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开猫尾巴，抬头去看奶奶。
我想，奶奶，就算你再狡猾，再会说，这回你也没法跟吴小珍解释自己为什么长了一条猫尾巴了吧？
可是，奶奶根本就没有跟吴小珍解释。
只听她大叫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对吴小珍施了一个魔法。
吴小珍飞了起来。
飞到一半，我看到吴小珍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被缩小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朝那片绿色的铁丝网飞去。
我以为奶奶把吴小珍变成了一只小青蛙，或是变成了一只小松鼠，反正至少是一种什么比较可爱的小动物吧，毕竟人家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是，当我听到砰的一声金属的撞击声，看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挂到铁丝网上时，我的眼珠子都快要弹出来了——奶奶居然把吴小珍变成了一个油漆桶，挂到了铁丝网上。
这、这也太野蛮了吧？
我没办法不说话，我没办法不为可怜的吴小珍鸣不平：“奶奶，你干吗要把她变成一个油漆桶？”
我的潜台词是：奶奶，你下手也太狠了一点吧！
奶奶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失手了，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搓着手，好像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似的不停地道歉：“吴小珍，对不起。吴小珍，对不起。我……七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今天……太丢脸了……”
好吧，好吧，你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吴小珍施了魔法，这我能理解。可我不能理解的是，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变成一个油漆桶挂在铁丝网上。
“奶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哪。”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一股火，特别想问个清楚。
“什么问题？”奶奶怔怔地问我。
“你为什么要作践她？”我不满地朝铁丝网上的油漆桶一指。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咦，我怎么可怜起吴小珍来了？刚才我明明还那么讨厌她，想快点逃离她哪。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也就收不回来了。
还好，奶奶没有取笑我，她捂着自己那又红又热的脸，说出了把吴小珍变成了一个油漆桶的原因：“我摸到屁股后面的猫尾巴，一下子就蒙掉了。我恼羞成怒，只想着让她快一点消失，就对她施了魔法。其实，我嘴里念的是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我脱口念了油漆桶。因为我们今天早上出门时，大熊不是拎着一个油漆桶，在栅栏那里刷呀刷的嘛。虽然有点对不起吴小珍，可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让她待在那里，像看热闹一样，看着我把尾巴再变回去吧！”
“那她挂在那里，没事吧？”
我故意背对着铁丝网，不去看那个可怜的油漆桶。我不想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挂在那里活受罪。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放心，我只是暂时把她挂在了那里。她没事的，就是这堂课上不了啦。等我把尾巴变回去，我马上就让她下来。”奶奶一边向我保证，一边把一条胳膊从登山包的背带里抽了出来。
我赶忙在后边托住登山包，帮她把登山包卸了下来。
奶奶活动了一下被登山包背带勒疼的肩膀，然后用一只手揪住身后的猫尾巴，扯到前面来看了看，苦笑着对我说：“这是一个意外事故。我不是跟你说，我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坐到了一个大铁盒子上，屁股都硌麻了吗？就是那时出的错。失去知觉的尾巴没有听从我‘变回一个人’的指令，结果……结果留下了这么一个笑柄。”
“奶奶，你别磨蹭了，快点把它变回去吧。”我着急了。
“好好。”奶奶连声答应，可是她吭哧吭哧地使了好几次劲儿，脸都憋成一个紫茄子了，尾巴也没有消失。
“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头啊！”
奶奶好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脑门上都出汗了。
“奶奶，要不你先变回水缸，然后再变成一个人，看看尾巴会不会消失。”我给奶奶出了个主意。
奶奶试了，变成了那只名叫水缸的大肥猫。可问题又来了，这回尾巴又没有了，奶奶成了一只秃尾巴猫。
奶奶只好又垂头丧气地变回一个人。
“奶奶，别变了，没用，你的屁股一定还没有恢复知觉。要不，你干脆把它藏起来算了。你把它像蚊香那样，卷成一个卷儿，塞到你的裙子里去。”
这虽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奶奶还是接受了。
不行。奶奶把它卷成一个卷儿，刚塞到裙子里，它就像一根弹簧似的弹了出来，趁我没防备，还抽了我一下，抽得我鼻子好酸。
“只有这一招了。”奶奶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还以为奶奶想出了一个什么好主意，嘿嘿，比我的主意可要馊多了。她让我把我的那个装魔法玉米的小布袋借给她，她要把尾巴装在里头，然后背在身上。我当然照做了，因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我先把小布袋里的魔法玉米掏出来，转移到我的裤兜里。接着，我抓住她的大尾巴，把它一圈一圈地卷起来，不顾它的反抗，强行把它按到了我的小布袋里。它不是要弹出来吗？这难不倒我。我用我的鞋带，两圈一个扣，两圈一个扣，把它给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我的小布袋的背带那么短，奶奶那么胖，不是背不了吗？这也难不倒我。我让奶奶把那个大登山包背起来，然后把小布袋拴在了它的下边。
奶奶试着走了几步，满意地说：“虽然看上去滴里嘟噜的有点奇怪，但走在大街上，总算不会有人围观了。”
看上去才不奇怪哪，那些爬山的人，登山包上不都是滴里嘟噜地吊着好多的东西嘛！
噔噔噔，奶奶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我那个装着大尾巴的小布袋，吊在登山包下边一摇一摇的，十分滑稽。
我连忙追了上去：“奶奶，你怎么丢下吴小珍不管啦？”
“怎么不管？我已经解除了她身上的魔法。我们一走出这个大坑，她就会变回一个女孩。”
“奶奶，吴小珍不会看见我把你的尾巴藏在小布袋里吧？”我这么问，是因为当我被变成一支蜡笔的时候，我什么都看得见。
“她怎么看得见？油漆桶又没长眼睛！”奶奶头也不回地说。
我懂了，她是一个人，而我是一个小精怪。
“怎么了，蛋蛋，你这么关心吴小珍，是有点喜欢上她了吗？”奶奶突然这样问我。尽管她没有回头，依旧走得飞快，但我可以想象她脸上的笑容有多讨厌。
“我才没有哪！”我大声抗议，还愤怒地踢飞了一粒石子。
奶奶却来劲儿了，继续不依不饶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她是在寻我开心，还是说的真心话：“一个小男孩喜欢上一个小女孩，这再正常不过了。”她还举例说，“大熊像你这么大，早就喜欢上我了。”
奶奶可真是烦人啊，要不是怕吴小珍听到，我真想跺脚大叫了：“我没喜欢上吴小珍！我没喜欢上吴小珍！”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哇，比开水还要烫。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题从我身上转开。于是，我问奶奶：“那么奶奶，你为什么会喜欢吴小珍呢？”
“为什么？”奶奶终于回过头来了，不过她望着我那眼神，好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一个傻子，“你真的不知道？”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奶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童年时的自己。从前啊，奶奶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要苗条，比她还要好看，比她还要可爱……”
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我真想对她说：奶奶，你不是亲口告诉我，过去人家都叫你胖丫吗……但我没有时间跟她拌嘴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走出那个大坑，我就躲在一根电线杆后头，向后面看去。
吴小珍已经从一个油漆桶变回了一个女孩，正靠在铁丝网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发呆。她一定不明白，自己怎么站在这里就睡着了？
我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就那么看着她，直到她从铁丝网上的那个大窟窿里钻回操场。
奶奶没有催我，她很耐心地在一边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