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海英开始跟着工程队到处走,只有春节的时候我们才能碰在一起。他有数不清的话题,他学会了天津快板,说什么“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压死了二百多警察来抓我”,我听得总是没头没尾,不过,那时候流行这个。他还说东北姑娘都是穿着大皮靴,走起路来咯噔咯噔,抹起粉来一层一层,线条美丽动人。我们一起去听崔健的演唱会,人特别多。演唱会开始时前台好位置坐着很多拿赠票进来的老头老太太,音乐声一起就走了一半多。二层看台的小伙子想和老崔做近距离接触,就扒着看台跳下去,好像成熟的豆荚从植物身上脱落。听完演唱会,我们在文化宫的饮食一条街喝着啤酒,他穿着水牛皮的皮衣,黑得发亮。然后我们一人拎了一瓶啤酒去广场上坐着。看着广场中心叫做“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巨大雕塑,我们都觉得很落寞。我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开始装作知识分子,所以感觉共同话题不是很多。
海英后来结了婚,他结婚的第一年,带着爱人来我们家。新娘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人,但看起来很舒服,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海英变得很稳重,话也少了很多。我们还是在一起喝酒,他喝的时候再也不是无所顾忌,好像心事重重。
我参加了工作之后,彼此都很少见面。有一次我见到小学时的班主任立群先生,他说海英是一个很好的学生,这么多年来,只有海英每年还去给他拜年。先生没有指责我的意思,但我听了心中惭愧。可能是上的学太多老师太多,我把上学时对自己最好的老师都忘了。先生说那一年海英是领着自己的孩子去拜年的,说是革命精神要代代传。
海英在我三十岁生日前后,遭遇车祸,非正常死亡。他凄惨死去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他死于肇事逃逸,尸体被家人找到,是在死去三天之后。没有人知道一切是怎样发生的,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他的母亲回忆说,那场雨很大,百年不遇,如果不是那场雨,他可能还会好好活着。
小时候,我和海英都是很调皮的人。
村里有个老太太,因为她的个子很矮,人们都喊她“小日本”。
我们也学别人,对着那个小脚老太太调皮地喊。
老太太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蹑着小脚不紧不慢地走着,心无旁骛。
她一直这样活着,直到我大学毕业,还看到她依然健在。她是一个被时间和死亡遗忘了的人,活到了一种大自在的境界,仿佛想活多久都可以,没有人可以剥夺她的生命。
不像我们,生命如此脆弱,不经意间就会变得无影无踪。
得知他的死讯,我哭了,为我的好朋友,海英。
44
中考之后的那个夏天,我学会了游泳。整个热季,我几乎是在游泳池度过的。
开学的时候,我全身黑得发亮,身上的肉硬得像一个一个的疙瘩。我还剃了光头,稀奇古怪的变色近视镜上,捆着一段亮晶晶的链子,活像个来自热带的流氓,把新来的女老师吓了一跳。
高中的生活因为面临高考的压力,乏善可陈。
还好,有一个很好的中文老师一范先生。
范先生是九三学社成员,很感性的一个人。他在解释《荷塘月色》一文中的生词时,告诉我们:滑腻——就是摸女人大腿时的感觉。
在他的指点下,我还读了《毛选》雄文四卷。说真的,对写议论文很有好处。
范先生曾经把这个事情当做一个教学经验向同学推广,据说收效不错。关芳已经离开我,到一个县城的重点学校上学,而我还得在原来的学校待下去,接着读高中。我觉得很耻辱。
