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茜娜陶醉在交际的漩涡中,尽情享受着生活的欢乐。追随她的人日益增多,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活动刺激和吸引了一些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善于用殷勤和恩惠把人拉拢过来。她为人极其慷慨大方。她的姨祖母和未婚夫宠爱她,一下子给了她那么多漂亮而贵重的东西。因此,她觉得好像什么东西都不是她自己的,好像不懂得堆在她周围的东西有何价值。她会毫不迟疑地解下一条昂贵的围巾,给一个女人围上,因为她觉得这个女人同别人相比穿戴太寒酸了。这种事情她做得调皮而又得体,使人无法拒绝她馈赠的礼物。在她的追随者中,有一个人总是带着钱袋,并受她的委托,在她所到之处探询一些老弱病残者,给他们施些钱财,使他们的困境至少能暂时得到缓解。这一来,她乐善好施的美名在当地传开了,不过这也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因为许多讨厌的穷苦人都慕名而来了。
不过,最使她声誉卓著的莫过于她坚持善待一位不幸的年轻人了。她对他的这种态度是那么惹人注意。这位青年面貌英俊,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战争中失去了右手,尽管这是光荣的事,但他成了残废,因此他回避社交活动。他为自己的残废而感到苦恼。每一个新结识的人总要打听他致残的事,这使他非常厌烦,他宁愿躲起来,埋头读书和学习,也不愿参与社交活动。
露茜娜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情况。她让他到这儿来,先参加小型的社交活动,然后是较大型的,最后是大型的。她在他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举止更为优雅。她特别善于以殷勤备至的态度对待他,使他感觉到他身体致残是有价值的,她要设法给他一些补偿。在宴会上,她一定要他坐在自己身边,用刀给他切好食物,使他只要用叉子就行了。要是有身份的年长者必须取代他坐在她的身边,那她就把对他的关切之情送到餐桌的那一边。由于她不在他的身边而无法做的一切,就叫忙碌的仆人为她代做了。后来她又鼓励他用左手写字,要他尝试写信告诉她。因此,不管是在近旁还是在远处,她都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系。这个年轻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这时起,他的确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也许人们会想,露茜娜的这种做法会使未婚夫感到不高兴,然而恰恰相反。他认为她的这种努力是很大的功绩,他了解她那几乎有点极端的个性,所以他对此完全处之泰然,而露茜娜也懂得拒绝一切会稍微使她感到尴尬的举动。她对待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她碰撞和拉扯,甚至被她嘲弄,但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对她采取同样的做法,不得随意触摸她;她可以自由地对待他人,而他人不可以自由地回敬她,哪怕是最有限的自由。这样,她使别人对待她时,保持在最严格的道德界限之内,而她对待别人时,似乎随时都可以逾越这条界限。
她无论是对赞扬还是责难,对爱慕还是憎恶,都一概漠然视之,人们简直可以相信,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准则。每当她用各种方法把人们拉到自己一边的时候,她又常常用那不饶人的舌头毁掉了与他们的关系。无论她到邻近的哪个庄园去拜访,无论她和她的追随者在他人的府邸和宅第中受到多么友好的款待,可是在归途中,她没有一次不放肆地议论,让人感到她总是喜欢以取笑的态度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譬如她说,有兄弟三人,互相礼让,不肯首先结婚,结果等得都老了;又说,这儿有个矮小的年轻的女人嫁给一个高大的年迈的男人,正好相反,那儿有个矮小的活跃的男人娶了一个高大的迟钝的女人。还说,有一户人家,孩子多得叫人每走一步都会被一个小孩撞着,可是在另一户人家,参加社交活动的人再多也叫人觉得空荡荡的,因为没有一个孩子。她认为,老年夫妇应当尽早被埋葬,因为他们没有法定继承人,这样,他们死了家里就可以听到别人的笑声了。年轻夫妇应当去旅行,因为干家务事对他们来说是太不相称了。她对人是这样,对物也是这样,无论是建筑,还是家具和餐具,都成了她的谈笑资料。尤其是墙壁装饰引起她嘲弄的评论。从最古老的织花壁毯到最新式的壁纸,从最受敬重的家庭画像到最粗俗的新式铜版画,没有一样不遭到她苛刻的评论,没有一样不被她在得一无是处,如果周围五英里内居然还存在没有被她在倒的东西,那人们一定要感到惊奇了。
