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油纸伞撑头,伴上一声恭敬的唤,打断了少年郎的沉思,也令他缓缓移来了视线,“啊,是广昙呀。”这一声听着有些疲累,想来当是施展玲珑盘之威而消耗太过了吧。
少女隐约露出怜惜,随即往向阳处站立,挽起衣袖为咏夜擦去薄汗,“主上,今日您已太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咏夜不答,只捂住双目,自指缝间再瞄向重华。他仍站在那里,仍垂头一动不动,身前的猫妖和身后返来的同伴们皆为他忧心忡忡。
“重华。”大羿想说些什么来宽解,却发现根本找不着合适的词,只得不停朝长琴使眼色,可后者似也没什好主意,一边对他摇头,一边无奈地去看河伯。
大泽之神踌躇半响,点下了头,然后慢慢朝前步去,直到——停在咏夜前方。
“东皇已去,你也当自便。”
口气生硬,不容回绝。
少年郎放下手,端端看了他好一会,才颇有恍然地哦了一声,“有理有理,那今日就此别过。”说着感激地对河伯揖一揖,又扬声招呼道,“走吧,尊上应等着回禀呢。”
一句话成功缓去重华的低落,也提醒着他,当下该思索的,是怎样面对往后的处境。秀美的眸子侧向扬起,连着一抹嗤笑向咏夜问话,“走?本座还有什么理由去那里。”
“诶?难道你来黄泉道,是因为大殿主吗?”少年郎唇边微扬,虽不似讥讽,却让重华怎么看都觉不爽。
“哼。就算是原来的理由,放到现今,也已不能成立了。”
“唔。也对。”咏夜像是很认真的点下头,捋着下颚静静想了一会,又说,“那,本座现在送你一个如何?”跟着也不等重华回应,自顾自地开始提议起来,“你要是跟我回去,本座可以应诺你,让你成为黄泉道主事。怎样?很划算吧。”
“嘿,黄泉道几时由个殿主说了算。”河伯鼻里低嗤,并顺势再要赶人,“我看我们倒可以答应你,若今日你不再纠缠,你说的这些也不会传到昊天耳朵里。”
咏夜听来,当即又叹气又摇头,“难怪人王要去隐居,晾谁碰上了你们呀,都得心灰意冷。”
“臭小子,你再讲一声试试!”
“好好,不说不说,反正你们不信也不要紧。”咏夜嘿嘿笑一声,又往重华那里看,“你真信留在山海界可以得偿所愿么?”见不得回,又赶忙加上一句,“你真信他们比起本座来更能助你大展身手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唐玉忍不住吼他,“重华本来就该留在山海界里,凭什么要回去那种鬼地方。你别以为你救过他,就可以在小爷面前放肆,信不信小爷我……”
“猫儿。”
“可是你看他……”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重华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复为落寞的模样问道,“为什么?他哪里阻碍了你。”
眼色哀凉,看得咏夜都不得不正经回答,“来也,去也,时也,命也。”
“笑话!”重华显然不能满意,语气一反常态的激动,“那本座呢?只是因为你的诺言吗?黄泉道又何时兴起了这个。”
“唔,确是没有。不过这诺言嘛……咏夜与娘娘说的时候可还没进黄泉道呢。”少年郎又笑了,这回有点可爱,有点纯真,只是在他人看来——实在像假。
“哼,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令本座相信已经成魔的你呢。”
“啊。你是想要这个吗?”咏夜抬起右手,眼睛眯成了缝,“可以哦。”
重华抿一抿唇,带些厌恶地垂下视线,但脚步还是向咏夜迈了过去。
猫儿见了忙拉住他,“重华,你不能去,这娃娃一定是骗你的。”
大羿也在后面帮腔,“是啊重华。昊天可是一直在觊觎山海界,怎会容你制肘。”
重华顿一顿,回头摸摸唐玉的头,微笑着说,“抱歉,你的刀我会替你找回来。”
“不用,小爷自己会去找。啊,不对不对。”猫儿甩甩头,拉来发间的手握紧,恳切道,“只要你留下,找不回来也没关系。”
“……傻瓜。”重华笑了,笑容是那样好看,“好好去助轩辕,过些日子,本座再来寻你。”接着往身后又道,“羿大哥,长琴。多保重。”
唐玉也看过去,希望这两人可以帮忙劝说。可惜的是,大羿只沉沉一声叹息便接受下来,嘱咐重华要谨慎应付后也不再有其他举动。至于长琴则更是坦然,一个点头,一句珍重,结束掉这原本该是伤感的离别。
这下,晾是唐玉再不情愿,也已无计可施了,猫儿只得苦着脸,伴着重华走来咏夜身前。
少年郎依旧微笑着,把自己抬起的右手推向重华,说道,“我们开始吧。”
“不必了。比起这个,本座宁愿去信你会兑现诺言。”说话时眼神仍是充满了厌恶感。
但咏夜并不在意,也没有因白捡了便宜而感到高兴,仅是淡定地收回手来,向着一众山海界的神明礼别后,转身和重华一道离开。
“站住!”河伯发声了,也使着同样充满厌恶的眼神看了过来,“你可想好了,到了黄泉道,就再没有你反悔的余地。而这里,也不再有你的立足之地。”
这是十足决绝的话,但重华却知,这里头饱含着十足的情义。他转还过来,对着这个曾一直与自己暗中较劲,一起在战斗中并肩成长起来的亲友,慢慢交叠上双手,“多谢。”
河伯不改傲气地哼了一声,背转望向山岭,却在定格视线的那一刹那,于心中深深叹息,‘你们——果真是父子。’
另一边,重华亦是嗟叹,轻轻摇了下头。
咏夜许是不忍了吧,他说道,“快些吧,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
“……走吧。”
“等等。”这回换唐玉拦了他们,猫儿急急跑了过来,一把拽起咏夜的手腕,板着脸唬道,“娃娃,你可记住了。重华要是有一点损伤,小爷定让你好看。”话说得坚决,脸色亦是越来越认真。
咏夜看着它,定定看了好一会,然后近似宽怀的笑了,“你放心,本座从无谎言,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