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和乔源面对面坐在离我们报社不远的一家“福缘茶社”里。我端起茶杯低着头轻抿了一口，冷着脸说：“乔源，我今天之所以答应你过来，完全是因为沈奶奶的案子我还有几件事想问清楚。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多说了，说了我也没兴趣听。”
乔源听后点点头，无奈地说：“唉，没想到一夜之间我们的关系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好奇害死猫’呀！”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怪我昨晚不该看你的短信吗？”我不满地问。
“我怎么有脸说你呢？我现在自怨自艾还来不及呢！”乔源苦笑道，“本来从日本拿回来的那份材料已经交给‘组织上’了、该得到的调查费我也已经如数拿到手了，接下来把这件事全部忘掉，安心跟你一起去开创新生活该有多好！可我偏偏出于好奇要自己复印一份留下来、还让老姚帮着翻译，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就搞成了这样！”
听了乔源的抱怨之后，我冷笑着问：“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一贯淡定的乔大侦探不再淡定，忽然变得如此‘好奇’了呢？”
“一幅旧油画。”乔源坦率地承认道，“其实我那天从石川英子手中拿回来的，除了那一份表格之外，还有一幅旧油画。”
“一幅旧油画？”
“对，就是这一幅。”乔源边说边从自己手机上调出了一幅照片，我接过来定睛一看，只见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幅用褐色油彩勾勒出的、似乎还没有完成的油画。画面内容看起来隐约是一座漂亮的德式建筑。
“咦，这画上画的不是沈家老宅吗？”我吃惊地问。
“只能说有些像，但不一定就是，那些德式老建筑从外观看起来风格总是有些相似的。”乔源认真地解答道。
“不管它是不是沈家老宅吧，可石川英子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送你这么一幅油画呢？”
“还记得我们去伊豆之前看过石川英子写的那封寻亲信吗？那上面曾经提到过有这么一幅画的。石川英子是按我带去那份表格上的要求交出的这幅画，她父亲石川秀行当年遗留下来的这件旧物，现在在她眼里显然是一文不值的。”
“我怎么看着这幅油画好像是有些眼熟的……”我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忽然惊叫起来，“咦，这幅油画好像跟我们从林先生手中得到的那幅公牛图是一个风格的！”
“的确如此。”乔源点点头，指着手机上的那个画面进一步解释说，“看到这幅画左边和下边这两道刀割的痕迹了吗？它们也跟那幅公牛图右边和上边的刀割边缘是如出一辙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幅画不仅是同一个人画的、而且根本就是同一幅油画裁切而成的两个部分！”
“啊？这事儿倒挺有趣儿，为什么这样一幅看起来老掉牙的普通油画，会被割裂成两个部分、又分别流落到两个不同国家的人手中并保留至今呢？”
“晓萌，你现在说的正是我的‘好奇’所在呀！”乔源意味深长地说，“还记得林先生曾经给我们讲过他爷爷欺骗日本人的事吗？现在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当年那个想要从海中捞出雅尼克遗留画筒的人就是石川秀行！而石川秀行想要捞出画筒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得到那串他手中已经有了一副的沈家老宅的铜钥匙吗？”
“那按你的意思，石川秀行当年不是为了要得到铜钥匙，而是为了要得到那幅画着公牛的旧油画不成？”
“很有可能。”乔源认真地点了点头，“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幅油画有什么古怪，但当我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组织上’其实一直都在用心搜集它们的时候，我的‘好奇’就更加强烈了。”
我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就让姚卫东帮你翻译了那份材料，想从中找出一些与之有关的线索。”
乔源摇头苦笑道：“对，可惜线索没找到，我自己却……”
我又冷笑了一声：“这就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了！谁让你背着我做了这种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一定要让你露出个破绽在我面前原形毕露呢!”
