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记者，我好像没听懂你的意思。你可以再跟我说详细点儿吗？”停了片刻，侯院长追问了一句，看来她还是决定装傻充愣，先一探我们的虚实再说。
“听不懂就算了，权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好了。”说完这话，我转身对乔源招了招手，“乔源，我们走吧。既然侯院长对那四幅油画里隐藏的秘密并不知情，我们还是靠自己的调查去找到答案吧。”
“等一下——”侯院长这会儿看起来真有点儿急了，她赶紧伸手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接着脸上硬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带着一丝考究意味地问，“兰记者，在这段时间里，‘组织上’已经领教过你们二人的厉害了。咱明人不做暗事，关于那四幅油画的事，我可以知道你们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吗？”
“我们刚回栈海，那还能了解多少……”
我的一句大实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乔源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他朗声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四幅油画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那位一百年前的德国总督瓦尔德诺；而画里隐藏的所谓重大秘密，肯定跟瓦尔德诺那笔不知所踪的巨额赃款脱不了干系！”
侯院长闻言不禁一怔，愣了半晌才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探到这一切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讲的确实没错儿。”
还没等乔源再次回应，一头雾水的我急忙问道：“乔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上次去德国的时候，不是听布鲁姆先生讲过——他曾祖父瓦尔德诺的那笔遗产，已经被他祖父雅尼克用来修建圣弥奧教堂了吗？”
乔源闻言淡然一笑：“关于这个问题，前些日子我曾在市档案馆专门查过有关资料，这才发现当年德国人建造圣弥奧教堂时，总费用也不过几十万马克，离传说中瓦尔德诺那笔遗产的数额应该相差甚远呢！对不对，侯院长？”
侯院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摇头叹道：“乔源啊，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乔源不动声色地说：“坦率地说，我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也仅限于此了。关于这整件事的详情，还得等我们再做进一步的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算了，你们就别多去费那份气力了。”侯院长妥协般地摆了摆手，“既然你们已经把话挑得这么明，我也不必藏藏掖掖的，干脆把我所知道的有关那四幅油画的真正来历都告诉你们得了！”
“哦，真的吗？”我不相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了！”侯院长貌似诚恳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当你们听完我说的这段故事、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请放弃对这件事的继续追查！”
“为什么？”
“因为如果这件事最终被曝了光，我们家族不仅不能得到本来应得的那笔遗产，而且可能会惹上牢狱之灾！”
“这事儿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严重不严重，等你们听完了这段故事之后，自己去做一个判断吧。”侯院长说完这话，果然开口给我们讲了一个一百年前的离奇故事——
从现在退回一百年去，当时的栈海正在经历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呢？恐怕稍微有点儿历史常识的老栈海人都会知道——那就是1914年的日德战争。说是日德战争，其实就是一对外国强盗欺负积贫积弱的中国，在我们的土地上展开的一次利益争夺战。当然，侯院长今天没打算跟我们讨论这次战争的非正义性和对栈海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她要提到的，就是那四幅油画的始作俑者——德国在栈海的末代总督瓦尔德诺。
没错儿，这个名字现在对我们来讲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雅尼克的父亲。人们往往都爱说一句话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此事真的不能一概而论。瓦尔德诺此人与他仗义多情的儿子迥然不同，在当时的栈海可是一个横征暴敛的独裁者！别的不说，单是他为自己私存的那笔赃款，如果换算成今天的数额，可能就是个令人咂舌的天文数字！
为什么侯院长对这件事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呢？据她自己所言，那是因为她的曾外祖父正是这个事件的一个主要见证人和当事人。为什么她的曾外祖父会有此‘幸运’呢？这个说起来可就令侯院长气愤填膺了，因为在瓦尔德诺攫取的那一大笔不义之财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榨取她曾外祖父的！唉，在那个黑暗的时代，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企业家，怎么能躲得开殖民官府的层层压榨和盘剥呢？
这个瓦尔德诺除了贪财之外，还骄横不可一世，就在日德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刻，他还信誓旦旦地声称要把所有来犯的日本人都扔到海里去喂鲨鱼呢！可惜两军刚一接火，正在前线一个山头上耀武扬威督战的瓦尔德诺就中了一炮，仓促间被手下救回了督军府。身负重伤的瓦尔德诺经过数日抢救之后并无起色，自知时日无多的他便开始筹划起自己的后事来。