我很少和她联系,尽管有时候会想起她,接到她的来信。我开始住校,学会了抽烟。
我有了新的女朋友,一个乳房奇小的女孩儿,几乎完全没有发育。
但她瘦得别有一番韵致,很像是林黛玉。
有一次,帮着老师阅卷的时候,我们在老师的办公室接吻。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胆大的学生透过窗户偷看。
我还爱上了女英语老师、女历史老师、女体育老师,自然是一相情愿。
她们好像也知道我这个年龄男孩的心思,不停地折磨我们,调足我们的胃口。她们不是在监考时坐在椅子上露出内裤,就是在屁股上整出一个破洞,或者是讲课时不经意露出腋毛和半个乳房。
男生的生理上都会有反应,每一次都会挤眉弄眼心照不宣。
初中的时候,我们会获得某种寄托,在课桌底下,把腿离女生的大腿近些,更近些,最好挨上。但现在不行,因为高中之后,已经是单人单桌。
45
我没和女孩上过床,除了偶尔地打次手枪,没有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东西。
做完这件事你总是担心别人会看出来,因为你脸色苍白。
即使你不这么做,它也会自己跑出来,苏发同学告诉我。他说这叫精满自溢,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苏发同学后来上了一家工学院的精细化工专业,他的选择是对的。为了保持旺盛的学习精力和斗志,下课之后,我和一群体育特长生混在一起,每天都跑步,要跑大概五公里左右。
负责训练的体育老师是两口子:男老师姓张,叫“张爱苏”,女老师姓苏,叫“苏爱张”。从他们获得的雅号看来,很显然,他们是一对模范夫妻。
但后来有绯闻传出,据说“张爱苏”不但爱他的一个女学生,而且还很爱那个女学生。
那个女运动员有着健康茁壮坚强不屈的屁股,其乳房发育远超其生理年龄,疑似****症。
我们都爱看她跑步,她跑起步来,总是波澜壮阔波涛汹涌。
跑完每天既定的五公里之后,我用双腿勾在双杠上,倒挂下来,像一只蝙蝠。
据说这样可以让大脑得到更好的血液和氧气供应。这和王小波先生曾经写的一首诗的境界差不多。我倒挂着,****也倒挂着,我们形影相吊。世界在我眼中是颠倒过来的,这多少让人有点孤独。
高中已经没有青春期可以挥霍,所以过得索然无味。
在高考的压力下,每个人都拼了老命学习。
闲着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古力耻》,总是看完一然后再看一遍。
高中毕业的时候,那本书已经被我翻破了。
46
后来,我因为高考时数学成绩实在太差,就含悲忍痛进了一所师范学院,进行大学教育。
这个学院说是大学,其实和高中差不多。学校很小,如果从东墙进行百米冲刺的话,你还要当心面门被西墙撞破。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其实我们还是有个操场,有足够的场地可以进行排球和乒乓球比赛。
即使条件有限,男女大限却不能不防。男女生没有同居,而是住进了男生楼和女生楼。这两座楼坐落在学校的南北两侧,即使用望远镜也难解饥渴,只能看见公共浴池充满生殖崇拜意味的大烟囱。
学校虽然小,精英却很多。
摸女人时要摸她的左乳房,千万不要摸她的右乳房,因为它太敏感,会让女人难以自持。老赵同学教育我们说。
他有一天晚上梦见自己和一个女人睡觉,感觉非常真实。第二天早上他起来才发现,被罩被他彻底地扒了下来,被子上已经满是白斑。
下课之余,我们凑在一起吃着饭,像一群无耻老辣的狎客,品评着每一个女人,连老师也不放过。总是女人,我们总是在谈论女人。我们上课是为了看女人;我们不上课也是因为女人;我们去吃饭是为了在食堂看女人;我们不吃饭也是因为思念女人,我们跑步是为了让女人看到我们雄姿英发;我们不跑步也是因为女人让我们梦遗腰肌酸软;我们打领带是为了让女人注意我们的条状物;我们不打领带是为了让女人感到亲和力;我们学习是因为要获得女人的倾慕;我们不学习是因为女人让我们心猿意马;我们忧郁是因为女人伤害了我们;我们不忧郁是因为我们伤害了女人。
