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峰海拔接近千丈,也就是接近一半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峰上常年下雪,积雪不言而喻,更何况山上寸草不生,崎岖陡峭,所以就连山峰脚下也了无人烟,而离雪影峰最近的城池也有二十里,二十里之外就是浮蒙国的边境小城,青梦城。
“你们都小心着点,要是伤了夫人,你们几个就是赔了性命也不足惜。”丫鬟明娇披着一件清雅的狐裘斗篷,边艰难地踩着积雪,边对抬着轿子的几名轿夫叮嘱。
在她的眼前白雪皑皑,山路窄而陡地伸向雪影峰半山腰上唯一一处平坦的地段,一眼望过去,虽能看到那里好像嵌着一座府邸,但是很快又被雪雾遮去视线,无奈,还是只能一点点朝上攀爬。
又走了一小会儿,一名轿夫没有踩稳,硬是猛地踉跄了一下,将轿子和其他几名轿夫一起牵连着颠了起来,明娇瞧见这情形,忙第一时间扶住了轿身,吓出一手心冷汗。
“不是让你们小心着点儿吗?真是笨手笨脚!”明娇蹙紧眉头,指着那轿夫训道,“信不信我扣你工钱!”
这时,轿子中的人开了口:“好了,让我下来。”轿中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清甜,非常温柔,很难让人想象出有着这样一个声音的女子,已经嫁为人妇,又在三年前丧夫丧兄,终而独立掌管着赫赫有名富甲一方的傅家与余家。
傅月一身华贵裘皮斗篷,眉眼干净,一脸清秀。她从轿上下来时,长袖之中正拿着一个手炉,她眯起眼,看了看似近在眼前的府邸说:“也不是很远了,我自己走过去。”
明娇忙拿出伞,为她撑上,挡去那扑簌簌的大雪,说:“夫人,山路难行,天气恶劣,您还是上轿吧,您放心,我会让这些奴才小心点儿的。”
傅月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栋被白雪覆盖的府邸,拿过那把红色纸伞,就迈开了步子:“不用了,我没有那么娇弱,也正好想走走,走吧。”
明娇看着她单薄的身躯,没再多说,赶紧跟了上去,轿夫也抬着轿子跟在她们的身后。
一个时辰之后,雪渐渐小了些,阳光照在雪地上,显得异常明亮,而此时他们也走到了宅子外。府邸门口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旭月居”三个字。旭,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月,指的是晚上,意思是说,这个地方无论是白天黑夜,都如同黎明,皑皑白雪让日光照不进来,也让黑夜无法到来。
等傅月身后的人都停下来后,一个白影猛地从一旁的雪山中闪出。
来人一袭白衣,站在雪山中完全就能隐没其中,脸还蒙得严严实实,上前一看是傅月到了,便单膝跪地,道:“月夫人,殿下已在院子中等您。”
“嗯,唐潇姑娘今天没在?”傅月望着虚掩的大门,问。
“姑娘早上下山了,去采购铁质,准备下个月打造兵器用。”白衣人如实禀报。
傅月说:“嗯,好,你下去吧。”
“是!”白衣人抱拳行礼,起身又闪进了一旁的雪山之中,消失不见。
傅月让那些轿夫和明娇去了侧门,让他们去后院烤火取暖,自己拿了手炉后,就进了大门。她踩过厚厚的雪地,朝着院中而去。
这座位于雪影峰半山腰的府邸,是三年前她专为穆逸辰和唐潇修建的,她永远都记得三年前与童年时铭记在心的穆逸辰再度相见时的情形。
那时的傅月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她嫁入余家时就知道自己的夫君身染重病,可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夫君就撒手而去,无奈,她只能独自担起余家重担,以一个女儿家的身份在生意场上和那些男子一较高低。然而,不出一个月,她丧夫的消息传到傅家时,傅家也给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的哥哥傅锦死了。死得凄惨,死得面目全非,死得莫名。
傅家的资产按照傅锦生前做好的安排,顺利转到了浮蒙国一个名为白洛的商人手上,白洛随后联系到傅月,将傅月带到浮蒙后再将资产交还与她,由她打理。
三个月后,傅月按照计划从烽云国举家迁往浮蒙国,就在这雪影峰山脚下遇上了穆逸辰与唐潇。
傅月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这里遇上穆逸辰与唐潇,因为她在得知傅锦遇害后,就查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穆逸辰被流放到雪影峰,还让人全国上下找遍了从帝都到雪影峰的路线,可都没有一丝线索,而且从帝都到雪影峰的普遍速度只是不到两个月,为什么三个月后才见到他们,而且,明显是刚到。
她看着唐潇将濒死的穆逸辰捆在一个树枝上,一点一点往山上拖,她的手指,她的脸颊,都被冻出了裂痕,但是那眼中的坚持和倔强却一眼就吸引了傅月。
她走上前去问唐潇需不需要帮忙,唐潇却忽然摔倒在雪地中,眼神涣散,脸色煞白,用如蚊吟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救他……先救他……”
傅月看了看那躺在树枝上,浑身好几处地方都缠着白布,头发散乱,一脸死气的男子,一时没认出来是穆逸辰,便问唐潇:“姑娘,那是你的夫君吗?”