在露茜娜这种否定一切的评论中,也许不存在什么恶意,通常只是一种自私的任性在促使她这样做,可是在她和奥狄莉的关系上,她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真正的妒恨。奥狄莉可爱文静,忙碌不停,受到了大家的重视和赞扬,然而遭到了露茜娜的鄙视。当人们谈论奥狄莉如何细心管理花房和暖房时,她听了加以嘲笑,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说什么现在既看不到鲜花,也看不到果实,无视眼下正是严冬季节。不仅如此,她还叫人每天摘来许多嫩绿的树枝和刚吐蕾的花木,装饰她的房间和桌子,使得奥狄莉和园丁难受极了,他们眼睁睁地看到寄予明年和几年后的希望都被毁掉了。
露茜娜也同样不让奥狄莉安静下来,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她要奥狄莉陪她去游览,乘雪橇,参加邻近庄园举行的舞会,要她既不畏惧风雪严寒,也不畏惧夜间的暴风骤雨,还说什么别的人也没有因此丧命嘛。温顺的奥狄莉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露茜娜也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因为奥狄莉出去时虽然衣着非常简朴,可是至少在男人的眼里她是最美的。她有一种温柔的魅力,把所有的男人都吸引到她的身边,在大厅里,无论她是坐在最前面还是最后面,都是如此。就连露茜娜的未婚夫也经常和她交谈,每当他从事一件事情,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并要求她帮助时,更是如此。
露茜娜的未婚夫对建筑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在观赏他收藏的艺术品时,同他谈了许多历史方面的问题,在其他场合也是如此,特别是在参观小教堂时,对他的才能极为赞赏。男爵年轻、富有,他喜欢收藏珍品,也想搞建筑;他的兴趣爱好很广泛,但知识却很贫乏;他相信建筑师正是他要寻觅的人,同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可以同时达到几个目的。他对未婚妻讲了这个意图,她称赞了他,非常赞同他的建议。不过,与其说她想真心实意地利用他的才能,倒不如说她想把这个年轻人从奥狄莉身边拉走,因为她相信,他对奥狄莉有几分好感,她已觉察到这一点。虽说他在她搞的即兴表演中显得很有才干,在某些活动中也出过一些主意,但她总认为自己比他更懂行。实际上她想的那些主意一般都很平常,一个聪明伶俐的仆人就足够把这些主意付诸实现,而且活像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做的一样。就说为某人的生日或纪念日举办庆典吧,她想到的只是一个供奉用的祭坛,以及一只套在石膏像或活人头上的花环,除此而外,她也想不出别的了,她的想象力也仅此而已。
露茜娜的未婚夫向奥狄莉打听建筑师的家庭情况,她详细地告诉了他。她知道夏绿蒂早就为他找到了一个职位。如果这批客人不来的话,这位年轻的建筑师在完成小教堂的工作后就离开这里了,因为在冬天建筑工程都要停下来,而且也不能不停下来。这位心灵手巧的艺术家若能被一位新的恩主任用和提携,那的确是一件好事。
奥狄莉和建筑师的个人关系是纯洁自然的。她感到他在场令人愉快,充满活力,就像有一位兄长站在身旁一样,给她带来快乐和喜悦。她对他的感情保持在不带任何激情的平静的表层上,是一种兄妹般的关系,因为她的心里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它已完全被她对爱德华的爱所占据了,只有无所不在的上帝,才能同时和他占有这颗心。
这时严冬来临,气候越来越恶劣,道路也越来越难行,因此在社交中消磨日渐缩短的白天便显得越有吸引力。在经过短时期的低潮之后,宾客们像潮水似地涌进府邸,甚至连远处驻军中的军官也赶来了,他们中间那些有教养的人给社交活动大为添彩,而粗鄙之徒给人带来不快。在客人中也有非军人,有一天,伯爵和男爵夫人出乎意料地一起乘车驾临了。
