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不久,在察看辖区内高大建筑物*损害情况的时候,我专门察看了这座建筑群,而且登上楼顶平台,实地察看了红星坠落的现场。这里是宽阔、平坦的,正好接住坠落的红星。红星主要是由金属构件和玻璃组成,玻璃都被摔碎了,金属构件也已经变形,我捡起散落的玻璃碎片仔细观察,好像就是普通玻璃,其中一面涂有红色涂料,经过20多年的自然侵蚀和老化,已经红中泛黄,有些褪色了。平时,远远地从地面往上看,不觉得红星有多大,只觉得它与建筑的整体比例很谐调。现在,从近处看它却要大得很多,据介绍,其重量大约有一吨左右。我又察看了楼顶被撞击的部分,令人惊奇的是,一点儿明显的破坏痕迹都看不到。不管是否与地震时奇特的自然现象和力学现象有关,不容置疑的是,其楼顶的施工材料和施工质量是非常令人钦佩的。相比之下,高高矗立的塔尖和个大体重的红星连接在一起,其结合部位就比较薄弱了。由于结合面小,强度不够,如果不进行特殊的加固处理,对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外力缺乏足够的抗御能力,则必然成为隐患。由此可知,在地震中出现这种红星掉落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所幸的是,红星掉下时,有宽阔、坚固的楼顶平台接住,而且,当时是夜间,楼上没有人,四周也没有其他设施,因此,没有造成更多灾害。
在那次对红星落点的考察中,我还发现一个问题,红星的落点恰巧在塔基的东南方,与震中方向大体相符。这使我马上联想到中国古代科学家张衡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侯风地动仪”,它对垅西地震做出的反应与眼前的情形多么相似啊!当然,与实际方位相比,还是有一定偏差的,因为它毕竟是建筑而不是仪器。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当人们一边抗震,一边工作,一边重建家园的时候,再次路过北展,再次无意间瞥一眼那个无星的,难看的,却已经看惯的秃塔尖儿时,忽然发现,就在那儿,又长出了一颗新星,一颗更大、更美、更明亮的星。
从那时至今,又是很久很久了,屈指算来,近30年过去了,红星依在,依然在那儿闪亮,然而,再没听见谁把它和莫斯科的什么事刻意相联了。
附:
受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市城区的老旧房屋损坏较多,部分高大建筑物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在西城区,除本文提到的北京展览馆外,还有德胜门城楼、三里河部委办公楼群、物资部大楼(位于钓鱼台迎宾馆东侧)、福绥境大楼、白塔寺、地质部大楼(位于西四地区)等等,西长安街两侧部分主要建筑物外饰面有破裂脱落现象,辖区内还有部分比较高的烟囱有坍塌或损坏,故宫、北海等古建园林在“文革”期间被封闭,震害情况不详。从上述受损建筑物的地域分布上看,与其靠近经由西城区的活动断裂带不无一定关系。第四部分唐山不相信眼泪
我确信,我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幸与再生,痛苦与求索中度过,在悲苦中讴歌生命已成为我命运的基调。
非凡岁月的心灵笔录
30年前那段非凡的岁月,每一页都刻骨铭心,大地震改变了我的人生,更把坚强无畏、豁达从容注入我的生命。以下日记摘抄是我经历那段非凡岁月的心灵留言,真实写照了一个被埋入废墟伤痕累累的生命的复苏。
1976年7月22日
我从唐山乘火车回到东矿看望父母亲。我对母亲说:“近几天我心里总是发紧,像是六神无主似的。”
母亲说:“市里车辆多,你要多加小心哪!”
我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母亲说:“妈,我一早坐车出来,看见天上的云彩有点不对劲儿。”
“云彩有啥对劲儿不对劲儿的!”
“妈,黑压压的,像麻花,又像锁链,还带勾儿呢!”
“你这丫头,小时候拿着个爆了嘴儿的石榴也寻思半天,这有用没用的你甭瞎着眼。”
“真的”,我叫着说,“您不知道我见那怪云彩吓得我直打寒颤,那云彩的勾儿好像就在咱们头上方哪!”
母亲做饭去了,再也不理我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站在镜框前,又愣起神儿来,母亲撩起围裙擦着手说:“把你当兵的照片再洗几张吧,你婶子大妈的都想要呢。”
“妈,在部队穿了六年军装,特别想穿花衣服,脱掉了军装,还真想它。”
“你每次回来妈妈都愿意你穿着军装,婶子大妈的看了谁不替你高兴啊!”母亲说。
“妈,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总要回到地方的,”我拉过母亲,亲昵地说:“妈,您看我穿这件花裙子漂不漂亮?”