也许是每个人都被压抑得太久,现在应该是索取性权利的时候了。
在不长的时间里,每个人都或公开或暧昧地选定了自己的好妹妹,确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老大选择了一个带着同样厚的镜片的女孩作为主攻对象,因为她看起来不够聪明,比较容易上手。
老二开始给青梅竹马的同学写情书,吐露希望和她一起共浴爱河共沾雨露的迫切心情。
老三选择了苏荣荣作为主攻对象,因为两人的家足够近,成功的把握比较高。
老四开始勾引教育处处长邵二爷的女儿,因为他想留市,只能出此下策。那个女孩又黑又胖,不喜欢洗澡,每次从她身边经过,都会闻到虾酱味儿奶酪味儿腐乳味儿等不是很新鲜的味道;老四嗅觉不是很灵敏,只看内容不看形式,那个女孩每个月的饭票发下来全都给他,自己只吃巧克力,据说是想减肥。
宿舍最小的二胖儿兄弟选择了语法老师作为主攻对象,因为她那年刚毕业参加工作,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师生恋的难度系数最高,我们都给他出谋划策。
老大还偷着去医院,在医生的大力蛊惑下,做了一个小手术,割掉自己过长的****,开始为性生活创造良好条件。女生很奇怪他那段时间走路的样子,总是关切地看着他,他也只好装作没看见。他每天要吃消炎片,还要努力克制****抬头,怕自己前功尽弃。
没过多长时间,班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生都被瓜分,背着自己的父母,私订终身,连最丑的女孩都有了怀孕的可能。
47
只有一块领地,始终没人去占领,那就是左楠。
左楠看起来很像一个假小子,虽然女人的零件一个都不缺,并且都还比较精致,可我们都没把她看成女人。
她也是动辄和我们以兄弟相称。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们系听力课老师的女儿。
没有人想对她下手。在大家看来,和老师的女儿谈恋爱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想想吧,老师辛辛苦苦地教了你半天,师恩难忘。你不思回报,却把老师的女儿给睡了,你还是人吗?
反正二胖儿兄弟后来就是这样指责我的,听起来义正词严。不过我想老师教你知识和你与她的女儿睡觉之间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一开始,我并没有和老师的女儿睡觉的任何念头,我们都是好兄弟。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直到最后和她上床,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48
体育系有个叫周文的,特别有本事,人称“三晚不下岗”。
周文有一个巨大的宝贝,据说是这个学校所有男生里最大的。这次评选在学校浴室举行,使他获得了一个“炮兵旅长”的诨名。“炮兵”的意思是他喜欢干那件事,“旅长”的意思是“他的那个东西比驴的还要长”。周文很得意这种称呼。
初看之下,周文是个羞涩的人,总是在笑着,像个戏子,他给女人打起电话来也是柔声细语。
但他其实是个很实用主义的人,江湖人称“拔鸟无情”是也。他和所有能弄到手的女人看电影跳舞,商量搞对象的事,然后就和她们上床。云雨过后,在他把东西塞回裤裆之前就告诉她们,走吧,他说,离开我。
很多女人就此恨透了他。
他如此赤裸裸的,甚至连起码的怜悯都没有地把她们给抛弃了。
哪怕表现出一点点儿温柔呢?