他俩的到来似乎形成了一个真正的宫廷般的圈子。那些有地位有礼貌的男子围在伯爵的身旁,而女士们则对男爵夫人公正待之。看到他俩呆在一起,而且那样亲昵,人们也没有惊讶多久,因为他们听说伯爵夫人已经去世,一旦时机成熟,他俩就要结为夫妻。奥狄莉想起他们第一次来访的情景,想起那些有关结婚和离婚、结合和分离、希望和期待、割舍和断念的谈话。当时这两个人还谈不上有结合的希望,而现在他们站在她的面前,离他们所向往的幸福是如此的近。奥狄莉不由得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露茜娜听说伯爵是位音乐爱好者,便准备举办一次音乐会。她想在会上自己弹吉他自己演唱。音乐会办成了。她吉他弹得不错,歌也唱得悦耳动听,但歌词却很难听懂,好像平常一个德国美女用吉他伴唱一样。不过,每个人都肯定地说她唱得很有表情,而她听到热烈的掌声也很得意。只是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很扫兴的事。在出席音乐会的人中有一位诗人,露茜娜特别想拉拢他,因为她指望他写几首诗献给她,所以在这个晚上她演唱的歌大多是他写的词。诗人像其他人一样对她很客气,可她怀有比这更多的期望。她几次向他暗示这种意思,却没有听到他进一步的回答。她终于忍不住了,便打发一个追随者到他那儿去摸底,问他听见自己优美的歌被唱得如此优美是否感到高兴。“是我的诗吗?”诗人惊讶地说,“请您原谅,先生,”他补充说,“我只听到几个字母,其他什么也没听到,甚至连这些字母也没有一次能完全听清。不过,对这种友好的用意,我应该表示感谢。”那个追随者听后一声不响,对这些话缄口不言。那位诗人试图说几句好听的恭维话把此事了结。可露茜娜还是让他明显地觉察到她的意图,想要得到他为她写的诗。要不是显得太不礼貌,诗人真想写给她一份字母表,让她随便看作是一首赞美诗,去配上任何一种现成的曲调。可他不想叫她难堪,事情就这样了结了。不久她得知,那天晚上诗人为奥狄莉喜欢的一首曲子配上了一首美妙之至的诗,这远非是一般的应酬之作。
露茜娜也像她这种类型的人一样,总是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长处,什么是自己的短处。她现在又想在朗诵上试试她的运气。她的记忆力很强,但坦率地说,她的朗诵却是枯燥无味,急促而缺乏热情。她朗诵民谣、小说,以及其他通常能用来朗诵的作品。但她在朗诵时有一个不雅的习惯,喜欢做些手势,以这种令人不快的方式把原来是叙事和抒情的东西同戏剧性的东西混同起来,而不是密切地联在一起。
伯爵是个有洞察力的人,他很快便了解了这群人以及他们的爱好、热情和消遣。说不上是有幸还是不幸,他向露茜娜提出了一种完全适合她的个性的新的表演方式。“我发现,”他说,“这儿有那么多体态优美的人,他们肯定不会缺乏模仿画中人物动作和姿态的能力。他们想必还没有试过把真正的名画用于表演吧?这种模仿表演虽然排练起来辛苦,但可以带来妙不可言的魅力。”
露茜娜很快便意识到她是最擅长这种表演的。她那漂亮的身材,丰满的体态,端正而富有表情的面孔,淡褐色的发辫,细长的脖子,这一切都像是从画上拓下来似的。要是她知道她静立的姿态比走动的姿态看上去更美,那她会以更大的热情来投入这种自然的造型表演了。而她一走动,就会露出一些令人反感的不优雅的姿态来。
他们找来了一些名画的铜版画,先选中的是凡·迪克的《布列萨尔》。一位身材魁梧、上了年纪的人扮演这位坐着的双目失明的将军。建筑师模仿画中的武士,他站在将军面前,流露出同情、哀伤的表情,看上去他的确有点像这个武士。露茜娜半是出于谦虚,挑选了背景处那个少妇的角色,她从钱袋里拿出大量的施舍金放在摊开的手上数着,一个老妇人像是在劝阻她,说她给得太多了。另外一位真的递给将军一份施舍的女人,也没忘记找人扮演。
他们对待这些画及其他一些事是非常认真的。伯爵在场景安排方面给建筑师作了一些指点。他立即布置了一个舞台,并为灯光照明费了一番心思。他们做了大量深入的准备工作,这时才发现这项活动需要一笔可观的费用,而且在隆冬季节有许多必需的道具在乡村根本搞不到。为了使工作顺利进行,露茜娜几乎让人拆了她的全部衣服,把它们改成艺术家们随意画出的各式戏装。
演出的晚上来到了。表演在大批观众面前和众人的掌声中开始。庄严的乐曲使大家期待的心情急促起来。帷幕揭开,布列萨尔首先登台表演。演员的体态是如此合适,色彩是如此调和,灯光照明是如此富于艺术性,这一切使人真的相信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只是现实中的真人代替了画上虚幻的人物,这使人产生了一种惶恐的感觉。
