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少年快乐阅读系列:快乐心灵的名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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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南人余华

◎文/陈村

他从不虎头蛇尾前紧后松支支吾吾,不会掉进自己设的陷阱。

余华是老朋友。第一次看到他在1984年秋天,《北京文学》的笔会,接待我们的编辑老师中有刘恒,那时还不写小说,叫刘冠军。笔会上另有方方、铁凝、潘军等人,至今鲜活。前些日子整理老照片,那次笔会一张照片也没有。只有很简单的文字记录,记着去过一次文讲所看朋友,还记着聊天到两点。似乎谁说了一个情感故事,又有过争论。反正不记得细节了。所以,即便那时候已经认识余华,也等于不认识。

对大大小小的作家们,我一般要读了他的作品才会真有感觉。余华的小说读过不少。起初是《十八岁出门远行》,味道很不错的,但是经李陀一升华,逆反地觉得可疑起来。李陀可算是余华的恩师,最早不遗余力地推销余华,确有识人之明。《北京文学》是余华的发祥地,直到现在,余华声称,只要《北京文学》使唤他,不敢不从。余华的作品渐多,我一篇篇地读下去,看他杀着人残酷起来。牙医一般总是心狠手辣的,我昨日刚拔一大牙,老虎钳伸进去就盼着医生给个爽快,心慈则要吃他苦头。余华下手也重,手法娴熟,一刀一刀割,职业杀手一样不动声色。

1996年香港还在英国人手里的时候我去过一次,在岭南学院对学生们讲余华。看着台下那些稚气未脱的脸,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他们的牙都好好的,怎么会理解那个牙医呢?后来我灵机一动用了一个参照物来说。我说余华的作品是“文革”的倒影。那些荒诞和血腥,如果放到“文革”的阴影里,一下子就通顺了。那些举止在那时是严肃的庄严的合情合理的。这种类比当然是蹩脚的,容易把大的东西说小了,把远的说近了。但是,对有些人,“文革”已经太大了。我本来要将《活着》的最后一句作为结束语,被劝告,那是粗口,学生不宜。

这些年和余华常常见面,甚至还能在首都见面。这个南人现在居然成了“北京作家”,并在京郊置下了物业,不好意思说为了爱情,竟扬言为的是冬天少受冷空气的罪。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他不怕举世闻名的废气吗?他不怕愈演愈烈的沙尘吗?他不怕北京的干旱吗?见得一多,神秘感当然没有了,但我见了他总还是很高兴。他从不猥琐。他说话一冲一冲的,为义气肯帮人打笔仗,声调还是小伙子的,只可惜有点胖了。

在余华走出“先锋派”专心讲故事之后,他的《活着》卖得很好,他的《许三观卖血记》卖得比许三观的血好。余华给许多小说家立了一个好的榜样,以往有点意思的书通常卖不好,现在不同了。当然在余华之前有王朔的书卖好的。但王朔总是动静很大,别人不看不行。余华的北京话不地道,弄不出什么动静,也无新闻热点。他的小说被关注,令我对中国的部分读者生出由衷的敬意。

有段时间,余华在某人的唆使下买了不少正版唱片,热衷于挥发一通爱乐的感受。爱乐者的通病吧。音乐实在是听的东西,任何的解说不免牵强。我还是宁可看他的小说。在他之前,就有个叫李杭育的小说家走失的。现在余华迷途知返,又在家写长篇了。稿费预支后,也就授人以柄给别人催促他的权利。他只好写得快一点。等我这短文发表出来,他大概也写完了吧。他的小说好,一篇是一篇的。读他的小说不必悬着心,他都会弄妥帖的。他从不虎头蛇尾前紧后松支支吾吾,不会掉进自己设的陷阱。他的小说结实。说得肉麻点,有大师相。

余华最新的动向是上了网。他的第一个E-mail地址的用户名是huozhe(活着)。近日他游走到我当斑竹的“躺着读书”bbs上,有闲心把八十页帖子都翻了一遍,看看谁的帖子有意思。我问他是否有意当一回斑竹玩玩,他没回答。网络猛于虎,余华还是远远看看吧,要不去问问另一个斑竹李陀,管理一个论坛之后是不是还有写小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