再有几滴泪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文走得义无反顾,大义凛然。
女人在他的背后哭泣,像是一朵快要凋谢的花。
周文走在大路上,向所有接触到的女人微笑,和每一个他认识的女生打着招呼,希望得到来自下一个牺牲品的消息。
他有所收敛是在一次风化事件之后。
周文和一个艺术系女生上床之后,又把她抛弃了。
那是个拉手风琴的女孩,她的乳房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据说这和她演奏的乐器有关,据说,拉手风琴特别锻炼胸肌。
她每次在水龙头前面洗手,都会被艺术系一群不怀好意的男生围观,为的是从她的领口看她垂下来的大乳房。有的会站在她的身后,为的是可以看到她超短裙下露出的内裤。
艺术系的很多人都是“窥阴癖”,她从来不以为忤。
在她成为众多被周文抛弃者中的一个之后,她持刀来找周文。
周文吓得躲在宿舍里不敢出来,威风扫地。
在大肆渲染下,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
那个女生后来被劝退,周文也被开除。
周文贼心不死,他在学校北门开了一家“红磨坊餐厅”,特别喜欢做这个学校的女生的生意。
后来,有好事者给他写了一个“此地危险,处女不宜久留”的牌子,周文把它粘在玻璃门上。
那个东西待了很长时间,也给周文带来了不少生意,直到被城管罚款并勒令撕下。
周文号称“妇科病”,让每一个和他有所接触的女人都麻烦不断。我那时并没有固定的女朋友,经常是和这个女孩保持一段时间的暧昧关系,然后是下一个。
我并没有想好和谁谈恋爱,于是我滥情。
和周文比起来,我充其量就是尿路感染,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一年的时间里,我交了大概三个准女朋友,在我彻底了解她们的习性之后,每一个都变得索然无味。直到碰见温文。
49
我最恨的人是你。
我在一堆素材里发现这样一张纸条,我记不起来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确乎知道有个女人会恨我温文。我不能忘怀在深夜里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
温文坐在病床上正在削一个苹果。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她很优雅地咬了一小口苹果。我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还是像上学的时候一样顺滑。然后是她的脸。她的柔软的脸。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把水果刀很轻松地送进了我的肚子。
我躺在病床上。
看到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在我的身边来来去去。
我抬头看着白色的屋顶,没有疼痛,没有忧伤,没有表情。
一些人在围着我飞翔,歌唱。
他们的歌声像被篝火拉长的影子一样摇晃。
温文的面孔在天空中飞行,无比孤独。
没有疼痛,没有忧伤,没有表情。
你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50
第一学年的暑假,我参加了一支教育扶贫小分队,来到了山区。说是教育扶贫,其实就是想感受一下山里的环境。我就是在那里认识温文的。
小分队是按照自愿参加原则,由不同系的学生组织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认识,甚至在出发仪式上我都没有注意到有温文这个人。
一切都是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开始的。
这里远离城市,却离温文的家很近。
和我们不一样,温文每天晚上上完课都要回家。
我那时担任副队长的职务,每天清查人数的时候我都会看到温文的名字,但我总是不能把人和名对上。
有一天早上,我和王海鹰出去溜达。王海鹰是美术系的,他是一个很风趣的人,长得很老相,二十多岁的人就已经开始谢顶,看起来就和四十多岁差不多。据说这样的人属于雄性脱发,****旺盛。他在队里负责宣传,也就是每天写板报什么的,挺能折腾。
我们走在一条干枯的河边,看河里的鹅卵石,也看远处山上的风景。山上有一座小庙,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上系了很多祈愿的红布条,在风里飘来飘去。
已经是深秋天气,路上人很少,所以很安静。
这时我听到一阵很高亢的“咿咿呀呀”的叫声,好像是有人在练声。
寻声望过去,是两个女生。
一看就是我们队的。
王海鹰形象地说:山里的母鸡不打鸣。
王海鹰隔着河大声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他悄悄地对我说哪天我非得把那个小妞弄上床不可。
我问他是哪一个。
他告诉我是正在练声的叫做郭小丽的那个。我却对那个没兴趣:她身上的衣服色彩斑斓,看起来太招摇了。女歌唱家的边上有另一个女孩,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大声地喊着,不像练声,像是捣乱。我问王海鹰那是谁。
王海鹰说,她叫温文,我们系的,非常有才气的女孩,你要想认识,我可以介绍给你。
我那时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当然,我没有麻烦王海鹰。
在那段时间,我和她只是认识,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也没有表示过什么。
我对她有好感,只是没有说出来。
51
我是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才想起王海鹰的。
要知道我们当时是很好的朋友。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想起他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他躲在记忆的角落,眯着眼睛笑着说:你小子,怎么把我给忘了!王海鹰有三个姐姐,虽然他长了很重的络腮胡子,但他多少有些女气,这样,他在女人堆儿里很混得开。
王海鹰刚上大学时没搞过对象,他说他觉得女人是自己的姐妹,不忍心加害。
据王海鹰说,一个女老师看他这么不上进,特别着急,说这么好的一棵苗子怎么就毁了呢!千万不要变成同性恋呀!