“我老闺女穿啥都好看,”妈慈爱地望着我,而后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总算让你爸我俩的心放在肚里啦,那两年,你爸听说你穿着单裤子演戏冻得骨头疼,心疼得要命,早想让你从部队回来。”
正说着,二嫂玉香从娘家回来了。我忙上前拉住二嫂,把她拥进屋里,关上了房门,像找到知音似的和二嫂谈了半天我和男友陈颐的事。早已把那怪云留在脑海里的阴影丢开了。
1976年8月2日
我发着高烧,周身痛楚,像有一只只咬啮的小动物在一点点撕扯着我的生命。只有呼吸和流动的液体还证实我还活着。断裂的脊椎把一个原来可以挺秀站立的我,一下折成两半儿,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
一个男护士来打针,吸饱了药液的注射器蜂蜇了一般刺进右臂,我被痛醒,不住地呻吟。一个女护士急切而又低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你还怕她不痛苦吗?”
“我……”男护士持针的手抽搐了一下,针管被女护士移到别处。那里已属于阴间,全然没了活的气息与感知。我的手臂无力地垂到床边,凄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耳际……
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痛苦中追忆着……我吓醒了,像是被一种狂颠,不知怎么下了床跑到屋子中间,与同屋的女伴小张撞在一起,耳畔响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脚像踩着一只滚动的球体,让我左右摇摆。窗外如同闪电,闪着刺眼的银光。头顶和墙缝间发出可怖的震响与断裂声,我害怕极了,想打开门,顺着楼梯逃出这可怖的地方,可两只脚一步也迈不开。瞬间,头被石块砸了几下。“轰隆——”一声,楼房倒塌了,我从二楼坠落下来,失去了知觉……
好像后来我渐渐苏醒了,被人救了出来,又被解放军送到飞机场。途中,我躺在汽车上,闻到了臭味儿,整个唐山街头的空气都弥漫着死尸的臭味儿……
我被抬上飞机的时候,想着在军营中该是过军人节日的日子,难过得想哭。那个打着腰鼓,腰上系着大红彩绸,放声高唱的小女兵仿佛在眼前是一个美丽的梦,瞬间便消失了。还有与我刚刚相恋的陈颐,能相依相伴着共同走完今后的路吗?我还能不能恢复昔日完好无缺的自己……这莫测的不幸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是不是那团黑云惹的祸?!
1977年8月13日
我已经两天没梳头了。乱发在肩头披散着,已在被子上想震伤后的心理变化。
脊髓中断后,一切正常的生理功能均已丧失,生命将从最初的起步开始,靠别人料理。
整个躯体的三分之二的运动神经已死去,成为阴阳两界之人,双腿的自由已永远不复存在。
在感情上,尝到了被遗弃、轻视的滋味。仿佛随着毫无知觉的下肢,情爱已与我无缘,残疾的躯体拖着本来健全的上肢也为之残疾。
精神上,感到巨大的命运落差所带来的无休止的痛苦与折磨。性格变得敏感,脆弱而又自闭,生怕遭人轻蔑冷视。几乎从意识到自己残疾起,自卑感像阴影一样紧紧地一刻不离地伴随着我。
理念上,怀疑自己的意识和自控能力,能否抗衡日后随着残疾带来的种种压力——特别是有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压力,能否在这种严酷的现实中顽强地活下来?
一切都破碎了,想活下去,首先要接受残疾的现实,而后爬着走自己以后的路。
爬着走路,这空白的一页怎样填写,对于我还是个未知数。
1977年9月30日
癌症患者的液体由白转红,今晚已是他住院的第十天了。室内传出吸痰器的声音。我屏住心跳,隔着窗帘一直期盼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他还有生还的希望,哪怕再延长些留世的时间。
在生与死的边缘,生,是何等珍贵!
我终于熬不住困倦睡着了。后半夜我突然醒来,透过惺忪的睡眼向对面望去。室内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吊瓶没了,医护人员没了,空床上空空如也。
那个几天前还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人走了,永远走了。
我悲切地为他留着泪。
他永远不知道一个活着的陌生人,为他的死而难过;他的死却唤醒了我。
翌日,我让护士宁校把窗台上孤零零的小花搬到身边。它的叶片已发蔫,枝杆却顽强的生长着。我将一小杯清水浇在它身上,不一会儿,紫茵茵的叶片昂然俏丽,仿佛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那一刻,我真正懂得了活着的珍贵。
1985年6月7日