帷幕落下后,在观众的要求下又一再拉起。观众听着悦耳的幕间音乐,一幅更为美妙的造型画令人惊喜地展现在眼前。这是一幅普桑的名画《阿哈斯威鲁斯与爱丝苔尔》。这次露茜娜考虑得更加周全。她扮演昏倒的王后,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全部魅力,而且她聪明地挑选了长相漂亮、身材窈窕的少女扮演扶住她的宫女,当然这些人是根本无法和她媲美的。在这幅画和其他一些画的表演中,奥狄莉都被排斥在外。那位坐凡·迪克(1599-1641),荷兰画家。
普桑(1594-1665),法国画家。
在黄金宝座上、像宙斯一般的国王的扮演者,是从在场的人中间挑选出来的,这是一位最健壮、最英俊的男子,这使这幅画的造型表演达到了无可比拟的完美的程度。
第三幅造型画选了泰尔布克的《父亲的劝诫》。有谁不知道我们的威勒根据这幅画制作的精美的铜版画呢?一位高贵的、有骑士风度的父亲盘腿而坐,像是在规劝站在面前的女儿。这个少女身材优美,穿着多褶的白缎裙,虽然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但是她的整个形象都显示出她在使自己镇静下来。从父亲的面部表情和姿态上可以看出他的劝诫并不激烈,没有使她羞得无地自容,而那位母亲,望着手上的酒杯,打算把酒喝下去,以此掩饰略显尴尬的神情。
露茜娜利用这个机会,展示自己光彩夺目的形象。她的发辫,她的头型、脖子和背部都美得无与伦比。她纤细、轻盈的腰肢,因为平常穿了现代仿古女服,很少看得出来,现在穿上古装才充分显露出它的优美。
建筑师花了一番工夫,把白缎裙的皱褶折得十分富有艺术性,毫无疑问,这使得生动的模仿造型远远地超过了原画,引起了普遍的赞赏。观众一再要求看看正面。这个优美的形象,他们从背部看够了,也想欣赏欣赏她的正面。这种非常自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致有个滑稽的、没有耐心的人大声喊出了“tournezs’ilvouspla-t”,这是人们在写满一张纸后,在末尾习惯注明的一句话。这句话引起了普遍的响应。然而表演者十分清楚他们的长处所在,也非常理解这幅艺术作品的含义,所以他们面对大家的呼声没有一点让步。那位显得羞惭的女儿仍然静静地站在那儿,没让观众看到她的面部表情;那位父亲依然坐着,保持劝诫的姿势,而那位母亲依然把鼻子和眼睛对着透明的玻璃杯,像是要把酒喝掉,可杯中的酒并没有减少。至于随后的小型表演,挑选的都是描绘荷兰酒店和市集的画,对此我们没有更多的可说了。
伯爵和男爵夫人要动身了,他们答应,在婚后的第一个蜜月里再回到此地。夏绿蒂现在希望在劳累的两个月过去之后,其他的客人也会走掉。她确信,女儿初做未婚妻的自我陶醉和青春狂热消退之后,是会幸福的,因为她的未婚夫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家资富有,性情温和,像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为自己占有一个让整个世界都倾倒的女子而自豪。他有一个非常独特的想法,就是一切都得先和她联系,再通过她与自己联系。如果一个新来的人没有立即把注意力投向她,而是像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那样,常常因为他心性善良就想和他接近,对她不特别关心,那他就会感到不愉快。至于那位建筑师,也很快有了妥善的安排。新年时,他跟露茜娜的未婚夫一道进城,并一起在城里过狂欢节。
露茜娜要在城里再次表演那些优美的名画造型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节目,希望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特别是姨祖母和未婚夫为了使她高兴,似乎对她所需要的任何开销都不在乎。
客人们都得分手了,但不能采用惯常的方式。一天,有人大声开玩笑地说,夏绿蒂的过冬贮藏品快要吃光了。那位扮演过布列萨尔的贵客盖·泰尔布克(1608-1681),荷兰画家。约·格·威勒(1715-1808),德国铜版雕刻家。法语,意为“请翻过来”。
——他家境富有,对夏绿蒂倾慕已久,现在又为她的风姿所吸引——这时不假思索地叫了起来:“那就让我们按波兰人的方式来办!你们上我那儿去,把我的也吃光吧!然后就一个个地轮下去。”这样说就这样办,露茜娜同意了。第二天,这群人打点好行装,便涌向另一个府邸。那儿地方够大的,但不够舒适,设施也不全,因此带来了许多不方便,然而这偏偏使露茜娜感到非常开心。他们的生活变得放荡不羁。他们在积雪很深的野地里狩猎,挖空心思地举办一些别人觉得不方便的活动。妇女也和男人一样都得参加这些活动。他们打猎、骑马、乘雪橇,闹嚷嚷地从一个庄园转到另一个庄园,最后一直到达靠近都城的地方。关于宫廷人士和城市居民如何娱乐消遣的消息和传闻,使他们的想象力转向一个新的天地,从而把露茜娜和她的全部随从不停地带进另一种生活圈子。在这期间她的姨祖母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
