月子,来得都比你们早。”

爆喝来得太突然,林菀重新坐下来之后,不由提高了警惕。这时一个穿青绿比甲的丫头捧来镂空花纹铜质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四溢。容老夫人闭目养起神来,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这种氛围令人坐立难安。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骤然哭出声,打破了一室平静。最后容老夫人送了林菀一个檀香木珠手链,就放他们出来了。

出了明萱堂,容诺的发妻孙氏,叫住他们道:“昨夜照顾孩儿,早早就睡下了,竟不知叔叔和弟妹归家。今天见面也没备礼,是我的不是。”

孙氏笑得温和得体,与刚才在堂中木讷少言的形象完全不一致。林菀心里奇怪,莫非这位大嫂在老夫人面前也不得宠吗?

“嫂嫂无心之失,我哪会怪罪。”

“待会我遣人把礼送到你院子里去。”孙氏想了想,又道:“弟妹得空了来我院里走走,陪我说说话。我院里种了一些海棠花,很好找的。”

林菀笑笑应了,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各自回院了。

孙氏看着林菀夫妻俩相携而去,心里到底不太痛快。她把怀中的孩子交给身后白白胖胖的乳娘,让乳娘先带孩子回屋,她要在外头走走。

丫鬟翠喜不平道:“老夫人去了信,让大爷接您去平川镇,二爷这都回来了,大爷却连连回音都没有。难道要把奶奶扔这破旧的老宅过一辈子吗?”

“大爷他……是不会来接我的了。”孙氏叹道。容诺临行前,曾想让她去拜会生母,孙氏当时大怒,二话不说就拒了。夫妻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我苦命的姑娘。”翠喜哭丧着脸,“嫁给大爷这样身世不清不楚的人,已经够委屈姑娘了。却还要被冷待。”

孙氏语气严厉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许再说这话嘛!”

女子的一切荣辱都系与丈夫身上,嫁都嫁了,孙氏既早前心有不忿,待生了孩子,却看开了许多。

事到如今,怨怼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