于是她决定舍身燃指,牺牲自己,唤醒王海鹰的性意识。她让王海鹰帮自己搬家,又请他喝酒。
喝酒的时候她开始勾引王海鹰,她告诉王海鹰说她有一个寂寞的子宫,王海鹰被吓得落荒而逃。
老师没有死心。后来她说自己病了,打电话给系里,让王海鹰把需要整理的资料送到她家里。
据王海鹰说,他走在路上,就知道得出事儿了!
在女老师的循循善诱下,王海鹰最后上当受骗,奉献了自己的童贞,成了那个女老师的******中的一个,往她寂寞的子宫里装了很多东西。
女老师后来以陪读的名义出国。在她的丈夫面前,她还是一个好女人。
这却苦了王海鹰。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性意识已经被矫枉过正,成了一个性狂热者。
大学毕业之后,他没有当美术教师,他辞了职,在一家保险公司做寿险营销员。
我和他喝过一次酒。他的业务看起来进行得还不错,因为他的头发忙得几乎全部掉完了。
他告诉我,他和中文系的一个女孩儿结了婚。
那个女孩儿我是认识的,长着一双萨特式的眼睛,略带斜视,看问题的角度很特别。
在聊起绘画的时候,他提到了温文。
王海鹰已经不画画了,从我和他认识开始,他几乎就没谈过创作的事。他是一个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人,总是随机应变。
后来,我在路上又见了他一次。
他戴着一头红色的假发,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
他告诉我,他已经离婚,第二个妻子也是搞中文的,已经开始写自传。
我们没有在一起喝啤酒,也没有谈起温文。
大家都太忙了。
几年之后,我们都已经变得世故。
而他,似乎也没有了狂热的劲头。
我一直怀疑那个女老师的故事是他编造的,但我一直不能确定。
52
山里的日子是寂寞的,好在能够收到同学的慰问信。我的好兄弟左楠在写给大家的信里特别问候了我一句,我也没往心里去。
我们那时的每一封信都是以宿舍为单位写的,不可能卿卿我我。一个半月以后,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大家在一起照了合影作为留念。我特地多洗了几张,送给温文。温文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就收下了。
从那里回来,写了总结。后来就是一段很无聊的时光。
我变得很散漫,专业课可上可不上,每天的早操也是可出可不出。那天早上,王海鹰请我一起去跳舞。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雅兴。
月票可以画出来,很省钱的,为什么不去呢?王海鹰这样说。我问他画月票的人是谁。温文,他说。
那种慵懒的气息在我身上一扫而光。我立刻起来,和他一起去了。因为来得太晚,我们只好买票进去。
到那儿我才发现,来跳舞的人,我有几对儿都是认识的,都是我们教育扶贫小分队成员。
从他们如胶似漆的劲儿可以看出:他们刚刚处在热恋中。
看来,寂寞的环境的确可以增进感情。
王海鹰先是和一个中年妇女跳了一会儿,然后就强拉硬拽地和温文的歌唱家朋友郭小丽舞在了一起。
我很自然地和温文成为了舞伴。
我们跳了一会儿,时间就差不多了。她和别的女生一起走,没有和我一起走。第二天,我又去了。
我知道她会在公园入口不远处等人。她把月票从铁栏杆递出来,给后来的人,后来的人拿月票进去,然后再把月票还给她。这样,每天早上,我们用一张月票,可以把所有自己的同志送进公园。于是我就特地起得晚一点,为的是只剩下她和我在一起。我每天早上都可以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搂住她纤细的腰,一起跳一个早晨。
凡是聪明的女孩,都有一个明亮的额头。和她跳舞的时候,我总是想亲吻她的额头。温文和我在一起总是很沉默,好像有一层东西隔在我和她之间,我们都没有捅破。
53
后来我们一起去看了一部电影。
《霸王别姬》。
很伤感的电影。
张国荣是我喜欢的一个演员。
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这样的人也许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活很长的时间,尤其在他的肌肉松弛之后。他是一个自恋主义者,永远是把最美留给自己。
我没有想到,十年之后,张国荣陨落,用一句诗来说,就是“落花犹似坠楼人”。
在地心引力作用下,他成为一个单向度的人,笔直地射向毁灭,万劫不复。
他的身体把隔离带上的路障都硼弯了。
我想,如果在他死之前还有知觉,这会非常痛苦。
后来看了一个资料,说绝望的人死于高空,这是一句有很强的意象性的话。实际的意义是:高空坠落引起的巨大恐惧会导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使人心跳骤然加速并最终停止,在他从高层建筑上落下的时候,在强烈的刺激下,他的身体像一架飞机,在空中已经熄火。
我这才知道,他在跳下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我些许有些安慰。
他最终获得了救赎,肉体在坠落中死去,精神得以再生。
直到今天,我都怀念张国荣,是他让那个夏夜变得美好而且与众不同,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发生。
电影散场,我和温文一起出去。我们都觉得很压抑。昏暗的路灯,茂密的冬青。我们先是慢慢地走,后来,我抱住了她。我开始吻她。
