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母瞥见房檐原本好端端的瓦片碎了一地,随口问林菀:“我昨个夜里好像听见你那屋有声响,是你没休息好?可听到了什么?”
“啊?”林菀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神情,轻声说:“我吃了药就睡下了,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想是夜里风大的缘故,让舅母听茬了。”
只是几片碎瓦,许母没有多想,琢磨着以后有时间得把房子修葺一下,就丢开不提了。这事算是揭过去了,林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撒谎糊弄长辈,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可奇怪的是,她对容谦不守规矩的行为,竟一点也不恼。
虽然这样私下会面,与她以往所受的教导,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兴,容谦也没有再冒然出现。姚玉蓉倒是再来过一次,带了几盒胭脂水粉、润肤面脂送与林菀,这次见面很短暂,姚玉蓉站在门口说了两三句话就要走,竟比上次还匆忙。
她抱歉的说,本来想留下来参加林菀的婚礼,可家中有事,只得先回去了。但是贺礼到时一定会准时送到。
近日许家风平浪静,容家却是另一番景象。容谦将要成婚的消息将将送出去,老宅送信的仆人也到了。留在隆县的老太太来信说,容谦的大嫂江氏日前产子,出乎意料的生了个男孩,母子均安。她想问容老爷,是否可以等孩子满月后,让容诺接他们母子到平川镇团聚。
容老爷得到消息后,简直是喜不自胜。之前大儿媳妇有孕,诊断的大夫都说,从怀相上看多半是个女孩。一家人本没抱什么期望了,没想到大儿媳妇肚皮争气,最后还是生下了他们家的嫡长孙。
关在书房翻找了半天的书,容老爷喜气洋洋的宣布,他的第一个孙子,就叫晖哥儿。他踏足后院,不顾丫鬟婆子的诧异神色,跑到容夫人跟前,说要在迎林菀过门后,在开祠堂的时候,顺便把容诺和嫡长孙的名字记上去。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外头那些传言虽有夸大,但也不全是捕风捉影,容夫人和丈夫关系冷淡,除了出外应酬,两人平时都是各过各的。容夫人为了儿子空守着一个县丞夫人的名头,不去听不去管丈夫在外头的所作所为。
但是她有最基本的底线,不允许别人侵占她孩子所应得的一切!
夫妻俩争吵几句,容老爷碍于颜面,也做不出妻子那般在他看来无异于泼妇的行径,只得暂时败退。
等容老爷出了屋,容夫人还是一脸肃容的站在那,新提拔上来的丫鬟春兰轻手轻脚的把地上茶盏的碎片用一个托盘收拾了,又低着头小声劝道:“夫人莫气了,生气伤身,老爷也是一时气急。”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才对!”容夫人恨恨地说。“不对,他就没清醒过,一直是个拎不清的穷酸书生。”
春兰惴惴不安,夫人能骂老爷,她可不能跟着骂,该怎么劝说夫人才好?怎么于妈妈也不吭声?春兰微微抬头去觎于妈妈的脸色,希望能得到点提示。于妈妈站在容夫人身后,一脸轻松的笑意。
“好了,夫人快别逗这个小丫头了,过来坐下喝杯茶,吵架可是个力气活,夫人吵累了吧?”于妈妈笑着说。
却见容夫人一扫刚才冷凝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她走到榻上坐下,道:“儿子要成亲了,我正高兴呢。偏他要来寻我的晦气,再有下次,我非弄得他下不来台。”
咦?春兰瞠目,敢情刚才夫人是故意做出那个样子,来气老爷的?