“救他……”唐潇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等傅月低身去查看穆逸辰身上的伤势时,才发现是穆逸辰。
傅月像疯了一般命人将两人护送上了马车,一路狂奔到青梦城,在城中寻找了最好的医馆来医治两人。
在医治两人的过程中,穆逸辰高烧多次,游走在鬼门关,每一次都神志不清地哭出了声。
傅月想,一向坚毅刚强的穆逸辰,或许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吧。
他喊:“住手,放了他们,一切与他们无关……傅锦,你快走,你可以没事的……唐潇……唐潇……”
傅月就是这样知道了唐潇的名字,而唐潇的口中也一直喊着穆逸辰的名字。
唐潇先比穆逸辰醒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他的床边,将自己的耳朵贴近他的心口,听着他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她这才平静下来。而从醒来的一刻开始,她就没再休息过,一直守着他,听他的心跳,喂他喝药,帮他换药,直到他醒来,也第一时间抱住她。
傅月当时就想,自己曾经死缠烂打追逐的男子,最终还是遇上了能够融化他的女子。
这些年傅月经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早已对年幼之事不介怀,反而和傅锦一样,将穆逸辰看作了唯一的、最要好的朋友。
随后,唐潇告诉傅月,在帝都拿到圣旨之后他们没有过多地停留,马不停蹄地出了城,然后从山路离开,因为按照穆逸辰十岁时的经历,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离开,必定会遇上杀手劫拦。而那时,他们都身负重伤,再没力气去突围,于是选择了山路。
可是,谁知道他们的马车也是被动过手脚的,拉着马车的马匹在跑出去不到三个时辰后就横冲直撞,最后摔下山崖,还好崖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他们跌入河中就一路冲向了一片森林。在林中待了五天,体力恢复一些,他们又继续赶路。
然而,身受重伤的他们却没办法进城就医,一来是身无分文,二来处处都被安插了杀手,于是他们只能自行治疗,然后逃往雪影峰。
皇帝和穆霆只给他们留了唯一没有杀手的地方,那就是雪影峰。
雪影峰就是一座死亡之峰,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可傅月却将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家,按照唐潇第一次看到这座旭月居所说的话,那就是:“有钱除了能使鬼推磨,还能堵住鬼门关。”
唐潇与穆逸辰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
傅月踩着雪地,听着幽幽飘来的琴音,朝着那抹白色的影子走去。
穆逸辰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灰色狐裘,里面穿着一件纯白锦袍,如墨般的长发干净地束起,眉眼比三年前显得更加成熟,眼眸愈发深邃,脸上的戾气却有增无减。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听到傅月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他抬头,脸上挂着从前绝对不会有的轻笑,声音很轻地问她:“昨日听江禾说你要亲自上来看我们,我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今日在此果然等到了。”
傅月站到亭里,将伞上的白雪抖了抖,收起来放到一边,坐到他对面,也笑着说:“你是知道的,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定是不会亲自上来,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时机将至。”
傅月最后一句“时机将至”让正要重新弹奏的穆逸辰停了下来,望着她,眉眼轻动道:“这三年时间里,你亲自上来只有两次,这是第三次。”
“嗯,第一次是这里修建好,我同你们一起来熟悉地形,同时将退出火麒营的将士们带到你身边,组建赤龙营。”傅月说着回忆起来。
穆逸辰被冤枉流放后,火麒营大部分士兵和副帅江禾都纷纷退出火麒营,准备另投君主。可是穆释天又怎么会让他们得逞呢?马上就令人追杀火麒营退出的所有士兵,可他们毕竟不是普通士兵,在逃脱追杀后,他们就到了边界这一带,开始寻找机会。
傅月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将他们集结起来,组建了赤龙营。
“第二次,”穆逸辰接着傅月的话继续说,“是浮蒙与烽云正式开战,连战三月两国几乎都是平手,但是百姓却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也是这次的开战,穆逸辰和唐潇知道,穆云已不再是当年那被父皇母后维护宠爱着的皇子,他亲自披挂上阵,血战沙场。
这件事唐潇没少向傅月打听,除了知道他在沙场上受过三次重伤之外,一切都还算安好。
“那么这第三次?”穆逸辰眼中有深邃的光。
“这次我是来告诉你,穆释天病重!”傅月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尤为低,可这句话却还是厚厚实实地落进穆逸辰的心里,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