温文一开始剧烈地挣扎,后来就平静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只有拥抱在一起的我们。
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层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完电影的人开始陆续从我们身边走过。
其中有很多我们的同学,至少我看见了王海鹰。
王海鹰和郭小丽在一起,冲我挤了挤眼。
我和他们打着招呼。温文轻轻打了我一下,看起来很羞涩。
王海麿把手搭在郭小丽的屁股上。
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这个丰乳肥臀的女生没有成为他的妻子。
我们都和别的女人结了婚。
54
虽然我和她确立了恋爱关系,温文却对我一直保持着必要的清醒和冷静。
她把一些东西放在心里,从不会轻易表露。
她还是画月票,每天早上和我去公园。
她还是和别的女生一起去,还是在公园门口等我。
除了我可以抱她可以吻她,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看起来总是有心事。
我们总是在接吻,好像只会接吻,身体会出现缺氧症状。她的眼泪会突然流下来。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结果的。我们这样没有结果的。温文有一天这样对我说。她不肯再说什么,只是流泪。
我想,理由很简单。作为师范生,我们没有自主择业的权利,如果你不想放弃的话。
我们面临分配问题。
她肯定得回那个小县城去。
而我会在这座乏味的城市终老一生。
也许我们结婚后可以活动活动调动工作在一起生活,但当时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们当时真是太年轻了,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可以让我们手足无措。让温文,终日以泪洗面。
55
我努力说服她和我一起去一所新建的私立中学任课。
一则可以多些收入,一则可能会有一些转机。
她说不想去,因为那太不稳定。
我说那以后怎么办,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日子怎么过?
她说那以后怎么办,没有稳定的生活日子怎么过?
我不能够反驳,因为她说得也没错,我只能拼命地抽烟。
她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哭起来。
我只好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着那些没用的废话。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头发被泪水粘在清瘦的脸上,看起来很凄楚。
我说你看你,眼睛都哭肿了,整天这么哭哭啼啼的以后日子怎么过。
她果真不哭了,一个人看着远处发呆。
回去的时候,我想去拉她的手,她推开我,一个人向前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她告诉我,她要回家。
我去车站送她。
我们坐在车里,温文靠在车窗边的一个角落里,脸色苍白。我又看了她一眼,她的眼角里还有昨天的泪。我带有和解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若有所思。
我把她送上车。汽车还有几分钟才开,我们一起等着。
她说你回去吧,不要等车开了。
我说好吧。我下了车,准备回家。
这种劳燕分飞的感觉真的不是很舒服。
后来温文喊住了我。
她改变了主意,想让我和她一起回家。
她的家在山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那些房子都是用山里的石头垒的,只在缝隙中勾着灰浆,看起来很结实。
台阶都被磨得很光滑,看起来至少住了几辈人。无所谓街道,都是小巷,两边是壁立的石墙。巷子人口处,是一盘巨大的石磨,石磨边上,卧着一头黄牛。阳光照在黄牛和金黄的秸秆上,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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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的家庭是很老式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是很沉默的人。
对我的到来他们既没有过分的热情,也没有过分的冷漠,表现得很克制。
但显然他们认为女儿的这种做法让他们非常被动,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更愿意把我看成温文的一个同学,而不是她的男朋友。我住在温文的房间,而温文只能和奶奶住在一起。那个屋子是正房,很洁净,却光线暗淡,除了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一个老式的梳妆台和一个巨大的木柜子之外,没有别的家具。她的奶奶总是坐在炕上,盘腿抽着烟袋。
温文说奶奶并不是她的亲奶奶,而是爷爷后娶的。
她原来抽过大烟,没有大烟可抽,她就用去痛片代替,经常是一把一把地吃。
温文一开始觉得很好奇,等她长大了就觉得很恐怖。
温文的奶奶规矩很多,连吃饭都不会下坑,都是让孩子们给她端上坑。