奥蒂莉日记摘录
在世界上,对待一个人,他自以为是什么样子,便以什么样子对待他,不过他也必须表现出什么样子才好。人们宁愿忍受那些令人不快的人,也不愿容忍那些无足轻重的人。
人们能够把任何东西强加给社会,只是不能把那些会产生后果的东西强加给它。我们无法了解走向我们的人,为了知道他们的情况,我们就必须上他们那儿去。我们对来访的客人往往要评头论足,他们一离开,我们便会作些极不客气的评论,这种情况我几乎觉得是很自然的,因为我们可以说有权利按照我们的标准去衡量他们。就连知事明理和公正不偏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难免说出一句尖刻的评论。
相反,如果我们来到别人家里,看到他们的环境、习惯和无可回避的处境,看到他们是如何活动,如何适应的,那么在多种意义上值得敬重的东西就会向我们显示出来,把这些看作是可笑的,那就未免是愚蠢之举和居心不良了。
借助于我们所谓的品行和美德,就可以得到那些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得到,甚至通过暴力也不能得到的东西。同妇女交往是美德的要素。人们的性格和特性怎样才能与生活方式并存呢?人的特性只有通过生活方式才能真正显示出来。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只是这不该因此令人不快。在生活和社交场合中,一个有教养的军人有着最大的优点。粗鲁的大兵至少不会改变其本性,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强壮有力的后面还隐藏着一种善意,因此在必要时也是可以和他们交往的。再也没有人比一个非军人阶层中的愚人更令人讨厌的了。人们可以要求他们文雅些,因为他们并没有被迫去做出粗鲁的举动。
当我们同那些做事得体、感情细腻的人生活在一起时,一旦见到某些有失检点的行为,我们就会为他们感到担心。比如,我和夏绿蒂在一起时便有这种感觉,一有人摇动椅子,我就担心,因为这是她决不能容忍的事情。
要是一个男人知道,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走进一间内室,我们妇女见到他会立即失去同他谈话的兴致,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做了。用亲昵代替敬畏总是令人可笑的。如果一个人知道,不问候光脱帽是多么滑稽可笑的话,那他就不会这样做了。礼仪要是没有深刻的道德基础,就不会在外部表现出来。正确的教育方法应该是同时传授这种表现和基础。品德是反映每个人的形象的镜子。有一种心灵上的礼仪,它和爱是相近的。那种外部行为得体的礼仪就是由此产生的。自愿的依附是最美好的感觉,没有爱又怎能有这种感觉呢?如果我们在想象中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东西,那么我们离自己所希望的东西就不会很远了。一个人自以为自由,而实际上并不自由,那么没有人比他更像奴隶了。一个人如宣布自己是自由的,那他就会感到这一瞬间受到了约束。如果他敢于宣布自己是受约束的,那他就会感到自由了。面对别人的伟大优点,除了爱别无补救的方法。一个优秀人物受到傻瓜的赏识,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人们常说,仆人眼中无英雄。这是因为只有英雄才识英雄,而仆人也许只知道敬重仆人。对于平庸之辈来说,最大的安慰莫过于天才不会永生不死。最伟大的人物总是通过一种弱点与他们所处的世纪联系在一起。人们往往把别人看得过于危险,而实际上他并不是那么危险。愚人和聪明人同样是无害的。只有半愚半智的人才是最危险的。除了借助于艺术,人们没有更可靠的办法来避开这个世界;除了借助于艺术,人们没有更可靠的办法同世界联系在一起。即使在最幸福或最困苦的时刻,我们也需要艺术家。艺术所表现的是困难和善良。看到困难的事轻易地得到了处理,我们便会产生一种不可能的感受。越是接近目标,困难就越大。播种不像收获那样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