“反正我已经把那两幅油画都交给了‘组织上’，剩下的事我们也不用再操心了。”乔源说完这话深深地叹了口气，“请相信我，晓萌。关于这件事我以前之所以对你有所保留，完全没有想欺骗你的意思，就是为了不让你彻底陷进这个复杂而诡谲的迷局之中。”
嗯，听乔源话里这意思，他的所作所为还当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呢！想到这里，我说话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可从一开始我不就一直在这个迷局之中难以自拔吗？只不过随着事件的发展，你和刘部长、侯院长几个人渐渐变成了棋手、而我却稀里糊涂地被你们当做了棋子使用而已！”
“别这么想，晓萌。关于沈奶奶这个案子，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的水很深，你知道的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但我知道对于一个水性好的游泳者来说，水深、水浅都是一样可以横渡过去的！”
“晓萌，你何必那么固执……”
“好了好了，我今天来可不是想听你说教的。”我摆摆手打断了乔源的话，“前面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了，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沈奶奶和石川美子到底在哪里？”
“哦，你这话什么意思？”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边说边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到了昨晚拍的那两份翻译材料的照片给他看，“我出于‘好奇’，也给你私自留下的那套复印件拍了一套照片。”
乔源盯着那我的手机屏幕发了一阵呆，摇头叹息道：“唉，既然你已经看到这个了，我不妨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千万要听我一句劝——对这件事的调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见我未置可否，乔源无奈地回身在手提包中翻了一阵，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你看看吧，这就是我曾经给石川英子看过的那张照片。”
我接过那张六寸大小的照片一看，原来那还不是用普通相机拍摄的，而是类似于从视频中选取的一张截图。画面中间，有两位老人正相互搀扶着向前行走，其中年纪稍大的一位，赫然就是失踪多时的沈奶奶！只见她一脸焦急渴望的神态，像是急着要去奔赴一个重要的约会一般，而她身穿上的，却是一件类似戏服般的大红色缎服。
我再看一眼沈奶奶身边的那位侧头张望、神情有些紧张的老太，不由大吃一惊：“咦，这不是我曾经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位哑巴老太吗？”
乔源见我双眼紧盯着照片、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主动解释说：“你所说的那位哑巴老太其实就是石川美子。”
“啊？她居然就是石川美子！”望着哑巴老太与石川英子颇为相似的面容和右眉角那颗显眼的朱砂痣，我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在伊豆刚见到石川英子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呢，原来是这位哑巴老太跟她长得太像了！”
“对，她们俩确实长得很像，孪生姐妹嘛！”
这时我忽然又想起一件往事：“对了，我记得沈奶奶失踪前几天与哑巴老太相遇的时候，曾经喊过她‘妹子、妹子’的，现在想来，一定是我的听觉出了偏差，沈奶奶喊的明明是‘美子、美子’嘛！”
“嗯，你的这个回忆让哑巴老太的身份更加确信无疑了。”乔源点了点头，“当时石川英子看过这张照片之后，也根本没有丝毫的怀疑，激动过一阵子之后，她二话没说就按问卷上的要求办完了所有的事，并答应今后跟‘组织上’保持密切合作。”
“可沈奶奶跟石川美子一起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谁这么巧守在那儿，正好给她们拍下了这张照片呢？”
“没人拍照。这张照片是沈奶奶失踪当天，从501医院大门口的监控系统保存的一段视频中截取并打印出来的。”
“啊？501医院大门口的监控系统当时不是因为升级而无法正常工作吗？”
“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儿，那个监控系统一直是照常运转的。”
“什么？原来又是侯院长欺骗了我！”我闻言怒不可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乔源伸手想拉住了我，被我一把推开了，“这个侯院长到底算怎么回事儿？我们去德国的时候她骗我、去日本的时候她又骗我、在栈海居然还要接着骗！我现在就要去老年公寓当面问问她——你老人家从认识我到现在，嘴里到底说过一句实话没有？”
“冷静点儿，晓萌！”乔源赶紧起身劝阻道，“我们该做的工作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何必因为别人以前的一些言差语错再去自寻烦恼呢？”
“乔源，看来我们彼此之间还真的缺乏应有的了解。”我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虽然只是一个头脑有些简单的普通小女子，但也一个是有自尊心、需要被人看得起的人。你现在功成名就，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退出了，但我却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无动于衷！”
说完这话，我迅速地从茶社跑到街上准备伸手打车。乔源结过帐之后匆匆跑到我的身边，喘着粗气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怎么，你又不怕跟我一起去会惹上麻烦了？”
“怕有什么用？”乔源苦笑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我在你身边盯着，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没准儿我还可以把自己往外摘得干净点儿。”
“德行！”我明知道乔源是因为不放心我才想要跟着去保护的，还是装作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乔源嘿嘿笑着，跑去帮我拉开了车门。
坐在乔源的车上赶往老年公寓，伴着窗外吹来的阵阵海风，我刚才因为愤怒而几乎丧失殆尽的理智渐渐回到了头脑上。这时我想起一件事，便对一旁开车的乔源说：“把那张沈奶奶出走的照片再拿出来给我看看。”
乔源听后尽管不明所以，还是依我所言，从手提包中拿出刚才的那张照片递了给来。我接过照片之后把它放到汽车仪表台上，拿出手机翻拍了一张下来。望着乔源有些不解的神色，我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道：“你侯院长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就让你看看我怎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鱼山老年公寓，接着一前一后进了侯院长的办公室。寒暄两句过后，侯院长有些吃惊地看到了我用手机出示给她看的那张照片，本来端坐不动的身子一下子前倾了六十度。愣了片刻，侯院长神色严峻地转头看着乔源，冷冷地问：“小乔，这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不遵守跟‘组织上’的约定，把这件事也跟兰记者说了？”
“我还用得着听他啰嗦吗？”我白了乔源一眼，马上把侯院长的话接了过来，“侯院长，你还记得石川英子有个名叫宫崎舞子的孙女吗？经过这次伊豆之行，我们可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了呀。”
“啊，那这张沈奶奶的照片是她发给你看的了？”侯院长面带狐疑地问。
“你说呢？”我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
“这个鬼丫头！”侯院长显然认了实，嘴里恨恨地嘟囔道，“我以前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个善茬儿，到底还要在她身上坏事儿！”
我听后心中暗暗惭愧——对不起了，舞子，反正你跟我们隔着那么远，替姐当一次替罪羊也无所谓吧。我接着扭头看了乔源一眼，见他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眼中却含了一丝不安和内疚。我又把头重新转向侯院长，装作不解地问：“侯院长，你这次让乔源去伊豆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怎么让我知道就要‘坏事儿’了？”
侯院长一时被我问得无言以对。她眨着眼愣了一阵之后，忽然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故作亲昵地探过身来拍了我肩膀一下，有些夸张地说：“哎呀，兰记者，你误会了！”
“我这次怎么又误会了？”我故意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又误会了”几个字，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愿闻其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