忽然有一天，侯院长的曾外祖父被瓦尔德诺招进了督军府，等他进屋的时候，发现另外一名名叫沈德厚的中国商人也已经同期抵达了——是的，这位沈德厚就是沈奶奶的亲生父亲。要是认真算起来，他和侯院长的曾外祖父还应该算是亲戚呢！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的连带关系，因为说起来有些复杂，侯院长决定暂且按下不表了。
侯院长的曾外祖父因为经商跟那个瓦尔德诺有来往，可那位沈德厚跟瓦尔德诺又有什么交情呢？为了说清此中缘由，侯院长不得不向我们普及了比日德战争更早几年的一段栈海历史——当年辛亥革命成功之后，殃及中华数百年的满清帝制一夜之间就被推翻了。树倒猢狲散，众多的满清遗老及其后裔纷纷离开京城逃亡别处，此时因德国占领而暂时没有被革命风潮波及的栈海，就成了这些人躲藏的绝佳去处，而沈德厚及其曾任满清政府要员的父亲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这帮满清封建统治的忠实拥戴者并不甘心自己主子的失败，便在栈海密谋起复辟翻天的大计来。他们倒行逆施的行动，却意外得到了唯恐中国不乱的德国的支持，徳皇威廉二世曾经直言不讳地致电瓦尔德诺，要求他对这些复辟分子予以全力配合和支持呢！在这个历史大背景下，沈德厚的父亲成了瓦尔德诺的座上客也就不奇怪了（后来沈德厚的父亲因病去世，沈德厚就递补了父亲留下的缺）。当然，瓦尔德诺的支持并不是无偿的，众多复辟者凑集的活动经费也源源不断地流入了他的私囊之中。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次应瓦尔德诺临终之邀前来督军府的，原来是他多年以来的两位‘金主’，尤其是在这次日德开战之前，瓦尔德诺又以‘保卫栈海筹备军饷’为名刚刚狠敲了他俩的一笔竹杠呢！可奇怪的是，尽管侯院长的曾外祖父和沈德厚都与这位洋大人交厚，但他们彼此之间却看不上眼，侯院长的曾外祖父瞧不上沈德厚的迂腐、不随潮流，而沈德厚更是不屑于与侯院长的曾外祖父这种‘奸商’为伍！于是两人相见之后便如路人一般，互不理睬地来到了瓦尔德诺的病榻前。
探寻过瓦尔德诺的病情之后，瓦尔德诺便悄悄交给他俩一人一幅油画，并交待起了后事。开场白说的是他因疏忽大意，遭日酋暗害，看来命以难保。如今日酋猖獗，栈海终也难免陷落。两位先生都是他的挚友，今日特请他们二位前来有要事相托云云。
接着，瓦尔德诺又称自己担任栈海总督一职，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当然，在两位的合作下，手中也略有些积蓄。现在他们二人手中拿的，是他半年前绘制一幅有关这笔积蓄存放地点示意图的一部分，请予以妥善保存。至于另外的两幅，他已经委托两个手下交付给他远在德国的幼子雅尼克了。
瓦尔德诺最后话归正题：现在战乱当头，一切事宜从缓。等来年栈海避过日酋灾祸及雅尼长大成人克后，他将要求儿子重返栈海。到时候还望两位鼎力相助，拿出自己所藏的油画与雅尼克的两幅拼在一起，然后根据线索提示，帮他儿子取得自己留下的那笔积蓄。当然，两位先生的付出也会得到相应的回报，除了归还他们之前的全部欠款之外，两位还将各得到他那笔积蓄的十分之一作为酬谢。
侯院长的曾外祖父当时唯唯答应下来，心中还有些激动，要知道就算是瓦尔德诺遗产的十分之一，那可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呀！只是瓦尔德诺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遗产交给儿子，而要采取这样一种打哑谜般奇怪的方式来处理呢？一开始他对此一头雾水，疑疑惑惑地拿着手中的那幅油画回了家。后来琢磨了半日，他才对此事猜出了一个大概——
首先，瓦尔德诺的这笔财富应该藏在栈海某隐秘处，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办法轻易取出并带回德国，而且即便他日他的儿子雅尼克重返栈海，想要取出这笔财富也离不开侯院长的曾外祖父这个栈海土著的帮助，这应该才是瓦尔德诺不得不让他知道此事、并得以分一杯羹的原因；其次，瓦尔德诺身边并没有值得信赖的人，包括他的那些德国手下，都可能正在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这笔私藏的财富呢！
因而，瓦尔德诺现在既不敢以发电报或写书信的方式、也不敢委托某个人回国直接告诉自己的儿子那笔财富的真正埋藏地点，只能采用这种多人担责、分散风险的方式来尽力保守秘密了。为了防止几个责任人之间相互串通，瓦尔德诺还煞费苦心地选择了侯院长的曾外祖父和沈德厚这对互不来往的冤家。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另外两个要将油画带回德国的人，也应该是跟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交集可言了。只是那尚不知名的另外两个人到底是谁呢？
侯院长的曾外祖父可能没有想到，他有关另外两个油画拥有者身份的猜测，直到二十多年后才有了答案！在瓦尔德诺死亡、德军投降后的这二十年间，栈海又先后发生过多少波澜壮阔的大事呀——日占栈海、二十一条、五四运动、北洋政府收回栈海、南京政府收回栈海、日本人再次侵占栈海……在这个漫长而又混乱不堪的岁月里，那个有关瓦尔德诺油画遗嘱的秘密，却因为没有什么人再次提及，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陷入了沉寂。
时间就这样貌似平静地过去了。在瓦尔德诺死后第十五年头的时候，侯院长的曾外祖父曾经放下架子，尝试着去找沈德厚探讨一下双方合作寻找那笔遗产、用以弥补大家在经济上遭受那些损失的可能性，但被脑筋固执的沈德厚一口回绝了。
“大约到了1935年，我的曾外祖父在官场上结识了一对很有权势的日本父子，他们的手中居然也有一幅旧油画！”侯院长说到这里，故作神秘地问，“兰记者，我话说到这里，你们可能都已经猜到他们的姓名了……”
“石川一郎和他的儿子石川秀行！”我大声应道。
“对，就是他们。”侯院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咦，瓦尔德诺的油画居然还会给远在日本的石川一郎送去一幅？这事儿可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呀！”听到这里我不禁大感惊异。
侯院长点头冷笑道：“呵呵，你现在听了只是感到奇怪，可当年石川一郎在酒席上承认自己已经有一幅瓦尔德诺留下的油画、并提出要看一下我曾外祖父手中的那幅油画时，他却是从头凉到了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