于妈妈瞥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去给夫人泡壶茶水来。就用原先那套青花瓷的。”
春兰急忙应声,她出去的时候,正巧遇上从外面回来的春芽。
春芽跟在容夫人身边比她久,也更受倚重,春兰一直不太服气,见了人也只是闷闷地招呼了声,就去找茶叶泡茶去了。
春芽掀了帘子进屋,就见屋子里容夫人和于妈妈在说说笑笑,与往常一般无二。
“我真想喝你亲手泡的香片茶,春兰那手艺不地道,泡出来不好喝。”容夫人撇嘴。
于妈妈给她揉着肩,人老了就爱痛这痛那,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了。听到容夫人的抱怨,于妈妈手上动作不停,笑道:“这可不是奴婢躲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个镇上倒是有卖上等香片的,但是价格贵死人。夫人还是再等等,舅老爷送礼的时候肯定会给你捎带,到时候,奴婢天天给您泡茶喝。”
容夫人先是点点头,后又叹气道:“瞧瞧,我还比不上嫁给丝绸商的二姐,她现在吃的穿的,只比在家做姑娘时更精细。上次我参加她孙儿周岁的时候,她头上带的那个红宝石金簪,那红宝石多大个,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竟还能被她得了去。”
“我的好夫人,再大能大到哪里去?二娘子夫家再有钱,还是个商人,即便是现在管制宽泛了,商家平民也能穿金带绸了,但他们还是不能和您比。”说到底,最好的东西,还是得送进宫里,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百姓能用的,用了就是越制。容夫人算个八品官夫人,能穿能戴的也确实比嫁给商家的二姐更多。
容夫人还是不高兴:“不过一个空名头。”
于妈妈挤眉弄眼:“这个名头,可是别人挤破脑袋也求不来的。夫人当初不也是……”夫人这个词不是谁都能用的,以前是身有一、二品诰命的妇人才能被称为夫人,到了如今,为了应酬上好听,官太太们都开始互相称夫人。当然,容夫人文书上的身份还只是八品孺人。
无品无级的妇人,只能被称为娘子。
容夫人被于妈妈夸张的样子逗笑了,春芽见状也过来凑趣:“奴婢刚才出门采买的时候,见一老伯挑着早桃贩卖,那可真新鲜,早晨的露珠还在上头呢。奴婢买了些,待会洗净端一盘来给夫人尝尝?”
“我尝个鲜儿就行了,多的给谦哥儿送去吧。”容夫人喝着春兰端来的茶,还是不甚满意,苦苦涩涩,怪没滋味的,外头雇来的女使,到底比不上从小训练的家生子。她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对了,谦哥儿最近没再折腾出什么事情吧?”
“有您这座大山压着,谦哥儿自然是老老实实。听柱子说,最近还捡起了书本看,要成婚的大人了,也知道上进了。”于妈妈见容夫人没喝茶,就使了个颜色让春芽去把她刚说的桃子拿来,吃点果子,也总润润喉。
容夫人苦笑:“越说越没边了,我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吗?他能看进什么正经书去,多半又是些闲书。”
“奴婢可不懂书还分好坏。里头不是都是些大道理嘛?”于妈妈笑说。“要我说,谦哥儿打小就聪明,以前是没用在正道上,现在肯读书了,一定不比大爷差。”
“于娘,我要是想让谦哥儿走仕途,就不会一直这样放任他了。”容夫人摇摇头,“你当老爷当了十几年的九品官,熬到如今才得了个八品县丞是为何?有这么个爹,谦哥儿要走仕途可比别人难多了。我哪舍得他去吃这个苦?”
“这……”于妈妈心里也有隐隐的答案,容老爷以外室之子充当嫡子,外头虽没明确的证据,但风言风语一直没断过,也是近几年才平息了些。
“当官哪是那么好当的?还不如以后让谦哥儿跟着舅舅学做生意。”容夫人瞧不上丈夫,连带的对读书人没了好感,一直就没打算让儿子去死读书。
“我的夫人,您这样一直把谦哥儿护在怀里,还能护他一辈子?”于妈妈和伺候容夫人多年,一生未嫁,也早把容谦看成自己的孩子。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啥见识,但也知道,男人是要顶门户在外头打拼的,容谦十八岁了,还是整天不着调。她看在眼底,急在心底。
“就算是做生意,表少爷们,十来岁就跟着舅老爷在外跑了。”
“俗话说,成家之后才立业。谦哥儿还小,不着急。”容夫人侧过头,“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害了他的。”
是啊,夫人嫁妆丰厚,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也舍不得让他离了自己去打拼。就是于妈妈一想到护得跟个眼珠子的孩子,离了她们四处奔波,也跟剜了心肝一样疼。想到这,于妈妈也没再劝了。
两人一阵静默。春兰和春芽见状,悄悄的退了出去。
在于妈妈力道适中的按摩中,容夫人紧绷的精神放松了,她闭目养起神来,嘴里念叨着:“聘礼也置办齐全了没,没几天了时间了。你们盯紧点,可别磕着碰着或缺了什么,到时候闹笑话。”
“夫人放心。我亲自看着呢,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于妈妈想到聘礼的来源,又笑了,“老爷也过问了这事,我瞧着他对二爷还是上了心的。”
容夫人笑:“他还以为谦哥儿的聘礼钱我会贴补呢,他想得美!我可劲的刮了他的私房,他是心疼那些钱才是。”
“夫人……”于妈妈欲言又止,“都这么多年了。您和老爷这般斗气难道要斗一辈子不成?”
容夫人笑意一敛,道:“我可不是跟他斗气,再大的气性,这么多年早就散了。”
于妈妈叹气,夫不夫,妻不妻的。像个什么样子?
“给我把头发放下来,我睡一会儿。”容夫人懒洋洋的眯起眼睛,说:“闲散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是不愿意再去做所谓的贤妻,我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