她只是在我刚来的时候对我表示欢迎,等她知道我和温文的关系后,我几乎没见过她的笑脸,她世故的眼神告诉我:她觉得温文和我的事情没有必然把握,只不过是我们二人一相情愿。
温文似乎也很怕她,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我出来了。
温文回家之后看起来活泼多了,她总是在笑着,她领我上楼,去她的闺房,让我看她画的画和写的诗。我把她的作品摊在写字台上,一边笑着,一边乱念一气。
我们把门关上。我和她接吻,直到缺氧。我脱去她的上衣。她的乳房不大,但是精致洁白,非常有手感。我觉得下面非常硬,于是我想和她做那件事。
我开始想脱下她的裙裤。
她哭了。
她说等我嫁给你的那一天,我会把一切都给你,现在不行。她的眼泪让我意兴阑珊。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沮丧,晚上的时候,她领我去外面转了一圈,整个小山村都睡着了,我们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山里的夜很凉,我们坐在河边的石堤上,看着凛凛的波光。
我说你们这个地方真是挺养人的。
深山出俊鸟,她说。
我送温文回屋的时候,奶奶还在漆黑的屋子里抽着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像是一个不祥的预言。
我明显感到一种不太友好的气氛,他们感到我也许会是温文的一场劫难,只是他们都怕伤了温文的心,所以不好赶我走。
第二天,我就回来了。
57
我和温文的事让我整日烦躁不安。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一个尽头。我有一种想发泄的冲动,我希望和一个女人进行灵与肉的真正撞击,而不是这样吻来吻去。
温文无法满足我,她从来不会这样做,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她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粉碎我一次次的进攻。我觉得很失望。
在那时的我看起来,做爱能说明一切,而温文的坚持让我备受挫折。
一个夜里,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我在五楼的平台上抽烟。左楠上来了。
她问起了我和温文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把我的苦恼讲给左楠听。虽然我没有说得那样赤裸裸,但她肯定能够体会到我的苦闷。你知道,我们都是性格很开放的人,我从来没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开始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慢慢就不正常了。因为我吻了她。
也许是一时的冲动,也许是积压的****的释放,现在已经说不清了。我们都像被闪电击中了,开始狂热地吻起来。这种感觉是和温文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的。我非常想和她做那件事情。
我把她的裙子撩起来,把手插进去,抚摸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扭动得非常厉害,就像一条挣扎的鱼。
楼下就是我们的教室,我们甚至可以听到同学的对话声。她远比我清醒。不要在这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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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她,向我的家走去。我从高中起就是一个人住,但这是我第一次领女孩回家过夜。温文和我一起回过家,但从来没有和我一起过夜,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路上人很少,只有我们和雨和风。左楠说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我说我什么都没想,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左楠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说没什么感觉,我只不过是感到自己像是生活在一部小说里面,我们都是主人公。
她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说这是我真实的感觉,就像刮风下雨身上会冷一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紧贴在我的后背,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因为没有雨具,到家的时候,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左楠嘴唇冻得发青,湿漉漉的头发向下滴着水。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接吻。左楠身上隐藏着的女性魅力尽显无遗。我脱下了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